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微言这辈子经常犯难。

  为没戏拍犯难,为没钱租房犯难,为回家面对亲友的质问犯难……

  然而在他有限的人生经历中,还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两个总是高高在上接受众人仰望的人争先恐后地向他示好。

  孙微言受宠若惊。

  他不是在做梦吧?

  孙微言抬头,两个人一左一右,穿着、面孔各异,眼中含而不露的期待却意外地相同。

  他不断在两人身上逡巡,试图在他们身上找到一点属于恶作剧的蛛丝马迹,可是两个人是那样认真,根本不像在开玩笑。

  “我……”孙微言手足无措,为不知道该接受谁的好意而犯难。

  他转而看向两杯水,哪怕没有伸手,只是目光在水杯上有几秒停留,稳重如宫笑尘也会情不自禁地雀跃,骄傲如颜星耀也没办法不欣喜。

  孙微言左右为难,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办,一个是他的霸总老板,一个是他欣赏的影帝好友,如果接受了其中一个人递过来的水杯,势必会辜负另一个人的好意。

  见孙微言迟迟没有下手,颜星耀以为他有什么顾虑,他自认为在这方面比宫笑尘强上不少,贴心地问:“你是不是怕烫?我试过了,刚刚好。”

  他将杯子向前,不多不少,恰好超过宫笑尘的杯子一点点。

  宫笑尘不甘落后,也把杯子往孙微言的方向靠近。

  与此同时,宫笑尘冷哼一声,颇为嫌弃地问:“你怎么试的温度?不会是用这个杯子喝过水吧?”

  “当然不是。”颜星耀横了他一眼,他用另一个杯子试过,但他不认为有必要向宫笑尘解释,反而有意炫耀,“是又怎么了?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宫笑尘手中的杯子随着手臂一晃,水溅出来落在手上,寒霜似的不带一点温度。所幸杯子质量不错,不然八成会被他捏碎。

  宫笑尘转过头,眼光扫过颜星耀,比刀锋还要凌厉。

  颜星耀的话让他如鲠在喉,宫笑尘刨根问底,冷声道:“什么关系?”

  颜星耀就知道这一招会戳到他的痛楚,他没有回答,而是故作高深,笑而不语。

  他刚刚才和孙微言吃过饭,不至于喂饭也差不多吧。

  颜星耀来不及得意,宫笑尘嗤笑一声,一针见血道:“我看是没什么关系吧……”不然的话,孙微言为什么不接他的水?

  宫笑尘没有读心术,他的话更像某种试探,颜星耀不是不懂,却还是不自觉地上了当。

  唇畔的弧度瞬间凝结,颜星耀脸色骤变,目光也悄然暗淡。

  当宫笑尘说“没什么关系”时,一幕又一幕有关孙微言的画面在眼前闪现,勉力建起的自信被瓦解、被击溃,他没办法骗过别人,也没办法骗过自己。

  他和孙微言认识不久,但意外地投缘,有过几次推心置腹地交谈,算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刚刚在一起吃饭,他自然而然地给孙微言夹菜,孙微言吃得很开心,看他那样高兴,颜星耀也很满足。

  孙微言吃得慢,颜星耀心急,没等他吃完就夹别的菜送过去,本来是送到嘴边的,但被孙微言用暂时充当碗的保鲜盒盖子接了。

  孙微言没让他喂。

  本来没什么想法的颜星耀被这一个举动点醒了。

  他不动声色地收手,笑着让孙微言多吃一些,自己却恍然回忆起之前一起喝奶茶的情形。

  他想让孙微言尝一尝自己那杯,顺势把自己的奶茶递了过去。

  颜星耀以为男人之间不会在意这些细节,兄弟之间相互吃对方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孙微言极有分寸,先说了不用,又在他的再三邀请下和店员多要了一支吸管。

  一次没能引起他的注意,再有一次就不得不让人心生疑虑,颜星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孙微言堪称过分的小心。

  他不甘心似的,在菜里的红油挂在孙微言的嘴角时,拿了纸要帮他擦。

  颜星耀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只差一个指节的距离,他就能碰到孙微言,结果是孙微言毫不意外地躲开了。

  “你饶了我吧!”孙微言从颜星耀手里接过纸,一边擦一遍四处张望,“要是让你的粉丝看到,他们会杀了我的!”

  “是吗?”颜星耀笑容勉强。

  真的是这个原因吗?

  颜星耀看不懂,也猜不透,他安慰自己,他和孙微言难得有机会见面,有生疏也是难免的,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们一定可以更近一步。

  颜星耀重拾信心,对宫笑尘反唇相讥:“我们是朋友,你呢,充其量就是个上司。”

  他和孙微言是朋友,两人的关系至少是平等的。

  宫笑尘呢?作为上司,他们不过是工作关系,距离成为朋友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更别说其他的。

  要是宫笑尘是个好上司也就罢了,但很显然,宫笑尘不是。

  他和孙微言在一起时,总是会聊到宫笑尘,说他多么霸道,说孙微言怎么耍小聪明敷衍他。颜星耀看得出来,孙微言对宫笑尘是又敬又怕,要不是工资还可以,他早就有多远躲多远。

  也就是宫笑尘自我感觉良好,一点不觉得有问题。

  这不,宫笑尘反驳道:“谁说是上司,我们是……”

  颜星耀追问:“是什么?”

  “对啊。”许久没有说话的孙微言也是一脸茫然,忍不住问,“是什么?”

  他怎么不知道他和宫笑尘有什么别的关系?

  “是……”在两人的逼问下,宫笑尘缓慢地向孙微言看去。

  那还用说,孙微言喜欢他!

  第一次见面,孙微言就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笑,除了孙微言,是的,他得逞了,宫笑尘记住了他。

  后来,孙微言故技重施,给他解领带时,对着他笑,给他脱衬衫时,手要在他身上乱摸。

  他有专业厨师,孙微言非要给他做饭。

  他想吃佛跳墙,孙微言明明不会,还是愿意去学,那个独一无二的味道,他到现在都记得。

  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孙微言抱着他的衣服闻上面的味道,也是从那个时候,他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没有对孙微言这个大逆不道的举动产生反感,反而有了些许……得意。

  还有后来去参加饭局,孙微言给他剥一碗螃蟹肉,自己却一口没吃。

  如果这些都不能说明什么,那孙微言捡到一只流浪狗,给它起名字叫“尘尘”,还不够明显吗?

  在宫笑尘的视角里,孙微言对他的爱简直如烈日当空,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但他不屑于与颜星耀争论,最重要的是要给孙微言保留一点面子,当众说他喜欢自己,孙微言大概不会承认的。

  有些东西,藏在心里就好了。

  宫笑尘既冲动又克制,既甜蜜又冷静,他义正辞严道:“不管是什么都不用你知道。”

  颜星耀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懒得和宫笑尘计较,照顾病人才是最要紧的。他用眼神示意孙微言,说:“喝水吧。”

  宫笑尘也把杯子往前递,说:“喝我的。”

  颜星耀嫌弃道:“哪有给病人喝冷水的。”

  宫笑尘神色一滞,这确实是他的疏忽,他用双手捂着杯子,希望能传递过去一点温度。

  颜星耀抓住机会,让自己的杯子离孙微言更近。

  这样也好,先喝一个,再喝一个,孙微言正准备把杯子接过来,宫笑尘大吼道:“等一下!”

  他气势汹汹地问:“凭什么喝你的?”

  宫笑尘没忘了孙微言是怎么进医院的,有了前车之鉴,他“好心”提醒:“谁知道你有没有下毒?”

  颜星耀火冒三丈:“我还怕你下毒!”

  眼见两个人又要吵起来,孙微言赶忙说:“别吵了,要不这样吧……”

  他想到一个好办法,笑容抿在唇边,甜蜜藏在心里,孙微言轻咳一声,光明正大道:“你们互相喝一口,没事的话,我就放心了。”

  “……”

  不是吧,颜星耀满脸嫌弃,居然要喝宫笑尘的水?

  颜星耀率先显露出一点迟疑,不巧被宫笑尘抓个正着,他用近乎挑衅的语调问:“怎么?不敢吗?”

  “谁不敢?”颜星耀深吸一口气,把杯子交给宫笑尘。

  宫笑尘接过来,又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他,两个人各自喝了一口,再把杯子还回去。

  一旁的孙微言不免有些失望,多好的机会,怎么不是交杯酒。

  他迅速开动脑筋,希望再找到一个借口,然而两人的杯子又一次一起伸了过来。

  “喝我的。”两个人一起说。

  这一次,他们不再较劲,宫笑尘与颜星耀奇迹般地达成一致:“行,公平一点,让孙微言来决定。”

  “啊?”孙微言蓦然抬头,迎接着两人毫不避讳的注视,们一个像埋藏在冰山里的火种,一个像游走在潭水深处的火焰,孙微言看看宫笑尘,又看看颜星耀,表情迷茫。

  他该喝哪一个?

  孙微言思来想去,终于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他大义凛然道:“我一起喝!”

  这么做实在有点困难,孙微言一手一个杯子,一起往嘴里灌,结果当然是喝了一半漏了一半。

  水洒了出来,打湿了孙微言的前襟,两个人眼疾手快,转头拿纸,拿到纸后,两人一起向孙微言递过来,说:“用我的。”

  “……”

  天啊!孙微言欲哭无泪,有完没完了!

  他吸了吸鼻子,一起接过来,痛苦道:“我擦、我擦,行了吧。”

  孙微言一边擦一边在心里哀嚎,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