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不远，叶铭带人驾马进城时天还大亮，雷雨已经完全停了。
斐诺果真被直送进医馆。
看诊的时候叶铭下意识都要一起跟进去了，然而斐诺在房间门口一扭头：“叶先生，劳烦止步。”
“……行。”叶铭看他还能走能说，头脑也清楚，就没强行跟进去，“有事叫我。”
“医生就在里面，还能有什么事？”斐诺笑了一下，又想起自己身上还盖着他的衣服，拉下来递回去，“现在也不淋雨了，先还给你，谢谢。”
他把衣服取下来，叶铭才发现，他的脸颊上飘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叶铭一路护着他进城，知道他的体温，明明冷得都快发抖了，怎么还会脸发红？叶铭一看就知道怕是要不妙，赶紧接下衣服：“快进去。”
斐诺一点头，就进了房间，关上门。
……
一番检查下来，医生表示他后背后腰上的伤其实没大碍，多休养就能恢复。他真正的问题在于——他已经开始发烧了。
医生给他开了药，一扫他的衣服，叹口气：“你这湿衣服赶紧换下来，一直这样不发热才奇怪。你怎么跟个艾尼亚族人一起行动，还搞得这么狼狈，他们那种跟魔鬼一样的体质，你比得上吗？他们不要命，是因为他们无所谓，你也无所谓吗？”
斐诺不好解释，索性跳过这一茬，从病床上起身，随手整理两下刚才为了检查而解开的衣服：“我找个地方清洗了就换。”
“还洗澡？你可千万别洗澡！”医生立马阻止，“你现在是洗冷水受不了，洗热水洗完就得直接倒下去！热水比冷水更要命，你还是等热度退下去再说吧。”
斐诺没接话。
“听医嘱，能活命！”医生一看就知道他不乐意，哼笑一声，“一看你就是有点钱的小少爷，一般人可不会这种时候还闹着洗澡。你说你，这么怕脏，身体也不怎么健壮，跟不死人混一起风里来雨里去干什么……”
医生的念叨还没完，房门响了起来。
反正都看完了，医生就说“进来”。门一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探头道：“老师，这位先生的同伴让我送衣服进来给他换。”
医生点头：“刚好在说这件事，赶紧让他换。之前就该换，非要憋到洗澡后……”
斐诺没说话，他看着少年塞过来的衣服，很茫然。
——这不是我的衣服。
叶落风鸣给了谁的衣服让我换？他自己的？
“行了，别再犟了，先换吧。”医生看他还僵着，以为他还不乐意，主动站起身往外走，“你就在这里换，换完再出去！”
说着话，医生就带着少年出了房间，还随手掩上门。
叶铭其实就站在外边客厅等着。他把衣服交给少年带进去，也是因为不想打扰诊疗，就交给那个看起来像是医馆“实习生”的孩子了。没想到这少年带着衣服进去，没一会儿连带着医生一起出来了。叶铭就径直迎上去问：“他呢？”
“在里面换衣服。”医生回着叶铭的话，手上把药方递给少年去处理，两不耽误，“他还不乐意换，想憋到洗完澡再说。洗什么洗，不要命了？”
叶铭可太知道这小领主多“爱美”了，完全不意外他想先洗澡的想法，毕竟叶铭都觉得他实在太狼狈了。但这会儿听医生这么说，叶铭就确认道：“不能洗澡？”
“不行，冷的热的都不行，热的死得更快。”医生顿了一下，又有些意味不明地补充道，“我不知道你们艾尼亚族人是什么体质，但我们这的一般人就是这样。发着烧去洗澡，洗完就倒地不起的，我可听过好几个，还都是贵族。你要是不想让他死太快，就不要由着他。”
——果真发烧了……
叶铭没在意医生对玩家的阴阳怪气，略微蹙眉道：“我知道了。开了药吗？还有他的后背，是什么伤？”
医生打量他一下：“你和他什么关系？”
叶铭道：“我是他的护卫。”
医生心道不愧是艾尼亚族，还有主人比护卫更凄惨这种事，这护卫请得真是莫名其妙。不过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医生并不多言，只回答了先前的问题：“药已经让人去拿了，粉末的，热水冲开后服用。他后面只是有点淤青和拉伤，不严重，休养即能自愈。他要是发热得厉害，就用湿布擦擦额头和手脚，降点温，其余地方要保温。”
叶铭听完点头，并不质疑医生的嘱托。反正照顾发烧病人的办法，待会儿他自己去查一查就行，没必要和这个NPC纠缠。
于是叶铭把能做的都先做了：“对了，诊疗费……”
……
不一会儿，斐诺也从房间出来了。
换了衣服，他整个人就看起来干净许多了，就是脸侧、头发还染着血迹、淤泥和水迹，确实看得人有种马上帮他洗净的冲动。而且这衣服还是有些宽大了，穿在小领主身上，衬得他更年少面嫩了些，也更……脆弱。
叶铭想：还发着烧、受了伤，本来就很脆弱。
他看小领主还把脏衣服抓在手上拎开些，避免沾到新换的衣服上，便过去一伸手，直接把这些脏湿衣服收了起来。
斐诺低声问他：“这是哪里来的衣服？”
“我看见斜对面就有裁缝店，买了一套新的。你的衣服可能都被淋湿了，我也不好擅自开你的箱子确认，就直接买了。”叶铭回道，“这已经是材质最好的一套了，尺码不一定都合适，要是还不舒服，多少忍忍。”
斐诺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绪。
他只看向叶铭：“多少钱？我给你。”
“现在算什么钱，你烧得脸通红，脑子没烧晕吗？”叶铭看刚才跑开的少年提着一个纸包回来了，主动接过纸包，“走吧。我看到这条街尽头就有旅馆，你去看看，能接受就先进去休息。”
斐诺看向医生：“诊疗费是多少？”
医生道：“你的护卫付过了。”
斐诺又看叶铭，沉默一秒，开口道：“你该用我的钱袋付的。”
叶铭道：“如果我已经拿了？”
斐诺面无表情：“拿了就拿了。”
叶铭看他实在精神不济，不开玩笑了，再次抓过他的手往外牵：“行了，我没拿，但眼下不必计较这个……”
在医馆门口，叶铭又把斐诺托上马。可这回他自己没上马，而是牵着缰绳就朝街尾走去。
学徒少年在门口望着他们走远了，转身回到医馆里，跟自己的老师啧啧感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不死族进医馆，那个年轻先生和不死族的关系可真好啊。”
“不死族生性乖张，和他们关系好可未必是好事。”医生冷哼一声，“死都不是弱点，还有什么能令他们忌惮？找不死族做护卫，也不怕别人出更高价，那不死族冷不丁就背叛了！”
***
被医生认定“失职”的护卫叶铭，这回一路跟到雇主的房间里去了。
他还亲自去旅店后厨搞了烧开的水来冲药，再一路带回房间。一进门，就看到刚才拿出来的行李箱打开了两个，而斐诺正拿着一块湿布在擦自己的脸侧和脖子。
药还热，叶铭不急着催他喝，就把碗放在旁边桌子上：“你在干什么？怎么不躺着？”
“我想把箱子打开检查一下情况，看到这条布巾全湿了，就想顺便擦一下。”斐诺叹一声，“可惜没镜子，不然我还想擦一下头发。”
“你别想了，待会儿喝完药休息，睡着就不在意了。”叶铭的话是这么说，但他看小领主的头发因为血渍黏在一起，感觉自己也是有点责任的。不仅因为护卫身份，也因为这血毕竟是他的，他被抓时溅到对方的。
杀鸡都没见过的小领主，冷不丁被喷一脸血，没被吓得动弹不了，后来甚至插了魔龙的翅膀一下……叶铭认为对方已经够坚强了。
小领主看着又娇又脆，心性身上倒是很强大。
叶铭决定担待一点溅血的责任，问道：“那我给你擦一下你看不到的头发？”
斐诺犹豫两秒，没抵过脏乱差带来的不适感，把布巾递给他：“……谢谢。”
“小事。”
叶铭让他坐在椅子上，然后开始给他擦头发。这么擦其实还挺费劲的，也难擦干净，叶铭擦得认真，室内一下安静下来。
桌上的药冒着热气，一种注定难喝的气味飘散出来。斐诺盯着热气，冒出一句：“其实不用你亲自去弄药，给店员弄也可以。”
叶铭对此没什么解释，只道：“已经弄了。”
斐诺又道：“其实我的头发，我自己随便擦擦就行。你说得对，睡着了就没感觉了。”
叶铭也还是那个回答模式：“已经在擦了。”
斐诺还道：“其实我这个状况，估计要在这里休整两天，你可以去做些自己的事……”
“你在想什么？生病所以心情不好？”叶铭终于忍不住询问起对方忽然疏离的原因，“我哪里招惹你了，你总得告诉我，我才能改吧。我们还有一半去程，整个回程，你要一直这样不高兴吗？”
斐诺不回答了。
叶铭轻叹一声，继续擦他的头发。
“我不是现在就要答案，也不是现在就要谈。等你病好了，心情好点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