昨晚回去后,庄鑫烁正赶上家里吃晚饭。
庄镇山不在,饭桌上的气氛略微松快些,庄雁鸣难得晚上没有应酬,庄鑫烁进家门的时候,他正在客厅阳台上打电话。
看见他回来,庄雁鸣冲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算作打招呼。
庄鑫烁去一楼的洗手间洗了手,坐在餐桌边等开饭。
梁美云端着小料碗从厨房走出来,看得出来她因为庄鑫烁赶回家吃饭很开心,眼角的笑纹一道叠一道,庄鑫烁盯着那些纹路看了片刻,想起梁美云今年也有五十四岁了。
早些年她跟着庄镇山在工地上打工,庄镇山做水泥工,她在工地上开塔吊,都是粗活,辛劳在她脸上留下的印记后来那些价格昂贵的医美手段也没能完全去除。
梁美云关心着庄鑫烁,问他最近工作怎么样,又问他在公司吃饭吃得好不好。问完一句就瞥一眼他的脸色,见他没什么抵触才接着说下一句。
庄雁鸣从锅里捞出煮熟的鸡腿,一只放进庄鑫烁的碗里,一只放进梁美云的碗里。庄鑫烁用筷子戳着碗里的淌着汁水的鸡腿肉,突然说:“我想搬出去住。”
梁美云的笑意僵在嘴角,庄雁鸣掀起眼皮看向他:“原因。”
庄镇山的控制欲和亲缘观念很重,家里的每个成员都得按照他设想的轨迹生活,包括一家人必须都住在这栋已经不再崭新的别墅里。
他的这个观点,庄鑫烁觉得很荒诞且不能理解。
“没什么原因。”
庄雁鸣放下了筷子,食指指尖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庄鑫烁知道,这是他大哥发怒的前兆。
庄鑫烁抬起眼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庄雁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了片刻后重新拿起筷子:“先吃饭。”
本就安静的一餐饭因为庄鑫烁的这句话变得更加无声。
饭桌上陷入沉寂,汤锅熬煮时发出的“咕嘟咕嘟”声是宽敞的餐厅里唯一的声响。
吃过饭,王姨收拾餐桌时,梁美云还在餐椅上坐着没动,庄鑫烁分出一点余光去看她按压眼角的动作,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烦躁。
庄鑫烁出了门,走到院子里小天使喷泉旁点了支烟,烟丝燃烧时产生的光亮在黑漆漆的水里映出一点红。
皮鞋拍打水泥砖的声音响起,庄鑫烁回过头,看见庄雁鸣向他走过来。
“借个火。”
庄鑫烁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用手拢着,给庄雁鸣点了烟,烟雾升起,庄雁鸣的脸隐在模糊的烟雾后,看不清表情。
相顾无言地抽完一支烟,庄鑫烁开口道:“想说什么啊,说吧。”
庄雁鸣捏着烟蒂,用池子里的水把火熄了,湿漉漉的海绵被他丢进庄鑫烁T恤胸口处的口袋里。
“干他妈什么呢?”
“再说一句脏话,我就把你脑袋按进池子里给你好好洗一洗。”
庄雁鸣是庄镇山心目中最完美的继承人,气度永远从容,没人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真正的情绪。
就像此刻,庄鑫烁知道他有话说,但吃不准他哥对他想要搬出去这件事上的态度究竟如何。
“你想搬出去,我同意,爸那里我去说。但有一点,这一年里,安全线之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要再和爸妈发生争执,每周六必须回家吃晚饭。一年后,你回美国,过你自认为你想要的人生。”
“能不能做到?”
庄鑫烁可以对家里的任何一个人甩脸色,但对庄雁鸣,他不敢。庄雁鸣比之庄镇山更像父亲,他的威严不容挑战。
“好。”
“回去吧。”
庄鑫烁不清楚庄雁鸣是如何让他们固执的父亲松了口,总之第二天早上他下楼吃饭的时候,庄镇山只是语气平静地问他:“你打算搬去哪儿?”
“离公司近一点。”
“那附近有套房子,你去住。”
“不用。”
庄镇山沉默了,这种沉默很诡异,并不符合庄镇山的行事作风。庄鑫烁转过头,只见庄镇山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看也没看他:“随便你。”
庄鑫烁照常去上班,午饭和庄昭炀在市中心一家老牌星级餐厅万园春吃的简餐。味道不错,庄鑫烁一一记下了那几道符合李硕口味的菜品。
旁边空荡的工位让庄鑫烁失去了应付这份工作的耐心,刚五点半,他就提着包离开了办公室。
夏季的南城阴晴不定,刚刚还是晴空,这会儿就已经下起了雨。
庄鑫烁开着车,雨水不停地往挡风玻璃上拍,雨刮器已经以最高频率工作,玻璃上依旧像挂着水幕。
下雨意味着拥堵,庄鑫烁被堵在高架上,动弹不得。不能开窗,庄鑫烁没了抽烟的兴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方向盘。
拥堵稍稍缓解,他在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车龙中缓慢前行。
往常只需要十五分钟的车程,他生生走了四十分钟。
到达目的地,他从车后座拿了把伞撑着,往万园春走去。
十来米的距离,风就裹挟着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餐厅生意不错,堂食只接受提前预定,不过外带就没这么多讲究了。庄鑫烁点了外带的餐食后,站在餐厅门口抽掉那支半个小时前就想抽的烟。
外带做得挺快,庄鑫烁提着纸袋往车位走去。
电动车和机动车挤挤挨挨,混乱的机动车道被填得严实。庄鑫烁启动车子后等待了许久才等到一个空挡,左转向灯哒哒响,他挤入车流中,往夜晚灯光最辉煌的CBD驶去。
像是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
CBD道路规划完美,机动车与非机动车界限分明,等红灯的间隙,庄鑫烁盯着右边非机动车道上偶尔路过的一两辆电动车发呆。
绿灯亮起,后面的车子按响喇叭,庄鑫烁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车轮滚过柏油马路上的水,发出哗哗的声响,这声音听起来很悦耳,也许是和他此刻轻松的心情有关。
李硕居住的公寓楼前有一个收费停车场,庄鑫烁拐进去,在第四排的位置看见了李硕那辆白色的718。
恰好旁边有个空位,庄鑫烁把车子塞了进去。
外面雨还没停,庄鑫烁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公寓楼,七楼亮着灯,阳台的晾衣杆上挂着几件白色的T恤,似乎还有一条蓝色的浴巾。
解开安全带,他伸长手臂把后座上的黑色双肩包拿过来放在腿上,又把那个牛皮纸袋塞了进去。
六七个精致的餐盒在纸袋里整齐地摆放着,隔着纸袋,还能感受到热烫的温度。
雨伞被他丢在车后座,他抱着双肩包,冒雨下了车。
没走几步,整个人就被淋透了,T恤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滋味不太好受。但他也不在意,慢悠悠地继续往公寓楼走。
撑着伞路过他的人们向他投来异样的视线,下着大雨不打伞也不避雨的傻子并不多见。
进了公寓楼,站在镜面的电梯门前,庄鑫烁仔细端详了下自己。
足够落魄也足够可怜。
李硕打开门看见他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庄鑫烁一厢情愿地把它们统称为心疼。
“你什么情况啊?怎么连把伞都不打?”
李硕从阳台上取下那条蓝色的浴巾丢给庄鑫烁,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宽松的居家服放在卫生间的置物架上:“冲个澡吧,有话一会儿再说。”
庄鑫烁从玄关处走进卫生间,裤脚上的水淋淋漓漓洒在木地板上十分显眼。
“哥,地板湿了。”
“你别管了,洗你的澡。”
洗完澡,庄鑫烁穿上那套居家服,衣物上充斥着他曾闻到过的柑橘调的果酸。
原来不是香水,是洗衣液的味道。
从卫生间出来时,李硕已经把地板收拾干净了,木质纹路上有很明显的拖把拖过的痕迹。
庄鑫烁没说话,坐在沙发上开始拆他带来的那个纸袋子。
“吃饭了吗?给你带了些炒菜,你应该会喜欢。”
李硕正站在书桌边整理那沓宣纸,闻言,他抬头看了眼庄鑫烁,刚刚站在门外那个看上去极度脆弱的庄鑫烁好像消失了。
“你……怎么回事啊?”
“没忍住跟我爸吵了几句,他让我滚,我就滚了。”
“不想住酒店,太冷清了,但我又没地方可以去。对不起,打扰你了。”
庄鑫烁很擅长撒谎和伪装。
随他一起去美国的生活助理在美国的那七年间,会定期向庄镇山汇报他的近况。偶尔他懒得装,过不了多久,庄镇山质问的越洋电话就会来翻搅他一整天的好心情。
欺骗李硕这件事,庄鑫烁知道他的行为有些卑劣。但不重要,这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个谎言,没人会去戳破他,李硕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他只会记得当下,庄鑫烁说他被庄镇山从家门赶出来时的无助和脆弱。
【作者有话说】
莫名觉得庄老大的人设很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