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大侠11

  那时她才明白,最深的思念,其实都与人有关。

  只是她却不能留在这里了。

  越是长大,有些想法越是不断的涌出来,她好似并没有偏安一隅的资格。

  还未离别,惆怅已溢满心头。

  只是片刻的伤感过后,代真并未改变想法。

  她手中能令人失去反抗能力的药不少,多数气味极淡,她又擅长制作味道相似的药包来遮掩中和气味,加之修习极考验指力的“弹指神通”与“灵犀一指”,至今为止,无人识破她下药的手法。

  要对付她爹妈这样武功臻至化境的高手,下药手法并非最要紧的,保证她下的药不会被他们的内功化掉才是最要紧的。

  “若是以前……”想着想着,代真心中烦闷不已,不自主地说出这么四个字来。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住了,以前?以前会怎样?

  代真并指成剑,在空中虚虚划了几下,失笑道,“难不成我上辈子比爹爹还厉害么?”

  她幼时武功不出色,这么多年勤加练习,也不过令内功增长了那么些许,叫她不惧寒暑。

  她也想开了,天若不予,何必强求?便只将武功当作一种健体之术。

  “还是想想什么能够放倒爹爹……”代真开了一会儿小差,又想起正事来。

  代真的目的很快达到了,即便内功不算出类拔萃,她的弹指神通也练得极好,加上药学方面的天分,在远处使郭靖失去反抗之力不难做到。

  郭靖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按理来说,他应该斥责代真不走正道,毕竟他是正道魁首,英雄楷模。只是,对着他眼中可怜可爱的女儿,他怎么说的出那样的话。

  郭靖满脸微笑,看着远处走来的代真,她已是一身劲装,做好了远行的准备。

  一匹马,一柄剑,一个包裹。

  在这样一个简单的清晨,来不及与一同长大的伙伴们告别,也无感人涕下的送别。

  大门处相偕的两个身影随着朝阳升起拉出长长的影子,一直伴着马蹄声消失。

  出了襄阳城,代真一路往南,这么些年,她最大的执念就是回到江南,她觉得她上辈子一定也是个江南人。

  不拘嘉兴、杭州、宁波还是绍兴,只要回去那片土地,呼吸一缕湿润的空气,再来一笼小笼包。

  就是在梦中她都能笑出来,襄阳的一切被她抛在脑后,离别的哀思已被一种更加迫切的向往取代。

  在她出行的第十六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追上了她。

  杨过已有五六日未梳洗过,若非还要向人打听代真的去向,他连马都不想下,终于在此时追上了她。

  他靠近一步,却见代真同时退了一步。

  杨过欣喜的表情僵在脸上,不等他发问,就听代真歉意道,“杨哥哥,你几日没有梳洗了?”

  这句话给分别多时的二人一个缓冲的时刻,牵着马寻了一条河流,杨过拆了头发,两只手舀起一大捧水从头淋下,待洗得差不多了,代真已在一旁升起火堆。

  杨过脱下被水浇透的外衫,用木棍支着搭在火堆旁烤,刮了胡子的面庞棱角分明,是一种正气的长相,可他一笑起来,眼尾下垂,又显现出一股邪气。

  此时他敞着中衣,披散着头发,认真握着一根木棍拨弄着聚在一起的木柴,令火烧得更旺。

  心中却在打着腹稿,想着如何开口与代真同行,在他看来,此刻丢下师父追来已经将他的那些小心思显露无疑。

  杨过有些慌。

  还是代真先开了口,“杨哥哥,我离开前,你不是在外收粮么,怎么一转眼就跟了来?”

  火光已有些灼人,杨过后仰了下,趁机瞄了眼代真的神色,“我没两日就回家了,听师父说你一个人跑出来,我不放心,就追来了。”

  这之后如何急着交差,卸下身上的职责,又急吼吼地奔马几日,却是半个字也不提。

  他不提,代真却问了,“那你身上的差事怎么办?往年你都跟在爹爹身边处理军中事务,如今都抛下……以往的功绩岂不都作废了?”

  杨过又瞄了她一眼,握紧手中的木棍,焦黑的那头在地上划拉几下,留下几道黑色的痕迹。

  “真儿,若是我说……我其实并不想在军中任职,你会觉得我胸无大志吗?”

  代真好似明白了什么,柔和笑道,“当然不会了,你要做什么是你的事,只要不伤及他人,都是你的自由。”

  杨过怔怔的望着火光,太阳越升越高,这一片没有树荫遮挡,温度升高更快,他的脸颊已经有成股的汗水滴下,落在他块垒分明敞开着的肌肉上。

  他是郭靖的大弟子,多年来蒙师父宠爱,所学皆是武林顶尖的绝学,相貌又随了他父亲,英俊逼人,这一切足以令他成为众人艳羡爱慕的对象。

  只是他从未对外人说过,他最想成为的,是母亲去世后那个自由自在的小叫化,纵然吃了今日没明日,也没人看得起他,他还是很快乐。

  “师父对我很好,只是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军营的氛围太紧张了,责任又大,我只想自在一些。”

  杨过不敢再看代真,一时冲动将心中那些不为人称道的小心思都说出来,“我知道跟着师傅走的是一条煌煌正道,受人敬仰,保家安民,只是我不想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这是师父给自己选择的道路,却不是我给自己选择的,师父养我教我,我却只想着自己,不肯遵循他的安排……”

  代真听得出来,杨过很痛苦,这样的想法在他心中想必不是一日两日,他一边自责自己辜负了师父的教诲,一边又因为这不得已的选择痛苦不已。

  “我爹他一定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杨过心中咯噔一下,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跟着他这么多年,你应该清楚,有些事如果你不主动说出来,他是不会明白的。他收你为徒,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你想如何生活,只要你如实告诉他,他会理解并成全你的。”

  这样宽和温暖的安慰,是杨过第一次听到,亦或者他只想得到代真的安慰,因而会不设防地将一切说出来。

  杨过耳中蓦地传来流水潺潺蜿蜒远去的声音,他在此坐了这么久,这条河好似突然出现,突然发出声音。

  “那你想做什么,现在有想法吗?”

  杨过咧开嘴,一口白牙在太阳下耀眼光洁,“没有,我就是想到处走走、看看。”

  代真叹了口气,“我也没什么固定的去处,暂时想去江南。”

  “正好同行嘛,我也该回嘉兴拜拜我妈妈了。”

  于是二人就此同行。

  虽说奔着南方去,一路奔波驰马,也有被一些小城吸引去的时候。

  恰好也没什么期限,二人便随着心意,且走且停。

  代真不由感叹,“我一个人时归心似箭,恨不得立马飞到嘉兴去,跟你一块儿,怎么反而慢了下来?”

  杨过便笑,“那么急匆匆地有什么趣味儿,好不容易走一趟,难不成就奔着借道去的?当然要吃好、喝好、玩儿好了。”

  听了他的话,代真深以为然,“你说的也是,不过,你这性子,还真像那些整日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

  杨过竟然跟着点头,“不错,若不是我囊中羞涩,只怕也是个猫嫌狗厌的公子哥。”只是我比那些纨绔专情多了,他看了代真一眼,不敢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自离开襄阳,杨过便决定不学他师父了,日后想怎么调笑便怎么调笑,旁人又不知他尊师为名震天下的郭靖大侠,也不怕伤了他师父的威严。

  只是戴上假面的日子多了,他又正经地读了圣贤书,许多话心里想得,嘴上却说不得。

  到嘉兴时,杨过备齐了香烛纸火,酒食果点,又向农家借了工具,带着代真一齐去给他妈妈上坟。

  听得代真口中念念有词,“……杨哥哥随我爹爹学了武功,他又有天赋,天下间能伤到他的人很少了,姨母在下面尽可放心……”

  杨过心中暗道,你要给你杨哥哥做了媳妇儿,你姨母会更开心的,若是生一个胖娃娃,她就是在地底下都能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拜祭过穆念慈,还要给她修坟,多年没人来,当初的小坟包被各种杂草掩盖,有些多年生的草茎生的有人两三根指头粗。

  杨过将那些不知名的野草连根拔去,湿软的泥土便被带出来一个小坑,附着在根须上的泥屑簌簌落下。

  不一会儿,四周的杂草都被除去,还要用铁锹从别处挖土休整坑坑洼洼的坟堆形状。

  整个过程,杨过都沉默得很,心里那些轻佻亵慢的想法都不见了踪影。

  不知何时,他眼中连串的泪珠滴在方才被翻开的土地上,止也止不住。

  代真初时还帮他做些小事,后来意识到什么,渐渐走开了。

  “那草已经长的那么高了,我竟然没有一次回来帮她除去,我不配为人子!”

  父母子女便是这样的,不在身边好似也很少想念,但他嶙峋又努力挺直的背影、她墨发中藏不住的一丝银白,乃至今日,被草木盖住的沉默身躯,都会突然刺痛某个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