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变得难以度量长短,在片刻片刻或者很久的时间里,校长办公室里只有浅不可察的呼吸声,无论是墙上的肖像还是房间里的巫师,所有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哈利依旧混沌的大脑难以分析这令人不敢呼吸的安静,他只知道罗恩正用不解的目光注视那消散的烟雾,忐忑地等待着他父亲的消息。

  打破这安静的是风声——窗外陡然刮起狂风,无形的风敲打在玻璃上带来有形的震颤。远处的禁林簌簌作响,窗外明明是皎洁的月亮和明亮的星空,但却无端端生出一种暴雨来袭的感觉。

  哈利不知道邓布利多教授那银色的仪器是做什么的,他甚至不知道邓布利多教授所解读的那些话的意义,只不过,右边墙上一声喊叫让他咽回了已经到嘴边的疑问。

  “邓布利多!”那个叫埃弗拉的男巫已经回到画框中,气喘吁吁地说:“我吸引人过去查看了——那人红头发有点胖对吧!我看到他们把他抬了上来,他看上去不妙,浑身是血——”

  叫戴丽丝的女巫过了一会儿也回到了画框中:“他已经被送进了圣芒戈了……他们从我的画像下面走过……邓布利多,他看上去很不好……”

  罗恩看上去几乎已经要在椅子上昏倒了,哈利重重地握紧他的手,在两个人的不同的颤抖中,感觉到有惊恐的眼泪不断砸在自己的手背上。

  邓布利多缓缓呼出一口气,转身望着麦格教授:“米勒娃,我需要你去叫醒韦斯莱家其他的孩子。”

  “我立刻去。”麦格教授在推开门之前回头问,“阿不思——还有莫丽呢?”

  哈利不知道韦斯莱夫人是否醒着,但他立刻想到了那座会显示家里每个地点和状态的钟……他揪心地想到韦斯莱先生的指针此刻一定指在生命危险那一格……

  但天太晚了,韦斯莱夫人也许在睡觉,没有看钟……可即使她时时刻刻紧盯着那钟表又有什么用呢?哈利心里发寒,想起韦斯莱夫人的博格特变成她丈夫的尸体,眼镜歪斜,脸上流着血……但韦斯莱先生不会死……他不能死……

  “莫丽会立刻得到消息……”邓布利多说着以哈利熟悉的姿态挥舞魔杖,一只和福克斯相同形态的美丽大鸟从他魔杖杖尖飞出,美丽的银色的身影一眨眼就在房间中消失——哈利认出那是守护神。

  麦格教授下楼梯的匆匆脚步声敲击在门板上,邓布利多从哈利罗恩身后的柜子中摸索出一个一个熏黑的旧茶壶,小心地放到桌上。

  哈利脑海中交叉出现的是刚才梦中的真实,以及暑假曾在家里看到韦斯莱夫人面对那个博格特时的情景——他挥去眼前出现的韦斯莱先生的尸体——哈利又开始恶心,只得转移注意力一般看着邓布利多教授举起魔杖,对着茶壶念了声“门托斯”。

  茶壶颤动了一会儿,发出奇异的蓝光,然后渐渐静止,又变得乌黑。

  然后,邓布利多那仿佛能看穿人心灵的蓝眼睛,平静地回望着哈利,说话的声音好像怕让他再受到什么刺激一样又轻又缓:“希望你突然回家不会吓到小天狼星,哈利,不过我认为你没有必要通过双向镜在回家的前一秒通知他这个消息……我确定尽快回到亲人的怀抱,能让你舒服一点。”

  “既然你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我,那我想暂时就不需要你再回忆那些有些痛苦的梦了——菲尼亚斯,拜托你叫醒小天狼星,请你替哈利解释他所说出的一切。”

  “啊?”挂在墙上的菲尼亚斯不情不愿地睁开假寐的双眼,“你确定由我叫醒我那玄孙更好吗?很难讲他会不会拿出魔杖攻击我那可以称得上古老的艺术品的画像——波特自己就完全可以搞定我的性情乖张的玄孙,完全不用出动我这把老骨头。”

  “我们有义务为现任的霍格沃茨校长效力!”周围的画像因为菲尼亚斯的话而全部苏醒,爆发出一片抗议,“不害臊,菲尼亚斯!”

  邓布利多就像没有听见菲尼亚斯的推辞一样不为所动地说:“多谢,菲尼亚斯,我还要对其他韦斯莱家的孩子说几句话。”

  校长办公室的门就在邓布利多话音刚落的时候打开了,弗雷德、乔治和金妮由麦格教授领了进来,三人都还穿着睡衣,头发凌乱,神色惊恐,罗恩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过去,被他的哥哥和妹妹搂住肩膀,急切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金妮忧心忡忡地问道:“麦格教授说哈利看到爸爸受伤了,可我不理解哈利是怎么能看到——”

  “邓布利多教授已经想办法了,”罗恩立刻说:“现在爸爸已经被送到圣芒戈了——”

  乔治和弗雷德异口同声地问:“他没事的,对吧!”

  “他会没事的。”邓布利多说,“非常抱歉,孩子们,你们的父亲在为凤凰社工作时受了伤……等安顿好你们,我就会去圣芒戈确保他会平安无事——但要先把你们送到小天狼星那,那里比陋居更方便去医院,在那里你们会见到你们的母亲。”

  “我们怎么去?用飞路粉吗?”

  “不,”邓布利多说,“飞路粉此刻不安全,霍格沃茨的飞路粉网络以及通信网络被监视了。你们要用门钥匙。”他指了指桌上那把看上去很无辜的旧茶壶。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

  屋子中央火光一现,一根金羽毛轻盈地飘向地面。

  “是福克斯的警报。”邓布利多接住羽毛说,“乌姆里奇教授一定知道你们都不在床上……米勒娃,拜托你去把她支开——孩子们,事不宜迟,在乌姆里奇毫无礼貌地撞开校长办公室的门之前,你们必须到达格里莫广场十二号。”

  所有人原本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赶过去,听到邓布利多这样说都立即都把手放到黑茶壶上。

  邓布利多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好,我数到三,一……二……”

  只是一瞬间的工夫,在邓布利多数到“三”之前那短暂的停顿中,哈利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们离得很近,邓布利多清澈的目光从门钥匙移到哈利的脸上。顿时,哈利的伤疤火烧火燎地痛起来,就像伤口重新裂开了一样——

  伴随着疼痛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憎恨,毫无来由,但强烈得可怕,他那一刻只想袭击——想咬——想把他的尖牙插进面前这个人的身体——

  “……三。”

  ……可哈利在想,他究竟是……他吗?

  伴随着那种肚脐眼后猛地一扯的感觉,地面从脚下消失了……哈利的手粘在茶壶上,跟其他人碰撞着,在旋转的色彩和呼呼的风声中飞速前进,茶壶一直牵引着他们,然后——他的脚突然撞到了地面,震得他膝盖一弯。

  茶壶落在古老而柔软的地毯上并未发出什么声响,而哈利扶着膝盖勉强站着,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干呕。

  他耳朵里是轰鸣的声响,其中混杂了遥远的愤怒嘶喊——是谁在用蛇佬腔说话。

  他努力想要听真切那些字句,但却什么也辨识不出来……

  “哈利!”

  更多的声音是来自于身边的,哈利知道很多人七手八脚地想要扶起他,他听见了克利切尖细的嗓音,然后他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了起来,小天狼星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先喝点补剂,哈利,我送你回房间睡一觉……”

  “不用……”哈利用力抓着小天狼星的手,感觉到终于有什么力量能支撑起他发酸的双腿,“我想和你们一起等消息……”

  “我去煮点热巧克力,你们喝了都会舒服一点的。”莱姆斯担忧地看着哈利,转身走下厨房。

  小精灵大声说:“克利切也来帮忙!”

  小天狼星当然也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劝告和要求,对此刻的哈利都是无效的。

  “大家都来客厅吧。”他看了看韦斯莱家孩子们惨白的脸色,“菲尼亚斯突然叫醒我,说亚瑟受了重伤,你们马上就会到这里来——”

  哈利整个人已经蜷缩进客厅的单人沙发,小天狼星挥动魔杖,点燃壁炉,火光映照在哈利没有焦距的绿眼睛中。

  小天狼星犹豫着问他:“哈利,菲尼亚斯还说,你告诉邓布利多……你做了一个梦?”

  “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梦,我——”哈利停顿了一下才说,“罗恩叫我起来的,他也听到了我对邓布利多教授说出的一切,他可以告诉你们究竟怎么了。”

  “先喝点东西吧。”莱姆斯和漂浮在空中的几个杯子一起进入客厅,令人放松的热乎乎的巧克力香味瞬间萦绕着他们。

  温柔的杯壁温暖着哈利的手指,他看着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又只看着他的罗恩,轻轻点了点头。

  “呃——我想哈利做了噩梦,他叫喊得好大声。”罗恩开口讲述他所知道的一切,但他不像哈利在邓布利多办公室所笃定的那样说他就是蛇,而是稍有改动,好像哈利是在旁边看到了大蛇袭击,而不是直接通过蛇的眼睛,“画像中过去的校长回来告诉我们爸爸已经被送到了圣芒戈,邓布利多教授也已经通知了妈妈——可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到他们的消息……”

  “我们要去圣芒戈医院!”金妮焦急地说,小天狼星,你现在能送我们过去吗?”

  “金妮……”面对惊恐的小姑娘,小天狼星的声音也尽可能的放得柔和,“我们和你们一样担心亚瑟的安危——但我不能让你们就这样冲到圣芒戈去。”

  乔治和弗雷德立刻大声问:“为什么!”

  “我不想对你们有什么隐瞒——因为我们不想声张哈利能梦见千里之外的事……亚瑟是在被凤凰社工作的时候受伤的,这事本身已经够可疑了,再加上你们几分钟后就知道了情况,甚至赶到了圣芒戈——这一系列的事情会严重危害凤凰社的未来的——”

  “我们不关心什么愚蠢的凤凰社!”弗雷德叫了起来。

  “我们的父亲生命垂危!”乔治嚷道。

  “是的,是的,我完全理解”小天狼星在劝说他们这件事上,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平和和耐心,“但是亚瑟知道他在干什么——我们从加入重组的凤凰社的第一天就清楚——你们的爸爸不会感谢你们搅乱凤凰社的大事的……”

  “什么大事!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乔治和弗雷德都是一副完全听不进去的样子,“我搞不懂,你们究竟清楚什么?”

  “你们不懂——有些东西是值得为之去死的。”小天狼星轻声说,“不管今天在那里值夜班的人是谁,他的最终夙愿都是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凤凰社的整体计划。”

  乔治和弗雷德不管不顾地大吼着:“别说的这么高尚!小天狼星——今天受袭击的人不是你!”

  莱姆斯立刻站起来,对暴怒的弗雷德和乔治说:“这样,我去打探一下消息——西里斯,你也在家里等我的消息——”

  “你们也在那里值夜班吗?那里是——”

  突然间,仿佛壁炉中的柴火爆炸了的声响打断哈利的问话,所有人都看着那一道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火光出现在茶几上,一卷羊皮纸啪地落到桌上,伴着一根金色的凤凰尾羽。

  “福克斯!”小天狼星抓起了羊皮纸,“不是邓布利多的笔迹——一定是你妈妈的信,给——”

  乔治立刻从小天狼星手中拿过信撕开读道:“爸爸还活着。我现在去圣芒戈。待在那儿,我会尽快通报消息。妈妈。”

  金妮的眼中涌出泪水。

  “还活着……”乔治看着他的兄弟们,慢慢地说,“可这听上去……”

  “还活着就代表有希望会活下去。”莱姆斯说,“我想邓布利多应该已经赶过去了,亚瑟肯定会没事的。”

  虽然大家都更觉得还活着更像是在生死之间徘徊,但此刻没人再继续说什么……哈利看了看好像丝毫没有被安慰到的乔治弗雷德,又看了看不安的金妮和失神的罗恩,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西里斯,莱姆斯……和我出去说说话吧。”

  当哈利、小天狼星和莱姆斯走出客厅的时候,乔治弗雷德金妮罗恩都在看着他们,弥漫在众人之中的是一种难言的沉默。

  哈利离开客厅,左拐走进了旁边的杂物间。

  小天狼星打开灯,刹那通明的灯火映亮了代表着布莱克家族长久以来辉煌和荣誉的旧物,灰尘像是一袭薄被,将过去的光彩与血腥都轻轻掩盖。

  “那个梦……”哈利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脸上再也无法维持之前的平稳,开门见山地对他们讲了梦里的每个细节,痛苦而又担忧地说,“我一直觉得就是我袭击了韦斯莱先生,那感觉太真实了——我现在闭上眼睛,甚至还能回想起尖牙咬开皮肉,鲜血迸溅到嗓子眼的感觉……”

  小天狼星和莱姆斯迅速对视了一眼:“你告诉邓布利多了吗?”

  哈利点了点头,喉头艰难的滑动之后,才对他们说出了邓布利多教授摆弄的那个银仪器所显示的烟蛇和说的那些不懂含义的话。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或许是邓布利多自己做的小物件。”小天狼星看着莱姆斯,而对方也摇了摇头,“但我想,如果是严重的事情的话,邓布利多一定会告诉哈利的。”

  哈利痛苦喘息着说:“最让我害怕的是——在我们触摸门钥匙之前……有一两秒钟我觉得自己是一条蛇——当我看着邓布利多的时候,我的伤疤特别痛——我想咬他——”

  “就像我心里有东西冒出来,就像我身体里面有一条蛇——”

  “哈利,你在睡觉之前没有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吧?”莱姆斯摸着哈利被冷汗浸湿的额发,又紧盯着他发红的眼眶,观察他瞳孔的状态,“很多魔药都有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我知道有一种魔药能够让人变得像狼——这种药剂甚至出现在狼毒药剂之前……”

  小天狼星皱着眉问:“莱姆斯,你是说有人给哈利下毒?”

  “但看哈利的样子不像是——”莱姆斯思索着,“哈利,你之前说感觉你和伏地魔之间的联接变强了,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喜怒……会不会是伏地魔的某种情感影响了你,让你看到自己变成蛇的幻象?”

  “会吗……?”哈利也不知道,“可是之前我做梦的时候……没有感觉自己是蛇……”

  小天狼星忐忑地问:“你有感觉你是伏地魔吗?”

  “我——没有吧……”哈利迟疑了片刻之后肯定地说,“从来没有——虽然我能够直接感觉到他当时的心情,但是我知道那是做梦或者说是偶然间的通感,我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这次我真的感觉我就是那条蛇——”

  “我好害怕……”哈利哽咽着,尽管眼中没有泪水,但他的眼眶却更加红肿起来,“我醒来之后有一点恶心……我好像真的能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而且我还想咬邓布利多教授——”

  面对他最信任的成年人,哈利终于能诉说内心中最恐惧的担忧:“我会不会被伏地魔控制了?他控制我来伤害你们——”

  “当然不是。”小天狼星立刻紧握着哈利的肩膀,“你只是做了个噩梦,哈利,伏地魔没有这样的本事。”

  “而且从罗恩刚才的描述中,在他被你的声音惊醒的时候,可以确定你一直都躺在床上——你肯定不会被伏地魔变成蛇,又运到魔法部去咬人的。”

  哈利难过地眨着眼:“可我这次的感觉跟以前都不一样……我不像是看到——真的,好像这件事就是我做的……”

  “哈利,你在为你仅仅是看到的事情而自责,但你要清楚,幸好你看到了,不然亚瑟可能就完了。”小天狼星坚决地说道,“别胡思乱想……你需要睡觉,回去客厅把你的热巧克力喝掉,然后就回房间休息去。”

  “我不困……”哈利摇着头说:“我想和大家一起等消息……”

  “好。”莱姆斯在哈利依旧颤抖的脊背上轻轻拍了拍,“我们都回客厅吧,西里斯,我记得家里还有一箱黄油啤酒对吧?我去热一热,拿给孩子们喝……”

  哈利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他想黄油啤酒或许不足以缓解他的痛苦。

  “我想喝点别的,莱姆斯——能给我来点蜂蜜酒吗?”

  莱姆斯看了哈利半天才无奈地点头说:“好吧,既然你要的不是火焰威士忌……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喝点蜂蜜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哈利立刻问:“那家里还有火焰威士忌吗?”

  小天狼星点了点哈利的鼻尖,装腔作势地警告着:“哈利——在你这个年纪,蜂蜜酒是我最大的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