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情长

  黑玉断续膏与前几种药物一般,都在胡青牛的药经中有记载,药经还有言,此药来自西域一小门派,疑是少林旁支,门中有一极阴毒的手法,断人肢骨,唯此药可治。

  此时,张无忌想到三师伯瘫痪二十余年的惨状,想到父母相继惨死,再想到当初武当上下皆以为三师伯为少林大力金刚指所伤,因而与之结仇。

  如今看来,这背后却都是阴谋算计,不由悲从中来,想他武当派光风霁月,并无觊觎倚天屠龙之心,也无称霸武林之妄想,却陷入泥潭,身不由己。

  代真极了解张无忌,也知目睹父母惨死之事是他心中不可触碰的伤痕,此时又翻出来,他定然不好受。她心情也低落下来,忍不住用自己的小手覆上他的,安慰道,“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能得到这黑玉断续膏的药方,想必也是上天垂怜,不忍俞三侠大好男儿四肢俱断,困于一隅。”

  “当年三师伯偶然得到屠龙宝刀,被娘打伤,宝刀遗失,后来武当上下都以为三师伯是被少林大力金刚指所害,可少林矢口否认,从此少林与武当生了间隙,将如今之事与当年联系起来,活脱脱与那赵敏的手段如出一辙。”张无忌沉思道,“可三师伯出事之时,赵敏只怕还没出生呢。”

  当局者迷,代真倒是一下子想到一个人,“成昆。”

  张无忌只觉眼前迷雾被人拨去,恍然大悟道,“不错,是他。二十年前他应该初去汝阳王府,投入汝阳王门下,为显示价值,自然要为汝阳王肃清中原武林出一份力。”

  往事种种,已不好探究,他们如今甚至不知那成昆身在何处,是死是活,可遗憾埋在那里,时不时就要抖抖尘埃,冒出来刺人一下,张无忌道,“当年若能捉住施以毒手的那个人,爹也不会因为内疚自刎身亡……”那他们一家该和这世间许多的普通人家一样,他扭头看了代真一眼,想来他娘也能亲眼见到他和代真两人成亲。

  “如果这是个话本,那成昆定然没有死,祸害遗千年,他一定还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伺机出来咬人。”代真恨恨道,当今武林七分乱,有六分都是因为成昆那个搅屎棍。

  “说起来……成昆那么狡猾,那个赵敏也不遑多让,那这药方是真还是假?”代真问道。

  提起这个话题,方才胸中愤懑不平的两人都平静下来,半晌不说话。

  “一个人能做到赵敏这样,还真是了不得,不仅说出的话,就连偷到的白纸黑字的药方都让人不敢相信。”代真感叹。

  张无忌深以为然,“武当的药方倒是有办法验明真假,问问太师父就知道了,这黑玉断续膏嘛……”他犯起难来,“也要试一试,毕竟三师伯康复的希望全在它身上了,届时用小动物先试药,若有问题,我再去找那赵敏,定要她交出完整的药方!”

  说到此处,代真又催促道,“那匣子里还有什么东西,我记得我还拿了好几本书册呢。”

  张无忌将药方妥帖收好,继续盘点,“余下的都是些武功秘籍,应该是西域那边的。”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快速地翻过,又看到几个信封,“还有就是几封信,可这些信是用蒙古字写的,我看不懂。”

  “啊。”代真失落地坐下,“我还以为这里面会有什么秘密。”

  张无忌又将翻出来的信封都收回匣子,安慰她道,“秘密哪有那么容易被发现,有了这些药方,已不虚此行。”

  “那还得这些药方都是真的才行。”代真仍然恹恹的。

  张无忌就去顺她散落在背后的头发,“别不开心了,你这次把那赵敏同整个汝阳王府都送到坑里去了,简直当世女诸葛啊!”

  代真听他夸自己,一边美滋滋,一边又脸红,她很清楚自己能想出那么一个计谋完全是照猫画虎,有许多不足事先都未考虑,而赵敏才是真正计谋无双,她所走的每一步,进可攻退可守,每一步的计划无论进行到何种程度,都有下一步可查漏补缺,一环扣一环。

  瞧着代真的情绪逐渐平静,张无忌又提醒她,“等到过了这座山,我们就该和大部队会合了,杨左使可一直牵挂着你。”

  杨左使……杨逍?!是她这具身体的爹。

  代真眨巴着眼睛,嘴唇蠕动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有不悔,你还记得吗?是你姐姐,当年你被逼跳下山崖,以为她被何太冲摔死了,其实她被杨左使救回去了,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此次来大都,她本来也想跟着。”张无忌抚摸着代真脊背,将这些事娓娓道来,也是为了舒缓代真情绪。

  他自己见了亲人尚且近乡情怯,以己度人,自然为代真考虑的更多。

  微风带着路边野花的香气拂过代真面颊,也带来叽叽喳喳的鸟鸣与虫叫,她紧紧抓着张无忌的手,不知所措。

  代真自然是知道杨不悔还活着的消息,少年相依为命的情意,她永远记得,可那情意如同彩纸扎成的花儿,这么多年过去,已逐渐褪色,这让她一想到杨不悔或许一直牵挂着她,就觉得愧疚——那是辜负别人真心的自然流露的情感,哪怕她冷酷地告诉自己无需如此也无法抹去。

  而杨逍呢,代真对他更加陌生,本不想接触,可在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古代,只要那是她亲爹,她就不能不认。

  或许心底深处,还有几分占了别人女儿身体的忐忑。

  张无忌看她这抗拒的模样,叹气道,“乖,如果你不想见他,那咱们绕道直接去武当。”

  “还是算了吧。”代真小声道,“总是要见的,我又不能躲他一辈子。”

  在他们前方几十里外的山林中休息的杨逍,此时也心神不安,拍着吃草的马儿神游天外。

  见状,周颠用肩膀顶了下旁边的彭和尚,示意他看杨逍。

  “我们这杨左使,不知道被什么人勾去了魂儿,心不在焉的,一整天了,我叫他也不理我。”

  彭和尚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杨左使思女心切,教中谁人不知,周颠你就别调笑了。”

  周颠“哼”了一声,摇头道,“不好!他的武功高,看他笑话的机会可不多,我得珍惜。”

  韦一笑从旁冒出来,“周颠,杨逍以后可是教主的老丈人,你难道不怕他给你小鞋穿?”

  “我周颠的脚可大可小,什么鞋都穿得!就是不穿鞋也得!”周颠眉毛一竖,混不吝的气息恨不得从头顶冒出来,“他是教主的老丈人又如何,总归教主向着他女儿,又不向着他。”

  “哎你。”韦一笑看了杨逍一眼,“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哪有闺女不向着亲爹的。”他是不敢再说什么,周颠这张嘴,就没有不敢说的。

  杨逍内力深厚,他们离得又不远,这些话自然都被他收进耳中,他担忧的是,代真根本不想见他这个爹,这点从张无忌的举动中就能看出一二,倘若代真念着他,张无忌就不会和他们分两路行进了。

  宋青书看着火,一边还偷偷听着明教的八卦,听至兴处用胳膊肘碰了下旁边的人,“二叔,听见没,他们说张无忌和杨不怨是一对啊。”

  一回头,却对上他爹那张不怒自威的冰块脸,此时没什么情绪地盯着他。

  宋青书吓得立刻低头又添了两根柴火,就听他爹慢悠悠地训道,“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

  他爹这是教训他说话行事要有分寸,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视。

  宋青书恭谨地站起来行了一礼,“是。”心里却叹息,希望他爹能把对他二分之一……不,三分之一的“关爱”给他那突然冒出来的师弟张无忌。

  张无忌无端打了一个喷嚏,还对代真解释道,“这辣椒粉太呛人,你一会儿吃只撒了盐的那一半。”

  代真把玩着张无忌为了哄她编的花环,乖巧地点了下头,把花环戴在头顶,歪着头问道,“这样好看吗?”

  张无忌立时红了脸,低头看地面,很快又忍不住抬起头,盯着代真的脸,嗡嗡地道,“好看。”

  “嗯?”代真嘴角漾出大大的笑容,装作没听到他的回答,又问了一声,“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到。”

  张无忌看着她欢快的笑容,不自觉也笑了起来,大声道,“我说好看!”

  这下不好意思的那个换成了代真,她摸了一下花环,红着脸别过头,“你太大声了,我听到了。”

  两人仿佛又回到了那处无名翠谷,每日无忧无虑,天地间只有彼此。

  张无忌眼眸含笑,看着代真捧着一大把野草一株一株地辨认气味,心里又生出卸任教主之位的念头,想到阳教主的遗书,他便决定日后去海外请义父回来,主持教务。

  休息之后,两人又驾着马车慢悠悠地赶路,张无忌是体谅代真,想给她多一点准备时间,代真出于私心,也不想那么快见到杨逍。

  只是路有长短,两边终究要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