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们说,叫开山门,登云梯?◎

  老江王不在王都, 江淮为他们的三弟取名——江不孤。

  江冕从记事儿起就有一个小琉璃人一直跟着他,可是这小玻璃人不爱说话,也不理他。每天都在衣襟里睡觉,权当做没有江冕这个人。后来江冕还是为他取名, 念之。至于念的是谁, 他也不知道。他就觉得合该是这个名字。

  念之和江冕一年也说不上两句话。小玻璃人很有血性, 说的话都是让江冕胆战心惊的凶话。江冕有时候觉得这小琉璃人戾气太重, 比他还像个嗜血的妖。

  江家三兄弟随着年月越长越像。因为血脉, 他们长得快但是老的慢。江淮已经在二十多岁的样子停留了很多年,仍旧年少的江不孤和江冕倒是一天一个样儿,随着江冕长大, 他和江淮的轮廓越来越像。拉下脸的时候, 王府的仆从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了。江不孤却像是往不同的方向发展, 脸庞长的越来越精致。

  江冕是江王府里最自由的一个。江淮对他的管控自江不孤一岁、江咎十岁的时候便宽松了许多。他更多花时间在小弟身上。

  江淮始终不能离开王都。江冕实在觉得蹊跷,便忍不住问出了口。自己的大哥长身玉立的站在窗子前头。院子里梨花花瓣飞了满天,窗外白色的花雨里, 江淮侧过身来笑着说:

  “你们和父亲都是自由的, 这样不好吗?”

  江冕看着他,他的笑容并不像是作假,嘴角的那一点细微的弧度却叫他品出苦涩和萧索。

  “那为什么大哥不能出王都?”江冕不明白。

  江淮只叹息一声, 笑了笑道:“我们到底还是臣子,而君心难测。”

  江冕还要再问, 却见江淮神色一动:“不孤回来了。怎么听着像是哭了?”

  两人正在房间里,都已经能听见小弟带着哭腔的找哥哥的声音了。

  “我去看看!”江冕一拍脑门, 风一样似的从房间里冲出去。

  六岁的江不孤小小的一团, 正被人引着从前头回来。

  江冕江淮两人出了门, 正迎上他们的三弟一头攮进江冕怀里。小团子一边跑, 一边还委委屈屈的喊:“大哥,二哥……”

  小团子从江冕怀里探出脑袋来,眼眶憋的通红,白皙的小脸皱成一团。他眨巴着大眼睛,眼睫上似乎还挂着泪,道:“哥哥,野种……是什么意思?”

  江冕一愣,怒火咻的一声冲上了头顶。

  “又是那个龟孙子!是不是?你跟我说,怎么回事儿!”江冕怒发冲冠口不择言,被江淮一巴掌拍在后脑上。

  “他是你孙子,那你管妖王殿下叫什么?没有规矩!阿冕,再这样说话,你就去给我关禁闭。”江淮的声音凉凉的,视线却关切的落在江不孤身上。

  江家三兄弟其实时常与王宫里的皇子们打照面,那个三皇子江和锦比不孤大不了多少,和不孤不太对付。而江不孤又年幼力薄,江淮不许他说脏话,时常被三皇子怼的呜咽着回来找哥哥。

  江冕特别讨厌三皇子这个堂弟,因为他老是欺负自己的弟弟。但他更讨厌二皇子江和颂,他觉得那是个笑面虎,是毒蛇。虽然嘴上经常叫“阿冕弟弟”,但总觉的他什么时候就会在背后捅刀子。

  少年意气的江二肯定受不了这个委屈。听见那两个字的当下恨不得撕烂江和锦的嘴:“不孤,别哭,告诉二哥,是谁这么说你?”

  “是不是那个江和锦?!二哥去把他揍一顿给你出气!”他几乎破口大骂,整个院子里只有少年愤怒的咆哮,所有妖仆都垂着头,只心道今儿的皇城恐怕又要热闹。

  江淮的眉头也皱起来,像是压抑着暴风。

  “二哥,呜呜……他说我是野种。野种……是没有人要的意思吗?”江不孤还年幼,对恶意还只停留在感觉。他知道那三皇子恐怕没说好话,可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还懵懂。

  江冕红色的衣袍在风中烈烈作响,黑红的妖气压制不住就要冲天而起。

  “不孤,”他压抑着心头的怒火,放缓了声音道:“大哥给你准备了乳茶和点心,那可是我都吃不到的,我闻着可香了。你先跟人去用一些,好不好?”

  他这边说着,那边江淮便伸手招呼人道:“来人!带三爷下去,拿些点心果子上来。”

  立刻就有人上来要带着还委屈的江不孤下去。江冕摸着江不孤的头将人送到妖仆手里,脸上尽量和缓的笑:“你吃上一顿,好好睡一觉。晚上大哥二哥都去陪你。”

  江不孤听了这话才破涕为笑,摆着小手跟人下去了。

  等小团子的身影远了,江冕转头去看江淮,收了脸上那副平时的纨绔样子,神情相当严肃:“大哥。”

  江淮皱着眉头,转身朝屋子里走:“来人,去林太傅府上递帖子。本王晚间,登门拜访。”

  江冕正要再说什么,却听见他大哥的声音细若蚊蝇的传进耳朵里:“只要不将人打死了残了,哥给你兜着。”

  嘴角挂上弧度,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少年一甩衣袍,与他的大哥朝着相反方向去:“成!”

  王府的妖仆垂着头,二爷这架势,明天王都要有一阵腥风血雨了。

  用不着明天,这会儿天光还算亮。江冕回了自己的院子换了一身行头,悄悄的从王府里摸了出去,立刻就找上了三皇子。

  江不孤也很少进王宫,能叫江和锦欺负了,那人肯定还在外头。他寻了个对方单独行动的空档,将人套上麻袋狠狠的打了一顿。

  江和颂第二天找上了门,与江冕两人针尖对麦芒的刺了好一会儿才拂袖离去。

  第三天,一行五人被叫进皇宫罚站了一天。

  很快,日子就在这样打打闹闹中如掌中流沙般飞逝。

  到了十八岁,江冕开始觉得自己有事情要做。但具体是什么事,他没有头绪。

  于是他去寻他的大哥。

  “哥,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儿。”少年身形高挑,一身黑袍坐在宽椅里。他垂眸看着手里的茶碗,一片茶叶在水面上晃晃悠悠的漂浮。

  江淮很少见到江冕这样子。

  他明明已经与江淮差不多高了,可这时候却好像连身上的宽大衣袍也支撑不起来。浓重的如墨色的黑与一头银白的发丝对比反差强烈,衬得少年郎脸色惨白。他端着茶杯,却并未饮用,只仅仅盯着看,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江冕放下茶杯,那股淡淡的茶叶香气萦绕在鼻尖。他瘫在椅子里,抬头去看房顶。他能看见自己视线里若隐若现的睫毛阴影,眼前便一下暗了些,连外头的光亮都好像遮住了。

  心里的空落难以忽视,这让他焦躁,甚至心慌。

  “忘记了什么事?”江淮坐在主位上,招手又让人上了些吃食来:“你可有许诺过人什么?或者近日答应了什么?”

  江冕眯着眼睛思考,仔细回忆起来:“应当是没有。近日林源也不在王都,我应当也没什么答应了的事儿。”

  “但就是觉得奇怪。”他转头对上江淮有几分关切的视线,心里的急迫和莫名的心慌让他有几分无所适从,下意识想要从大哥身上找到安全感。

  江淮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道:“怎么样你才能不心慌呢?需要大哥做什么?”

  江冕又回头去看天花板,很久没再说话。直到江不孤从外头回来了,带进一股凉气:“大哥,二哥,你们在说什么?”他穿着红色的袍子,身上披着雪白的毛绒大氅。脸陷在毛绒的领子里,肤白唇红,像个琉璃娃娃。笑眯眯的样子像个小狐狸。

  “没什么,今日去做什么了?”江冕勉强笑笑,手在少年头顶上摸了一把。

  江不孤十多岁的年纪,正是爱玩。他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江淮王,一个是王都出了名的护短混不吝,他在王都几乎能横着走。就是皇子现在想要欺负他,都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打得过他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哥。

  江不孤的童年就这样度过,虽然偶尔会因为父母都不在身边感到难过,却不寂寞。

  小少年仰着脸笑,说起这事儿来似乎还有些新奇:“我今天在妖市上遇见一个人族。”他一边说还一边露出神神秘秘的样子:“我拿一些宝贝跟他打听了好多央陆的事情!”

  江冕两人一愣。确实少有人族会出现在北域,人族大多相信妖族吃人。

  “哦?都说了些什么?”江冕饶有兴致的随口问他,

  却看那少年人眼睛亮晶晶道:“听说人族最近许多宗门都在招揽修士呢!”

  “宗门招揽修士?”江冕一愣。

  “听他们说,叫开山门,登云梯?”江不孤像是有些不确定,思索了一下这么说,手指在身上摸了摸:“听说很有趣,他们修仙的人好多都是这么开始的。”

  江冕眯着眼睛,却觉着心里空落落的一大块。

  总觉得好像这些事情在哪里听说过……

  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