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情长

  沿着途中留下的标记,张无忌带着代真抵达明教等人落塌的客栈。

  他拉着代真的手,又一次向她确认,“我们要进去了。”

  代真捏着袖子,郑重地点头,“嗯。”

  临到头,张无忌反而比代真还要紧张,又一次叮嘱道,“杨左使是个很儒雅的人,你不用怕他,韦蝠王,你也早见过了,范右使与我们分开行动,现下应该也赶到了……”

  代真心安了下来,提醒他道,“这个距离,大家在客栈里是能听到你说什么的。”

  张无忌立即停了下来。

  这时,二楼传来一个男人声音,“丫头,你放心,我们会装作没听到的。”

  就听韦蝠王喝了一声,“周颠!”

  那个男人不说话了。

  张无忌又红了脸,想到这下要威严扫地了,牵着人上了二楼。

  二楼的天字甲号房间,明教高层与武当四侠并宋青书都聚在这里,殷七侠实在无法平常心面对杨逍,又念及武当受了明教恩惠,不能恩将仇报,途中便一人骑着马去游历了。

  张无忌带着代真推开门,房间中众人目光立刻聚集过来,对杨逍的这个二女儿,众人都很关注。

  杨逍原本立在窗前,见到他们进来,不自觉地朝门口走了两步,见到代真的那张脸,他几乎屏住呼吸,像,太像了!

  代真的脸与杨不悔有九成相似,剩下的那一成,缘由在于二人的神态不同。

  杨不悔多年娇生惯养,高高在上,周身气质明媚骄傲,一见就知道是哪家的大小姐;代真却和张无忌生长在无名翠谷,不见外人,神态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虽然习得神功,却无争强好胜之心,散发出的气场平和温柔,与当年杨逍见到的纪晓芙有八分相似。

  杨逍眼睛眨都不眨,直愣愣地盯着代真,眼中有怀念和痛苦,又有几分愧疚。

  范遥与他关系最好,当下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说话呀,女儿在眼前,正该好好亲热亲热,怎么反而发起呆来。”

  杨逍嗯嗯地答应着,不知哪个字眼触动了他,他开始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找什么东西,“不、不怨,爹当年得到一块好玉,请人刻了两块玉佩,一块给你姐姐戴着,另一块就供奉在你的牌位前……呸呸,爹说错了……出来前,爹把这块玉佩带出来了……”说着吶吶的伸出手,期盼地看着代真。

  张无忌一直关注着代真的情绪,见此,拉着代真的手轻轻地伸出去,代真并没有反抗,那块玉佩就那样落在她的掌心,她蜷起手,摩挲了下,玉质滑润,触手生温,是一条正在水中嬉戏的小鲤鱼。

  眼见父女俩相对无言,一个低着头把玩玉佩,一个只知道盯着女儿看,旁观的韦一笑都替他们操心,他道,“不怨呀,还记得我吗?韦叔叔,几个月前你还替我疗伤呢。”

  代真像个锯嘴葫芦,撇过头不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进来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只要喊了“爹”,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如何相处要看双方的态度。

  可她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时候起,心脏就好像泡进酸水里,涩涩的,麻麻的,又委屈又想亲近,她怕一开口,被她控制着的眼泪就要哗哗流出来。

  这是怎么了?这是属于她的情绪吗?

  电光火石间,代真总算明白为何她不想见杨逍,为何她想要逃避,因为这具身体啊,早就期待着这一天。

  如果真能把杨逍当成陌生人,就不必总是逃避,想要逃避,其实恰恰是想要亲近的表现。

  父女天性?抑或者这身体里还有残余的灵魂?

  代真不知道,她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控制情绪。

  周颠在一边急得要跳起来,“哎呀,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喊女儿,一个喊爹,这不就结了嘛,大不了再哭上一场,这里都是自己人,又不会笑话你们……”

  他这话还未说完,代真已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脸颊低落在地板上,见状,杨逍的眼泪也如开了闸的水库泄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张无忌半抱着代真,担忧地望着她,一只手顺着她的后背,又弯腰想看看她的脸颊。

  “不怨啊,你是不是恨爹,觉得爹抛弃了你和你娘,不是的,爹当初根本不知道你娘她……”杨逍一度哽咽得说不下去,抹了一把泪,才继续道,“你怎么就掉下悬崖了,爹几次去找你,都没法子绕到下面去……”要不是想到不悔,他真能一头栽下去,为了纪晓芙,也为他自己。

  代真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喊着叫了一声,“爹!”她好像飘飘然上了半空,看着另一个灵魂控制她的身体,又好像,作出这件事的就是她,她与杨不怨的身体彻底融合在一起。

  杨逍紧紧拥着她,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父女亲情,天伦之道,看得旁人感慨系之。

  宋青书悄悄看了一眼他爹,发现端庄自持的宋大侠也在偷偷抹眼泪,一时惊奇不能自制,然后就被宋大侠瞪了一眼。

  父女俩哭这一场,形容一时狼狈不已,范遥贴心地叫了水,让他们去旁边的空房间整理仪容。

  杨逍把帕子浸湿,拧干,替代真擦脸擦手,感慨道,“你都长到我肩膀处了,我遇到你姐姐时,她才将将过我大腿。”

  代真任由他照顾自己,也被引得打开话闸,“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个子比姐姐矮。”经过这一遭,好似旧日之情抖落尘埃,重新焕发出神采,关于亲情的那根弦,不知不觉又续上了。

  杨逍叹了口气,道,“双生子就是这样,有一个会弱一些,也不知你的眼睛……”是不是那时就落下了病根,说出口他才发觉这个话题并不合适。

  代真倒是不介意,“我的眼睛是老天要拿走的,治不好。”

  杨逍不愿听她这么说,轻斥道,“什么老天!老天还要诛灭我们魔教这些妖邪呢,我们不还是活的好好的?!日后让教主看看,需要什么药材,爹去给你寻来!”

  代真心里划过一丝暖意,也没有再反驳,她是真觉得她的眼睛治不好了,重活一次,怎么可能没有代价?可有人这么坚定要医治她,她越是反对,只会越让人心疼。

  杨逍拉着代真出去时,众人已叫好了酒席,他本想把女儿安置在自己旁边,好照顾她,结果代真仿佛能看见一样,松开他的手,自然而然地依偎到张无忌身边。

  张无忌牵着她坐下,附在她耳边关切地说些什么,还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她红肿的眼睑,代真就乖乖地让他碰。

  杨逍心里立刻不得劲起来,左看右看,觉得男未婚女未嫁,两人也没有婚约,这么做不合适。

  可他才和女儿相认,一丁点会惹女儿不高兴的事都不想做,只一个劲盯着张无忌。

  范遥过来推了他一把,“看什么呢?还不坐下。”

  杨逍顺势坐在代真另一边,还是盯着张无忌看,范遥无奈,坐在他旁边,悄声道,“别瞪了,再瞪眼珠子就要掉出来了。”

  一行人分两桌坐下,备好的酒菜已流水般摆了上来,杨逍就看着张无忌给代真布菜,嗯,女儿不吃香菜,鱼肚子上的肉好,又嫩刺又少,不能吃太辣……这样一顿饭下来,他心里的不平稍稍去了些。

  每一道菜上来,张无忌定然先给代真布菜,又除去骨头鱼刺,茶水都放在固定的位置,代真一伸手就能拿到。

  杨逍心底叹道,到底是照顾了女儿五年啊,平心而论,一个小少年带着非亲非故的小女孩,无微不至地照顾五年时间,这得是什么恩情?而且女儿才相认,跟教主的感情定然比跟他这个爹来得深厚。

  酒足饭饱,在这个小镇上又休整几日,张无忌处理了一些教务,将此行带出来的精英分派出去,明教的高手们各归其位,这才跟着武当众人继续前行。

  才相认就又要分开,杨逍看着代真的眼里满是不舍,可也无奈,教主的命令不能违抗,他虽在女儿之事上有些用情过度,对张无忌这个教主却无任何意见。

  与明教众人分别后,张无忌与代真就弃了马车,共乘一骑赶路。

  此时明教四侠终于有时间与张无忌好好相处,便关心起他这些年的遭遇,又考校他的武功,每每此时,代真就和宋青书一起缩在角落里,两个不求上进的咸鱼一起旁观学霸补课。

  “哎。”代真戳了戳宋青书,“你爹这么关注张无忌,都忽略你了,你会不会嫉妒啊。”

  宋青书一脸的“你在开什么玩笑?”,“怎么会,我开心还来不及,谁要被四个长辈围着考功课啊。”

  代真惊奇道,“你以前是独生子,所有人都关心你爱护你,现在来了一个张无忌,你应该紧张起来,和他竞争啊。”

  宋青书想了想他爹那不茍言笑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往出冒“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的样子,灵魂都是一颤,拨浪鼓一样摇着头,“不不不,我爹他关心张师弟挺好的,挺好的,我一点儿都不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