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滚出来!”◎

  江冕十八岁那年打定主意要离开北域。

  他和兄弟们打了招呼, 又和林源说了一声,自己带着行囊踏上了游历央陆的旅程。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就是想要去央陆看看。他觉得自己的困惑能在那里得到解释。

  刚进央陆的时候,妖的行头显然太过显眼, 很快就被一伙人盯上了。打头的那个叫做玄阳道人的人, 江冕和他针锋相对了几年, 终于突破了元婴, 将他挖了心, 送上了黄泉路。

  等从央陆的北边进了中部,已经是江咎二十岁的事情了。他一路走马观花的看,一路思索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

  “小子, 你这么找要找到什么时候去。”蓝色的琉璃人坐在他肩头, 声音带着嘲讽。

  江冕浑身隐没在黑色的斗篷中。他下意识的挑选一些人迹罕至的山峰走, 像是这些央陆的山能给他安全感。

  “不知道。”江冕扔了手里的草根,有些莫名的看向远处:“但我觉得,也许快了。”

  念之嗤笑一声:“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心别死了。”随后就不再理会他。

  他漫无目的的在央陆穿行, 如此又过了五年。直到这天进入一片山脉。

  江冕一入山便觉得眼前的情形有些不太对。这里像是被禁制包裹, 厚重的雾霭弥漫在群山之间。他披着斗篷,沉默的站在山前,眯着眼睛看这空荡荡的山脉, 却似乎觉得这里不该是这样……

  磅礴蛮横的妖气席卷而出,狠狠的轰击在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上。

  整个大阵剧烈的颤抖起来, 群山也跟着震动。

  “来者何人!”

  有试探的咆哮声从雾里远远传出来,江冕却像是没有听到。

  他一拳轰碎了护山大阵。

  “妖族!你敢!”

  数道剑气如流星轰然坠落, 江冕垂眸看着, 一脸木然。

  他伸出手, 雄浑黑红妖气将所有剑气全部镇压。雷霆手段下, 所有冲上来的人都被他打晕扔在地上。

  “本座找些东西,识相些。”他目光扫过最前方的佝偻老者,这一眼,让整个山脉上空落针可闻。

  “妖,你不要太猖……”有一白衣青年冲出来要说话,却被那老者拦下。

  “不知你要找些什么?”那老者还算冷静。

  “柳长老!”

  江冕抬头去看漠漠天地。他张了张嘴,最终也没答上来要找些什么。

  “这处山,叫什么?”他视线落在一出荒山上。

  那柳长老一愣,枯瘦的手动了动,终于还是叹息:“瑶光峰。”

  “如何荒废?”江冕并未看他,只是牢牢盯着那小小山顶,皱紧了眉头。

  老者抚了一把胡须,摇头道:“无情剑无后,自然荒了。”

  江冕一愣。他落在山顶上,看眼前荒芜的小院。

  “无情剑无后……”

  那院落看起来已经空置许久。他推了门进去,下意识去看院落中的桃花树。

  浩渺烟波里,那里空无一人。

  银色的发在空中飘扬,黑色的衣袍烈烈,他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妖在众人提防的视线里走向那棵桃花树。

  他一挥手,无数法宝灵药向着柳长老飞去。妖的声音空茫又孤寂:“这些都给你们,这座山,给我。”

  柳长老像是愣住,后知后觉的欲言又止:“前辈……”

  江冕看向他,眼里一片虚无的寂寥:“这座山给我。”

  那老者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道:“一座荒山罢了。”招手收了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

  江冕不再说话,黑红的妖气卷出去,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里将整座瑶光山包裹。

  “走吧。”柳长老叹息一声,带着其余的人离开了这里。

  他这双眼睛看尽世间百态,又如何看不出来,那妖身上一丝杀气也没有。

  像是个徒有修为的空壳。

  长秋剑派来了一只奇怪的妖,他住进了荒山瑶光峰。黑红的妖气刚开始还会让所有门下弟子心惊胆战,唯恐何时便暴起伤人。

  他们等了十年,也没等来妖的胡作非为。非但如此,当门派遇见了麻烦,银发的妖还会出手相助。

  他们从未见过江冕离开过那座山。流转的妖气结界却十年如一日的将所有人隔绝在外面,昭示着里头那只妖的修为深不可测。

  渐渐的,所有长秋剑派的人也就习惯了,开始称那只妖为妖长老。妖长老偶尔会送些天材地宝出来。他不知道何时将东西放在山脚下,偶尔有路过的修士便捡走一两件,无人阻止。

  于是长秋剑派里的人更将那黑红的结界视若无睹。

  瑶光山上有一片湖,湖边有一个破败的木屋。

  江冕就住在那里,一住就是十年。春夏秋冬流转了十次,唯他容颜不改。

  念之十年间几乎没怎么说过话,江冕的世界里几乎只有他一人。

  还有一个青白色的,模糊的影子。

  江冕在湖边呆坐的时候,那道影子会在木屋前转上一圈,像是在找什么。等他恍然的站起来要去追赶的时候,白影便消失了,一切都快的像是他的错觉。

  偶尔走过山下的果树,会见那白影静静的站在果树下面。像是在看他,又或者在看那些树上结着的果。他想要上前搭话,影子侧过那张模糊的脸来,就在他的视线里化作一阵青烟,袅娜的消散在树下。

  山顶是影子出现次数最多的地方。他会在那个破败的小院落里的石凳上对什么人招手,又或者在那棵初见就让江冕驻足的桃花树下端坐,手里像是抱着什么东西在安静擦拭。

  某些早晨,白影会站在山巅朝宗门的方向望,像是在送什么人离开。到了午间,又偶尔会出现在木屋不远处的竹林里坐在石头上,看着竹林里的空荡的那片地。

  江冕每天都满山上下的追赶这道白色的影子。也曾经伸手去触摸,可很快就后悔了。他一碰到那白色影子,后者就会如一缕青烟般消散,不知道又要过上多久才能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觉得自己和这道影子一定有关系,可他说不出来是什么,也不认得这是谁。

  他从未看清过影子的脸。永远都是朦朦胧胧的一片。

  他渐渐的不再去尝试和白影沟通交流,即便找到了,也只是站在不远处安静的看。

  这样能让白影存在的时间久一点。

  银白色的发和黑色的衣袍铺满整个石面,妖坐在竹林里的大石头上。竹林在风里扑扑簌簌的晃动,被这突然的骤雨洗刷,一片郁郁葱葱。

  江冕心里那份沉寂了十几年的寂寞像是藤蔓,时时刻刻缠覆在他心脏上。他脸上没有表情,像是一座雨中的石塑。他坐在雨里等了一天,到了夜晚,山外的某处喧闹起来。空中有法术的烟花,整个门派陷入一片暖茸的热闹里。

  身边的大石头上影影绰绰的出现一道如烟的影子。

  他静静的看,看那白影对月独酌。他看不清那白影的面容,心里的疼痛却随着两人靠近的距离慢慢得到缓释。

  “念之。”他道。

  “做什么?”琉璃人从他怀里探出头。

  妖的声音随着雪花一并落在雨里,混着远处若有似无的吵闹声音:“他来了。”

  琉璃人静静的看他,过了很久才道:“十年里,你每到这天都要坐在这里。可我从没见过什么‘他’。”

  念之的表情很严肃,声音空灵又诡异:

  “江冕,你疯了。”

  江冕抬头去看天,有白色的雪花和雨水溶在一起,纷纷扬扬的落下来,这片天地都好像裹上了一层烟灰青色的雾霭。他浑身已经湿透,白色的发贴在头上脸上,看起来狼狈又挫败。

  他没有理会念之,又垂头去认真看那白色的影子。十年了,他也没摸清楚这白影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只除了这一天。每年这一天这一个时段,影子都一定会出现在这颗大石头上。刮风下雨,雷打不动。

  在长秋剑派最热闹的这一天,江冕难得的可以享受属于他的“热闹”。

  央陆和南洲的征战这些年越演越烈。终于在某一天大败,鲛人打了进来,央陆近一半的土地沦陷。长秋剑派因为他的存在,仍然伫立在原位。人族开始与鲛人寻求共存,但这些和江冕都没关系了。

  他只守着瑶光山,过了一年又一年。

  念之很早就想离开这里,江冕终于在二十年后放了他自由。

  他在大石头上和念之说了最后一句话,随后散尽修为,任由他的血肉和石头溶在了一起。

  江冕永远的将自己留在了瑶光山。

  “念之,我要去找他了。”他的声音带着释然的笑,渐渐消散在天地之间。

  **

  江咎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在厚重的迷雾里默默流了很久的泪,随后便是心底升起的无法遏制的愤怒。

  没有季晗之的世界里,他在北域长大了,有了快乐的童年。不必乞讨,也不必与人争食。可往后的数十年里,他变成了没有灵魂的空壳,一生都在追寻季晗之的影子。

  他在一个没有季晗之的世界里枯等了五十年。

  江咎现在只想掀了这座所谓的远古洞府,将里面的一切都碾碎,以来告慰自己和季晗之错过五十年的孤寂。

  在迷雾中他眼眶通红,低哑嗓音带着滔天的杀意在雾里轰然扩散开:

  “给我滚出来!”

  作者有话说:

  收到了站短说开启了段评。目前这本书已经入v了,更新过的小伙伴们应该已经能用这个功能了。希望大家友好交流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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