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差点杀了季晗之。◎

  江咎在空中与那南长老打的难舍难分, 两种不同色的光芒相撞之间的余波都令人乍舌。

  十六眯着眼睛看上空,有些茫然的想起那日江咎才与他说过,这次的动静不会闹的太大。

  “这是闹的不大?”他张了张嘴,温和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愕然。

  谈笑间, 又一座近处的山头被削的平整光滑。

  几人咂着嘴在树顶树下或站或坐。并未他们不想上去帮忙, 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而且看那银发妖族脸上酣畅淋漓的笑容, 只怕他们去了还要打扰人的雅兴。

  “南老头!再来!”江咎又一拳轰出去, 将那老者打的节节败退。

  对方气息已然萎靡, 脸上的表情越发阴毒,隐隐还透着些后悔来。后悔他自己孤身前来,低估了这妖族的实力。

  江咎冷笑两声, 颇觉得无趣, 手掌一番, 无咎就入了手。

  南长老正紧盯着他的方向,身后黑雾涌动,江咎的脸从黑色雾气中显现出来。高挺的鼻梁在另半张脸上投下阴影, 猩红的眼睛微微眯着, 带着嗜血的光。他腕抖剑斜,无咎悄无声息的划过南长老枯瘦的脖颈。像是放慢了动作,南长老甚至能看到天地倒转和在他眼中骤然上升的景物。

  啊, 发生了什么?

  那妖族呢?人呢?

  江咎目带怜悯的看着南长老那颗脑袋缓缓的坠落下去,剩下的身子也在空中失去了控制, 所有的属于对方的气息骤然消失,也跟着一起坠落进林地里。

  “下辈子找人麻烦前, 多动动脑子吧。”他跟着落在地上。

  双手一招, 黑红色的火焰在南长老的尸身上燃起, 将后者的灵魂都烧灼殆尽。

  “如果你还有下辈子的话。”笑了一声, 转身离开那已经焦糊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尸首。

  **

  唯一的遗留问题解决了,几人便朝北走,一路到了西谷与北域、央陆三方交界的地方。

  几人故技重施,由良辰和江咎带着翻过了西谷的天壁。

  江咎并未多留几人,他将十六等四人都送至了北域边上,与他们挥手道别。

  “二哥,你不回家看看吗?”江不孤蹲坐在石头上眨了眨眼睛。

  江咎仰天思索了一会儿,笑道:“下次回北域,我就是江家第一个新郎官。”

  在场众人一愣,季晗之脸上的表情也僵硬了。

  【新郎官?跟谁?】

  【嗯嗯嗯?】

  抬头却只见英俊的男人对着他笑的促狭而温柔。

  【跟我?!】

  江咎没再多说,只冲众人招了招手,转身拉着季晗之往央陆去:“山高路远的,你们快赶路吧!咱们回头再见!”

  四人咧嘴一笑,与江咎三人挥了挥手,也往身后北域的地界去了。

  江咎本要与季晗之一路直行去南裕城,可他半道上又改变了想法。他带着人先去了江家的墓群,他想要确定,季晗之是不是真的来过这里。

  两人一路慢慢悠悠的前进。如今季晗之的剑胚问题解决了,只剩下两人身上的谜团。可这也不耽误什么,不算是十万火急。

  若真有什么火烧屁股的事儿,那边是江咎在幻境里见过的南洲入侵。

  许多年前从他还在瑶光峰上,南洲就大举进犯,被央陆修士拦在了镇南关外。可如今这许多年过去,南洲到了何种地步,他们北域西谷的闯荡一大圈回来,倒是一直也没听说过新的消息,仅知道两域仍一日不停的在交战。

  南裕城本就靠南,与镇南关相隔几百里地。若镇南关失守,恐怕南裕城也是保不住的。

  江咎思索片刻,稍微加快了步伐。

  江家的墓地仍安静伫立在远古战场边缘的一个不起眼树林里。这里虽偏僻,可他如今已到了化神,自然能感觉出来不远处有气息隐匿的江家黑甲卫驻守,也放了许多心。

  他们并未再近,只在远古战场边缘缓步走着。

  战场一片广袤宽阔的平原,央陆地界里温暖如春,野草丰茂,可到了北域里头便立刻枯黄,被雪堆覆盖了,一片苍白。天然又明显的分界线,分出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江咎站在这战场的边缘,看着那被白雪覆盖的疮痍之地:“如何,可感到熟悉?”

  却听得两道声音一同回他:

  “嗯。”

  “嗯…”

  江咎讶然,季晗之对此地熟悉是他提前就知道的,恐怕青年在早些年曾经来过这里。

  可良辰又是因为什么?

  良辰眯着眼睛坐在季晗之头顶,后知后觉的看过来,张了张嘴:“所以是我们曾经一起来的这里?”

  他曾是季误这件事儿如今已经板上钉钉,江咎倒也不感到意外,只眯着眼睛转头走进那片雪地里:“那就走吧,看看有什么能让你们想起点什么。”

  两人一灵走进雪地里,脚底噗噗簌簌的声音像是踩在某种更为厚重的棉花上。江咎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前头,这白茫茫的一片,倒是从雪地上看也看不出什么。

  【总觉得不该是这么干净的……】

  季晗之的心音带着些许茫然,站在雪地里四下环顾。

  江咎一扬眉,袖袍一甩,便将一层雪掀飞开,露出底下斑驳的土地。

  枯黄带着一点绿色的草茎覆住整片地面,江咎垂着眼睛看那石头上的斑斑血迹。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真相已经掩盖在了雪地下面,这些曾经属于战场的证据也还都镌刻在这里。

  他们看着脚下空出的一片地,冷风如刀刮过脸颊。

  却没想到先开口的是良辰。他飞在两人身侧,看着北域城镇的方向,有些恍惚道:“我似乎,是在这里诞生的……”

  江咎一愣。他顺着良辰的视线一道去看,却见远处山峦冰川掩藏在浓白的云雾里,冰蓝混合着白色的雪顶,有光线透过云层落下来,落在山脚下的小小城镇上,壮美异常。

  江咎莫名就觉得,那里不该是这样的。

  他说不清楚,只是伸手比划了一下:“你们觉不觉得,那里该是空茫一片的……?”手指着那处城门。城上空似乎还能看见烟尘,像是街市上热气腾腾的小摊散发出来的温暖白雾。

  天上又开始下雪。两人一灵站在纷纷扬扬的雪里就这么远眺远处的城镇。长袍被雪沾湿。呼吸间都是冰冷的空气,季晗之整个人埋在毛茸茸的大氅领子里,脸颊和鼻尖耳尖被冻的通红。江咎侧头去看他,对方眼尾的那一抹本就显眼的红色在冰天雪地里更炫目。

  忍不住就伸手摸了一下。

  粗粝的手指擦过他眼尾,男人眯着眼睛用拇指磨痧片刻。

  天上的乌云拢紧了,将阳光遮了大半,天地都陷入一片昏沉的青蓝灰色里。

  江咎黑色的大氅在雪地里成了唯一的异色。

  他站在雪地里,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化。

  黑色的云雾重逾千斤,厚重的压下来。白色的天空渐渐染上红,是深重的红色,像是泼在天上的血。

  鼻尖雪的清爽味道散去,冰凉的鼻腔渐渐变得黏腻又温热。血腥气有如实质,让他一瞬间怀疑是他自己就是一滩粘稠的鲜血,那味道直冲天顶,让人想要呕吐。

  有声音远远的响起,越来越近,最后到了他耳边。人群的怒骂叫闹,马蹄的喧嚣踢踏。

  他看见谁的红色斗篷在空中划过弧度,有妖的人头落在地上。银色的光芒骤然亮起,折映出那刀刃上谁的一双冰冷眸子。刺目的红色血迹飞溅出来,在江咎眼前撒了一片,滚烫的血溅在他脸上,顺着脸颊滑下去。

  江咎低下头,看见谁的身体和四肢。

  他站在尸山血海上。

  脚底雪的柔软变成了不知名的尸体,一脚踩下去柔软又坚硬。

  黑色和红色混成一团,天上没有光。

  他眯着眼睛,眼前的一切和当初他在那蓝色光茧里看到的东西重叠。那些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诡异梦境又翻覆上来,他忆起自己年少时候夜夜难眠的昏沉黑夜。

  银色的长发在尸山最上像一面旗帜,迎风飘扬。属于战场的吵闹声中,他的耳朵开始发出尖锐的鸣叫,脉搏的鼓动声前所未有的清晰。

  像是从这样的炼狱里获得生机,僵硬站着的他活过来。

  有熟悉的蓝色光芒在身边萦绕,他垂眸看着,伸手掐住了一个冲上来的男人的脖子。

  那人在他手里颤抖,手在他坚硬如铁的手臂上无力捶打。

  眼前的一切,都鲜活又摄人心魄,他忍不住想要更仔细的感受汩汩的鲜血从体内流出来的畅快。那样温热,会驱散所有黑夜里的冰凉。

  “杀……”他喃喃着重复耳边听到的词汇,尘嚣直上的红色天空下,他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

  “江咎!!”尖锐的声音如当头棒喝。

  !

  江咎恍惚着醒过来。

  他的手抓在季晗之颈上,对方脸色涨红,眼里一片悲凉的笑。脖颈和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脆弱的像是一张纸片,他毫不怀疑自己再用上一丝力气就会让这个青年死在他手里。

  “!我……”他慌张的松手,青年闭着眼睛软倒下去,跌进他怀里。

  他僵硬着伸出手支撑他,良辰惊恐的表情落进他眼里。

  “你在做什么江咎!你差点掐死他!”尖锐的指责扎进江咎脑子里。

  周围又恢复了最初的样子。雪沾湿了两人的头发,他能感觉道头顶的微凉。手指被冻的僵硬,连鼻子都好像不好使了。

  他惶然的看向良辰:“怎么回事儿?”

  “你问我?!”良辰显然气急了,声音几乎撕裂:“你差点!差一点就要掐死他了!”

  他慌忙去查看青年的情况,手上剧烈的颤抖人和心底突然涌起的后怕让他跟着青年一起跪坐在雪地里。

  黑色盖住了青年身上的白色衣袍。江咎控制着自己浑身那种诡异的软,将从十六那里拿来的药给季晗之喂下去:“此地不能久留,有古怪。”

  “我看见了战场,”他垂着眼睛,纤长的白色睫毛沾了雪花,眼底一片黑沉的暗光:“我站在尸体上。”

  良辰也很僵硬。

  将人抱起来,化作一道红色的流光消失在雪原上。

  他差点杀了季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