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提姆坐在驾驶座，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场面比他想象的体面很多，起码伊斯米只是摔了个门，他们没有爆发激烈的争吵，都用彼此最体面的方式结束了这场谈话。
提姆有点沮丧的靠在座椅背上。
是，他也知道自己的话说的有点伤人了，但是这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
不想掩饰也没有必要掩饰，他也已经尽力让这场谈话更加平和了，但是包裹着蜜糖的剑并不会因为沾染了蜜糖而不再锋锐，真实的想法和语言就是如此，他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提姆懊恼的揉了揉脑袋，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也不可能因为自己喜欢对方，就一直伪装成对方也许会喜欢的样子。
爱也许可以潜移默化的改变他的习惯，但不可能更改掉他内心长久以来的坚持。
他一向是非分明，而他已经因为伊斯米模糊了太多的界限。
伊斯米离职和搬家其实也有好处，这样法庭的人没有那么快就会找到她，只要她注意隐藏。
她是个聪明人，肯定也能想到这一层。
但提姆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看到后视镜里的自己表情迷茫又无措，就像一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
提姆勉强笑了一下，蓝色的眼睛中隐隐有水光闪动。
他不后悔说出这句话。
绝不。
破罐子破摔真的很爽。
伊斯米点了个赞。
离职了，自己和小总裁也没戏了，摔个门怎么了。
她觉得自己浑身轻松，随时随地就能开始摆烂。
离职和放飞自我的快乐迭加，伊斯米换了身干净衣服，冲了个澡，安详地倒在沙发上。
然后又想起了什么，跑去洗手间，从柜子里拿出来一堆洗涤用具，然后找出了塞在口袋里的罗宾镖，放在水池里洗了起来。
泡沫塞满了池子，她打开洗手池的活动水塞，看着泡沫咕噜咕噜的消失在下水道里。
被洗了一遍的罗宾镖闪的发亮，伊斯米打开水龙头冲了冲上面沾的泡沫，拿起来对着光照了照。
冷兵器折射出白色的寒光来，伊斯米注意到手镖的角落还沾一点污渍。
她翻箱倒柜的找出来了一个细刷子，倒上专门清除血迹用的洗涤剂，低头认真的刷了起来。
冲掉了泡沫，她甚至还倒上了武器养护油，又仔细擦了一遍。
罗宾镖被擦的闪闪发亮，完全看不出之前还在血堆里打了个滚。
她用干净的软布擦了擦刀刃，然后在自己的指尖轻轻划了一下。
一滴血珠染在了罗宾镖的刃口，伊斯米又用指腹揉掉了那枚血珠。
淡淡的红色在罗宾镖上晕开，她心满意足的把罗宾镖收了起来。
然后重新倒在了柔软的沙发里。
回想起来，自己到了哥谭以后的经历，还真是够奇幻的。
白天打工的公司是自推的，晚上出门也总能碰上自推。
喜欢自推的另一个身份，又爱自推，后来发现两个人就是一个人，还和自推有了合作。
明明是双倍的快乐……!
怎会如此。
呜呜。
伊斯米沮丧的在沙发上阴暗爬行，把自己往沙发背后的靠垫下面拱。
后悔吗?
但她不后悔。
有些矛盾是注定存在于两人之间的，世界上也不可能存在一模一样能完美契合的人。
她不可能永远的隐藏自己，让自己迎合那个提姆可能喜欢的形象。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在接触中，更深的接触中总要经历两人之间名为“不和”的磨难，长久的相处注定不可能永远隐藏自己本身的不完美，暴露只是一件迟早的事情而已。
知道，但并不甘心。
理解和做到从来就是两件不一样的事情。
但仅仅是把这段经历收藏进回忆里，也已经很好了。
伊斯米释然了。
拜托，她认识红罗宾，还和红罗宾一起作战过，已经够酷了。
发上论坛去肯定能让论坛上除了阿卡姆板块外的所有人羡慕嫉妒恨。
没戏就没戏了，反正本来他们也没有开始过。
现在自己都拿捏不准，提姆有时候的举动，究竟是应和她想骗她好好打工，还是心里真的，曾经有过那么一点点好感萌生呢?
不想了。
伊斯米轻轻锤了锤自己的脑壳。
现在开始，她要让小总裁滚出自己的生活!
她已经要辞职了!再想工作相关一点都不道德!
打工人离开上家的时候，就应该像个渣女一样忘记一切，多想一点上家都是背叛了打工人这个群体。
提姆开着车回到了韦恩庄园。
今天的经历实在是过分复杂了，飞机落地下属被带走，自己从机场离开经历了绑架，结果来救自己的居然是死亡多年的二代罗宾。
接着发现哥谭市被恐惧毒气填满，自己和杰森跑回公司加班准备材料，还顺手裁了一堆财务部的人，结果税务局被法庭趁机鸠占鹊巢，把自己要救的好下属拎出来图谋不轨。
接下来就更刺激了，好下属直接反杀对方，结果被急急忙忙跑去税务局的自己撞了个正着。
总之就是一个心情复杂。
心情复杂的提姆走进了韦恩庄园，在大厅就碰到了阿尔弗雷德。
“欢迎回来，德雷克少爷。”
他看了眼手表， “也许你不介意向我这位老人家解释一下你这两天的失联行为?恕我直言，切断通讯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提姆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吭声。
切断通讯是他的不对，但他当初匆忙跑出哥谭还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头条……
提姆回忆起了自己刚醒来的时候，被三个人在床头包围递上一份报纸的恐惧。
幸好当时没有阿福，他还可以兴平气和的面对阿福。
而不是想起那个尴尬的场景以后开始抠出一个新的蝙蝠洞。
“我以为你会带着伊斯米小姐一起来韦恩庄园?”
阿福看了看他的身后，说道。
好，他刚刚和伊斯米同车过的事情也被阿福知道了。
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蝙蝠家没有隐私。
“她又不是我女朋友，我干嘛要带她回来。”
想起了伊斯米，提姆又变得有点蔫蔫的。
是嘛，他干嘛要带伊斯米回来，逻辑上来说完全就不合理。
他们，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而已!
正经人谁带同事回家啊!
“阿福你不会真的信了迪克和芭芭拉的说法吧?”
芭芭拉之前开玩笑说伊斯米是他的女朋友，迪克还真信了，虽然那纯属是巧合导致的。
他之前也没有说过要带伊斯米回韦恩庄园的打算，阿福应该不知道才对。
提姆开始回忆自己最近的行踪，试图猜测阿福提出这个问题的原因。
“你就当做是一些老人家的经验吧。”阿福伸手拉开了椅子，让提姆坐下。
提姆乖乖坐了下来，阿福端出了一杯咖啡，放在提姆的面前，接着在桌子另一边坐下。
提姆闻到了熟悉的咖啡香气，鼻尖动了动，双手捧过了咖啡，放在唇边抿了抿。
暖暖的热美式给他带来了一点安慰，踏进韦恩庄园的小总裁卸下了身上的戒备，从不怕事的坚强小总裁变成了一只委屈又弱小的鸭鸭。
阿福的热咖啡成功击穿了鸭鸭最后的一点防御，熟悉的咖啡，亲近的人，最安全的地点，一套组合拳下来，鸭鸭根本无力招架。
开车回来的路上，他努力不去想伊斯米的事，但有些事情就是越不去想越要想，关键他还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
尽管内心已经因为路上的反复思考破防到了极致，提姆还是咬着自己的嘴唇，努力像往常一样绷住自己的表情。
熟练自如的控制自己的表情，应该是一个成年人的必修课。在成年之后，人就失去了天真的权利，必须灵活的运用各种假面，游刃有余的应付各种不同的人。
在并不亲近的人之间， “幼稚”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形容词。
成年人应该得体，发乎情止于礼，明白如何克制自己。
但谁能永远克制自己的情绪?
情绪就像躁动的水，越是压制，越是要反弹。它总会抓住你最脆弱的时间击溃你，最终翻涌而起的滔天巨浪将你吞没。
没有人能压住一片海面。
即使是提摩西·德雷克，也做不到。
“我……我已经尽力了。”
提姆眼眶微红，他咬住自己的嘴唇，试图强硬的克制住自己的失态。
克己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露出脆弱的姿态除了让人发觉你的软弱，并以此为武器进攻你之外，毫无用处。
他回想自己对伊斯米的话语。
他真的尽力了。
他这么多年刻在骨子里的不杀原则，她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打破了。
她明明知道他的不杀原则，他们彼此对对方的底线从未言语，却能默契相知。
为什么，为什么就偏偏让他在那个时候撞见了那一幕呢?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也许他们现在还能维持着和谐的状态，他会带着她来到韦恩庄园，带她参观蝙蝠洞。
他没有撞见那一幕就是这次事件的唯一解，但为什么偏偏，偏偏就要在那个时候，那个不早不晚的时候，自己赶到了呢?
他的理智反复告诉自己，那是已经发生的事情，绝不可能改变。
但心中总是存着侥幸，万一呢?
万一他没有撞上那个万一……
可他就是那么直接的碰上了那个场面，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
或者当时的伊斯米，愿意撒个谎，告诉他自己只是路过了这个杀人现场，什么都没有做呢?
也许他的理智会觉得不可思议，觉得这是个荒谬的谎言，但他最终总会说服自己，找到他想要看到的证据的。
万一……但没有什么事情是存在万一的。
他们注定会走到这个局面，不可调和的矛盾不会因为视而不见就消失。
他根本就束手无策。
他很多很多年，都没有过这种无力感了。
提姆是别人眼里的黑心小总裁，表面看起来无辜又和善，但和他合作过的人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心眼。
提姆是别人眼中腹黑又记仇的小鸟，但在阿福眼中，从来都还是那个会敲响韦恩庄园大门，仅仅是因为“蝙蝠侠需要罗宾”就决定用自己填补这份缺失的孩子。
理智是这个孩子身上最鲜明的色彩，也是和布鲁斯·韦恩最相似的一点。
他渴望成为罗宾，当然，没人不想成为罗宾。但他最终决定前来的理由，仅仅是因为理智告诉他，蝙蝠侠需要罗宾而已。
理智是他做决定的标杆，是他在迷茫与黑暗中的指南针。在理智的指引下，他坚定不移的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理智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大人，但阿尔弗雷德知道，在理智的掩盖之下，提姆心里的那个孩子从未长大。
理智从容的控制着提姆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心里的那个孩子也更加胆怯的缩在这份理智构建出来的秩序中。
提姆越来越少表现出来孩子气的一面，他沉着冷静，总是优秀的让人无可挑剔。
他会在熟悉的家人面前偶尔展现自己不成熟的那一面，但是在面对突如其来的亲密关系，他却束手无策。
他爱上了一个人，但是理智无法解释爱，无法表达爱。
我爱你是最简单的三个字，也是理智无法理解，无法控制，无法表达的三个字。
爱是一种本能，但是提姆的成长过程并不那么完美，他被对自己苛刻的要求抹去了这种本能，因为在理智看来，爱是软弱的，是无法控制的变量。
爱会让人失去理智，失去理智就会沦落于危险之中。
被危险吞噬，就会失去生命。
阿尔弗雷德看着这个孩子一点一点的长大，学会了成人世界的那些伪装手段。
看着他因为这份陌生的关系陷入了痛苦和迷茫。
成长中的阵痛总是这样的，很欣慰的是，提姆也将回到成长的正轨中来，理解爱，理解情感。
爱和绝对的信任并不相同。
他搂住了提姆，那个红了眼眶，想着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提姆德雷克。
“想哭就痛痛快快的哭吧。”阿福揉了揉提姆的脑袋，轻声说道。
他很自豪，也很欣慰。
这个让他担心的倔强孩子也终究迎来了他的命中注定，卸下名为理智的铠甲，走进了真实的世界之中。
背着铠甲的人生沉重而痛苦，他希望提姆能活的轻松一些。
这是来自家人的祝福。
提姆搂着白发苍苍的管家，蓝色玻璃珠似的眼睛前蒙着水花，眨了一下眼睛，就有透明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
他紧紧搂着阿福，沉默地流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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