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行看不到池衍在自己背后翻了什么东西出来,只听有细微的动静响起,本来还黏黏糊糊赖在自己身上的小狐妖突然呼吸一滞,二话不说就和自己拉开了距离。

  晏行直觉自己小徒弟现在的情绪很不对劲,却一时没想明白短短一瞬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轻声唤了一声池衍的小名,伸手想要握住小狐妖的手腕,对方却在自己伸手的时候就微微侧身,赌气般躲过了自己的触碰。

  晏行心头一跳,那张总是云淡风轻的脸上极其难得地浮现出几分隐约的意乱心慌。

  光线昏暗,使得小狐妖脸上的神情也看不太清,晏行率先推开柜门走了出去,放缓了声音对里面道:“小衍,有什么我们出来说,好不好?”

  他能听到小狐妖在里面吸了吸鼻子,但没有动,压下心中升起的担忧,又耐心地哄了几句,才见池衍慢慢走了出来。

  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红红的,含着将落未落的水汽,脸上是一副极其难过委屈的神情,雪白的狐狸耳朵耷拉下来,心情非常低落的模样,失魂落魄般在椅子上坐下。

  一点小事就能开心许久的小狐妖鲜少会露出这般模样,还是如此毫无征兆的情绪变化,晏行思来想去,也只能得出是自己把人惹不高兴了。

  他慢慢在池衍面前蹲下身来,虽然不知原因,但眼前人突然对自己的触碰有些抵触,让晏行只能试探着虚握住对方搭在膝上的手,见池衍没有抽离,才轻轻握住对方的手腕,拇指摩挲着小狐妖的手背,温声开口道:“是不是刚才被弄得不舒服?师尊和你道歉,小衍不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就不这样了。”

  池衍依旧在那坐着,晏行越是在那轻声细语地哄着,心中的酸涩便越发明显,眼中的泪水越发摇摇欲坠。

  “或者是还有别的地方惹得小衍不高兴了?能和师尊说说吗?”

  耳边那人的嗓音愈发轻柔,甚至带上了隐隐的小心翼翼。

  池衍垂着眉眼,正好与晏行蹲下身后从下往上的目光相遇。

  分明是自己的师尊,眼前人在自己面前似乎从没端过架子,每次都毫不在意地放下身段哄自己开心,哪怕两人间极其偶然地有些微不愉快,对方也能准确地察觉到自己情绪,永远都是率先让步的一方。

  虽然视线有些朦胧,但池衍哪怕闭上眼都能想像得出对方此时的神情。

  漆黑的眼眸专注深情又温柔缱绻,每当被这双眼睛的主人注视着的时候,都会让人不禁感觉到被对方极其熨帖地放在心上。

  可是在他们相遇之前,对方也会用这种目光看着别人吗?

  原来他并不在对方心中占据唯一的地位吗?

  小狐妖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就要被排山倒海的伤心淹没。

  处于情热中的狐妖本来就情绪敏感,池衍觉得自己一开口,就要压不住已经呼之欲出的眼泪。

  他咬着嘴唇内侧的软肉,微微偏过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开口时觉得每个字都艰涩无比,浸着委屈的湿意:“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眼前人的情绪明显是因自己而起,甚至连正脸都不给看,转过头去生着闷气,长而卷曲的眼睫低垂着,沾了水汽,看起来湿漉漉的,银白色的发丝从肩头垂落,本来柔软如绸缎的发丝此时像是每一根都写着冷硬的抗拒,把晏行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小徒弟赌着气拒绝沟通,晏行却知道此时万万走不得,有心想继续哄着人说话,看到底是不是哪处产生了误会,又无奈记起狐族的情热还没结束,以前每到这个时候,他家这只小狐狸都格外难伺候,情绪波动极其强烈,怕再聊下去适得其反,不得不顺着对方的意思,按耐下心中的着急。

  晏行迈出门前,还是转身对池衍道:“小衍,我就在外间,随时都可以叫我。”

  性子软和的小狐妖正经生起气来时格外棘手,晏行的话音落下,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仍旧留给他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无奈地摇摇头,差不多要迈出门了,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别别扭扭的嗯,嗓音闷闷的,声音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却足以让晏行的神情一松,眼中浮现出笑意,回过头一看,虽然小狐妖还是偏过头去生着闷气,但能感觉到态度似乎有些松动,紧绷的肢体语言软化了不少。

  听到脚步声逐渐远离,随后响起椅子划过地面的声响,知道对方应该在不远处坐下了,池衍才转过头来。

  他探头往晏行走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透过错落着的家具,可以见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稍稍冷静下来后,那些让他一想起来就情不自禁想要掉眼泪的委屈和难过得到了些许控制,小狐妖吸了吸鼻子,勉强暂且平复下情绪。

  自从回到榷山后,就马不停蹄地去参加试炼,本来想着出来后就大吃一顿,又折腾了这么久,池衍只觉又累又饿。

  他起身在屋中翻箱倒柜,把自己之前还没吃完的零嘴全都找出来堆到桌子上。

  池衍拎起一条小鱼干扔进嘴中,气呼呼地用力咀嚼着,腮帮子鼓起来一动一动,漂亮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再次往自己师尊的方向瞪了一眼,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平心而论,对方也没有故意隐瞒,毕竟自己以前从未问过这个问题。

  而且一直以来,自己师尊对自己都好得没话说,更不用说两人确定关系后,几乎称得上极尽纵容,哪怕是自己兄长都没对方温柔有耐心。

  此外,有过多段情缘这种事情在哪都算不得稀奇,不用说人族了,他们狐妖更是鲜少会想要和某一人相伴一生——除了他这个例外。

  两人在一起时,自己师尊也没有和其他人有联系过,就算曾与别人有过一段姻缘,后来应该已经断得干干净净。

  池衍的思路是前所未有的逻辑严密,自己在心里条理清晰地分析着,觉得对方似乎也算不得有错。

  ……才怪!

  刚消下去的气想着想着又开始冒头。

  头次对一个人毫无保留付出真心的小狐妖只觉有一口气不上不下地梗在心头,犹如一个巨大的水球,只要轻轻戳一戳就会滋溜滋溜地冒酸水。

  酸得他觉得口中的小鱼干突然间也不香了。

  池衍腾的一声站起,想要立刻冲到自己师尊面前和人大吵一场,但刚气势汹汹地迈出一步,猛然想起自己每次都说不过那人,不是被对方有理有据地绕过去,就是被吻得晕乎乎的,一开始准备说的东西最后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人族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打无准备之战,方能立于不败之地。池衍决定这次一定要准备好措辞,再跑去自己师尊面前质问。

  而在此之前,要坚决杜绝对方有可能的一切犯规行为,例如下一瞬或许就会进来轻声细语地把他哄得晕头晕脑地缴械投降。

  池衍从乾坤袋中翻出法器准备先行跑路,突然发现此情此景有些熟悉。

  他刚跟着晏行去到崇武派,将要化形的时候,也是想要用法器找个地方躲起来,没想到时光几经流转,鬼使神差地旧事重演。

  青黛姐姐说得没错,人族都是大坏蛋!

  情绪上头的小狐妖实在生气,扫视了屋内一圈,计上心头,腾腾腾地折返回去,弯腰从斗柜中掏出腌小鱼干时用的盐,不要钱似地哗啦啦往桌上的那一堆零嘴上一撒。

  他就不信对方进来时看到这些东西会忍得住不吃,哼,到时咸不死你!

  撒到一半又有些犹豫,皱着脸纠结再三,心软的小狐妖还是把手中剩下的那一小撮盐放了回去。

  算了,他们狐妖才不像人族那么坏,就这样吧。

  最后心满意足地拍干净手,神清气爽地抽身离去。

  这边池衍走得潇洒,却苦了再次进来找人的晏行。

  晏行心中总有不妙预感,生怕小狐妖自己待在那想东想西折腾出什么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来看小徒弟可以冷静下来沟通没有。

  等来的却是空无一人的屋子。

  晏行的眉心当即狠狠一跳。

  两次秘境的机缘下,让小狐妖的神魂已经补全了大半,晏行落在对方神魂上的禁制也开始松动,不再像刚开始一般能够随时掌握对方的动向。

  此情此景,按理来说应该是他家小狐狸一气之下自己走了,但一丝一毫遭遇不测的可能都会让晏行心里控制不住地焦躁起来。

  直到他看到了桌子上堆着的吃食。

  晏行一眼扫过去,都是小狐妖日常爱吃的东西,想来是刚刚翻找出来的,

  不过似乎有哪里不对。

  他走到桌边,俯身拿起一块肉脯,粗看色泽诱人,鲜香扑鼻,凑近一瞧便能看到细细的食盐附在上面。

  放在平常,晏行对这些兴致缺缺,但这看起来就像某只小狐狸的手笔,犹豫片刻,还是抬手送入口中。

  一股咸得发苦的味道混杂着肉脯本来的香味在口腔中蔓延,难吃得天怒人怨。

  晏行面不改色地慢慢嚼着自己徒弟准备的大礼,任由诡异的味道完全占据了自己的味觉。

  小混蛋还挺狠心。

  眼角余光扫到搁在不远处还剩个底的食盐罐子,晏行心底哂笑,才知道小狐妖还很有良心地没全放完。

  把口中的东西咽了下去,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无奈笑容。

  还有心思暗戳戳地找自己不痛快,真是离家出走了。

  放出神识在榷山上搜寻了一圈,结果却令晏行有些意外。

  以他对自己徒弟的了解,小狐狸现在很有可能钻去了榷山的某个地方继续生着闷气。

  神识确实感知到了池衍的踪迹,问题是,还不止一处。

  代表对方位置的光点亮了满山,宛如一片璀璨的星河,把晏行晃得眼角一跳。

  他隐匿了身形,随意挑了一处前去察看。

  晏行站在一条空无人烟的小道上,抬头看向面前高耸入云的巨大槐树,熟悉气息正从树顶传来,小狐妖似乎是躲去了那里。

  但晏行实在不相信那只小狐狸可以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手一招,有一物从树冠间飞下,落到掌心。

  晏行低头一看,竟是再熟悉不过的,他亲自教的替身符,正代替主人尽职尽责地静静躺在原处糊弄着他,狡猾地混淆着池衍的位置。

  灵力从晏行的指尖溢出,缠上手中的符咒。

  下一瞬,符咒倏然碎裂,连带着散落在各处的符咒同时炸开,宛如放了一场无声的烟火,识海中的那些光点接连黯淡下来,昭示着真正的小狐妖早就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

  晏行脸上的笑容终于逐渐变了。

  温柔了两辈子的仙尊破天荒地被徒弟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