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错人了。”◎

  江咎抹了一把脸:“江冕只有三岁, 恐怕那只能是我自己的。”

  “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也说不好了。”苦笑一声,手抓着头发,将那头银发揉的纷乱。他动作间, 厚重的黑色锁链哗啦作响。

  这是他自己要戴上的。

  他怕自己再次失控, 这锁链能压制他的妖气, 是他为自己和季晗之上的一道保险。

  季晗之靠在帐子里, 目光落在他身上:“我们两个的灵魂都奇怪, 一回生二回熟吧。”

  江咎一愣,嘴角牵出点勉强的笑意:“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吧。”

  良辰一直沉默着,这时候却出了声:“所以那片战场, 是连接我们三个人的关键吗?”

  “可我为什么会和你有牵扯呢?”良辰和江咎的眼睛对上:“和季晗之的联系已经被解释了, 我曾经作为他的剑胚又或者是季涵知的剑胚和他们一起生活过。但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一边说, 脸上露出古怪来。

  江咎眯着眼睛,莫名想到在幻境里见过的,萦绕在身边的蓝色光晕。

  那光如今想来相当眼熟, 正属于良辰。

  难道他的前身也良辰有牵扯不成?

  可良辰明确的表示他是在等江咎, 优先级远高于季晗之,那……

  他思索片刻,还是想不出要领, 干脆转头道:“接下来呢,去南裕城?”

  季晗之眯着眼睛点头:“我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南裕城一定有我想要的答案。”

  “南洲进犯,我们得抓紧时间。”青年脸色微冷, 他也记得幻境里的时间。再过上几年, 那里就会沦陷了。

  三人马不停蹄又往南裕城赶。

  江咎手里有十六给他的易容丹药, 从上次可以变兽人, 江咎就专门让他研究了怎么变回人的丹药。却没想到十六当真天赋奇佳,竟真的给他研究出来了。

  三人一路并行,可气氛却难得沉重。

  江咎没有往日那般爱笑,他也笑不出来了。总觉得像是脑袋上高悬着一把刀,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就掉下来,将他和季晗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斩的粉碎。

  他觉得自己过分脆弱,已经经不起这样再来一次了。伸手拽了拽身上那串特质的锁链,这是林源给他以防万一的。当然不是防他自己,本该是用来对敌的,当时的两人却谁也没想到最后会用在江咎身上。

  这锁链牢牢的将他的妖气封住,索性他修为够高,赶路用的份额散逸出来的那些也就够了。

  被良辰嘲笑说他们的旅途当真多舛,一路上不是这个人用不了灵气,就是那个人用不了妖气的。

  江咎一笑置之,却不将东西取下来。锁链的钥匙他直接给了季晗之。

  那日江咎暴走,他短暂的失去了季晗之的心音,据他分析很有可能是那时候的他自己不想听。如今南裕城近在眼前,他又实打实的想听也听不到了。

  视线扫过一边神情淡然的季晗之,江咎忍不住扶额苦笑。

  整了半天,这时灵时不灵的心音在南裕城是画了个圈吗?一进来就没了,一出去就又好了。

  其实他们上次来南裕城也不过是一年多前的事情,可南裕城里的气氛却肉眼可见的不同了。

  他们行至城下,却见城门紧闭,城楼里外多了不少人族的修士把守。虽然那些修士修为都不高,可如此大量的出现在这样的人间界边陲小城,本就不同寻常。

  两人对视一眼,季晗之放了灵识出去试探,留神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他修炼一向顺风顺水,如今也不过是将过往走过的路再走一遍,这不过几月时间,就已经到了筑基后期了。江咎这次没找客栈,干脆去了季晗之在南裕城的那处破旧小院。

  推开落了灰的木门,江咎还有些恍如隔世。

  他不过四下一扫,便挑起了眉毛。还并未见他有动作,季晗之便已经转身离开了院落向着外头追过去了。

  上次他们走时候,因为江咎和季晗之闹的那么一出,屋子已经叫彻底毁坏变成废墟了。江咎本打着将这里重新修缮一番再住进去的计划,却没想到推门看到的是已经在修缮中的房屋。

  那破旧的小木屋已经叫清理走了。样式还是原先的样式,如今用的似乎是更好的木料,连屋顶上的瓦片都锃亮。那人似乎是觉得这里反正已经损毁的七七八八,就干脆重建一番,将那院子里的所有杂物一并清理个干干净净。

  如今看起来,这院子倒是焕然一新。

  季晗之走的匆忙,江咎却并未多问只在后头远远坠着跟上。

  那木屋子显然没完工,只做了一半。而周围的其他人家依然如他们上次来时一般荒凉,就必然不是因为大面积的城镇翻新又或者地皮易主。

  有人为了这院子如往常一般无二而干的活。

  季晗之没离开过他身边,那就只能是也同样将这里看的很重的伏渺了。

  人恐怕还没走远,就在这附近一带。

  江咎陪着季晗之走街串巷的找,一直没说过什么。

  直到他们迈进了一家酒楼。

  这楼里厅堂之中,座无虚席。台上正唱着一出好戏,台下人纷纷叫好,还有人掏出银子扔上台去。一片热气腾腾的喧闹声中,季晗之的目光锁定在了角落的一张桌上。

  那桌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个姑娘,看起来也有二十来岁,正是如花的年纪。她穿着一身紫色的短褂子,袖口也短,袖子上还滚了一圈黑色的刺绣纹样,绣的像是虫或者蛇一类。脖子上挂着一圈银色的厚重坠子,每一个都像是一片小银叶子,细碎而精致。

  她端坐在桌子后头,手里握着一杯温茶,那茶水的蒸腾雾气模糊了她的表情,只依稀看的出是在专注的看台上那出戏。

  另一个坐的是个壮硕男子,从体型上看,与他们见过的那个叫阿赞的兽人倒是差不多,比江咎还大上一圈。

  他们这个位置只能看见伏渺的侧脸,却与那壮硕男子正对上。

  那男子正巧敏锐的抬头,撞上了江咎和季晗之的眼神。

  腾的一声站起来,腿后的凳子磕上了身后的墙。

  “做什么?这样大惊小……”伏渺正看戏,叫扰了性质,颇有些不耐烦就要发作,却顺着他惊恐的眼神看过来,对上了季晗之的。

  伏渺:“……”

  季晗之:“……”

  江咎:“……”

  壮硕男子:“那是你那个小舅舅不是?他没死!”

  “我去替你杀了他!”他说着手就覆在腰间,高大如铁塔的身影就要越过桌子翻上来。

  周围有人被动静吸引了注意,纷纷看过来。

  “给我坐下!”女人的声音冷淡又严厉,斥的那男子愣了一下,道:“师姐……”

  “坐下!”

  “是……”

  那高塔男子咬紧了牙,坐了回去。只是手却怎么也不肯离开腰间,目光死死盯着季晗之和江咎。

  江咎皱着眉头看伏渺,只觉得现在这气氛如果忽略了那壮硕男人,还真不像是要打起来的样子。他一时不知道季晗之和伏渺两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季晗之站在他身前一点,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却能看见伏渺的。

  伏渺抬眼去看戏台子,余光却扫过季晗之,那眼神极快,若不是江咎一直心底还有警惕的盯着她也要漏过去。她手里的动作几不可查的顿了顿,慢慢的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声音平淡道:“你认错人了。”

  那高塔男子一愣,涨红着脸道:“怎么会,他明明……”

  “你认错人了。”

  砰的一声,茶杯重重落在桌子上。

  伏渺转过去看他,江咎看不清她的眼神,只是想着那大概是十足恐怖的,才叫男人直接哑了似的在座位上缩着不说话了。

  江咎有些讶异,他没想到伏渺是这么个反应。

  可细细想来又觉得有些道理。

  季晗之并非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小舅舅,这点只有江咎三人知道。但他到底是看着伏渺长大的,他对伏渺的疼爱,不比季涵知少。他是真的疼伏渺,他的疼爱不必抱有季涵知的歉疚。

  而伏渺对季晗之恐怕也是复杂的。

  那是疼她的舅舅,她挖了他的剑胚,偿还了伏家人的性命,可怎么也该是不够的。

  江咎不知道,他觉得复杂。若是他,他可能杀了对方、将对方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他到底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儿,伏渺和季晗之的关系又该是曾经亲近的,一时间根本做不到感同身受。他觉得伏渺轴,但轴在这里也没想着杀季晗之,他又释然了。

  总归他替季晗之提防着也就是了。

  江咎看伏渺转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又转过头去听戏,像是没看到他们。

  却伸手在他对面的位置倒了一杯茶。

  “这茶不会有毒吧?”良辰坐在江咎长发下头,声音细若蚊蝇。

  季晗之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她对面坐下。伏渺的视线越过季晗之落在戏台上,台上正唱到一段故友重逢的桥段:“你倒是活的还不错。”

  季晗之手握上茶杯,似乎有些尴尬,手指在杯壁上摸了两下:“一切从头再来。”他说的是修为,伏渺像是毫不意外。

  “他就是你那个王八蛋小舅舅……”那黑塔男子小声咕哝。

  伏渺显然有些不耐:“你能不能别在这放屁。少管我的事儿,有这空档你就去盖房。盖好了赶紧给我滚回宗门。”

  那男人又不说话了。

  季晗之也垂着眼睛沉默。

  江咎恐怕他自己也没想好要说什么。他和良辰左右看看,却见那伏渺的视线终于落在季晗之身上,眼里的复杂情绪恐怕她自己都无法解读。

  “你居然还有胆子回来。”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质问又像是叹息:“你配吗,季涵知,你配吗?”

  季晗之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住了口。他看着被子里的淡黄色茶水,目光抬起来对上伏渺的。

  那里头没有躲闪,甚至还有些难言的苦痛。

  他张了张嘴,“我不……”最后有些颓然道:“我不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了。”

  “不记得?”伏渺嗤笑一声:“不记得。”

  “好,好,好,你可真是好的很!”

  江咎坐在这里了才发现,都说外甥像舅,外甥女也是像的。伏渺的眉眼,与季晗之几乎如出一辙。上次他便觉得熟悉,可到底当时的情况实在紧张,又有些距离。那时候的女人脸上都是狰狞的愤怒。可如今却称的上平和,甚至是温和的。

  两人具垂着眼睛,竟叫江咎都有些晃神。

  “长的真像。”良辰的声音钻进耳朵里,江咎也忍不住赞同的点头。

  那男子坐在一旁不敢说话,警惕的眼神看看季晗之,又看向江咎,恰好和他对上。

  那双黑色的眼睛像是没有底的暗湖,还带着些若有似无的猩红。那男人一愣,叫江咎这一个没有情绪的眼神盯得低下了头。

  对面这个男人很危险!

  江咎转头去看伏渺和季晗之。那壮硕男人不过元婴的水准,如今在他眼里都是小虾米。

  季晗之和伏渺相对无言,最后还是季晗之开了口:“你……近些年过的可好?”

  伏渺冷眼看他:“好,怎么不好。”

  “你要是死了,我就过的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