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微言震惊不已,耳朵里嗡嗡的,一时忘了回答。

  眼前的人天生一张笑脸,和颜星耀恃才傲物的模样截然不同,说起来也是熟人,毕竟他们才分开不久。

  孙微言局促道:“郑……郑先生……”

  怎么会是郑为宣!

  想到刚刚认错了人,不只亲昵地说了一句“别闹了”,还极没分寸地掐了郑为宣的腰窝,孙微言一瞬间红了脸,尴尬得忘了呼吸。

  他们是什么关系?

  郑为宣是宫笑尘的朋友,说白了和孙微言的上司差不多,他对郑为宣一直是恭敬有加,结果……

  那种感觉就像上高中的时候和同学开玩笑,孙微言见好朋友趴在桌子上和同桌聊天,一时兴起过去拍了好朋友的屁股,等人回头才发现被他拍了屁股的是动不动就叫人“勒令退学”的年级主任。

  当时的孙微言倒没有被“勒令退学”,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巴不得退学。

  今天也差不多,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孙微言把头埋在胸口,假装自己是一只鸵鸟。

  他想向郑为宣道歉,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手足无措的样子惹得郑为宣一阵怜惜。

  郑为宣这个人没什么架子,待人接物极为和善,和谁都能玩在一起。

  况且严格算起来,这件事是他起的头。

  刚才突发奇想捂上孙微言的眼睛,没想到有了意外收获,郑为宣实在好奇,追问道:“你把我当谁了?谁是阿星?”

  孙微言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含含糊糊地说:“一个朋友。”

  “是吗?”孙微言摆明了敷衍他,郑为宣也不生气,反而心情大好。

  因为“阿星”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

  想到刚刚的赌局,掩饰不住的得意爬上眉梢眼角,郑为宣在心里感慨,能让宫笑尘输一次,还真不容易。

  孙微言想起来了,郑为宣不是应该和宫笑尘在一起吗?

  他急急忙忙向郑为宣身后张望,走廊里,工作人员来来往往,高矮胖瘦什么样的都有,就是不见宫笑尘的身影。

  孙微言问:“宫先生呢?”

  “他不是……”郑为宣回头,这才发现宫笑尘不见了。

  刚要落幕的得意肆意泛滥,郑为宣喜不自胜,这个宫笑尘,赌输了就跑了?

  也是,如果换成他,他也没脸在这儿待下去。

  郑为宣确实和宫笑尘在一起,孙微言走后,郑为宣收拾棋子、骰子、代币,向宫笑尘提议再来一局。

  刚刚还说宁愿玩大富翁的人突然变卦,没什么耐心,语气也冷:“有什么好玩?”

  可怜的棋子被扔到一边,不只彻底离开宫笑尘的视线,还被不客气地评价为两个字:“幼稚。”

  “不玩这个干什么?”郑为宣明知故问,转而又变得不屑一顾,“去看拍戏吗?那有什么可看的?”

  他还记得宫笑尘说过的话,坏心眼地原话奉还,什么一个场景反反复复拍,和卡了似的,“看得人心烦气躁。”

  难得抓到机会把高高在上的人奚落一番,郑为宣滔滔不绝,就差直截了当地指着宫笑尘的鼻子骂他翻脸比翻书还快。

  郑为宣心里清楚,宫笑尘打定主意不会再玩,所以没再收拾,只是乐呵呵地瞧着他。

  果然,宫笑尘潇洒起身,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你不去就算了。”

  他离奇地没了信用,从容地认下指控,相比心之所向,面子变得没那么重要。

  郑为宣乐不可支,他赶忙跟上去,埋怨道:“别呀,怎么是我不去,我可太想去了,明明是有人不想去,结果现在又要去……”

  他摸着下巴,一边说一边往宫笑尘那边瞟,貌似真心求教:“你说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穷追不舍,一句跟着一句,宫笑尘终于被问烦了,停了停,挑眉反问:“还能因为什么?”

  堂堂宫笑尘,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目的达到,郑为宣忍不住轻笑。

  其实上次来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宫笑尘对他的小助理很不一样。

  只是不一样到什么程度,现在还不好说。

  “喂,你等等我……”宫笑尘身高腿长,脚步也快,稍一恍神的工夫,郑为宣已经落下一截。

  郑为宣继续揶揄:“他又跑不了,你着什么急?”

  幸好电梯没来,郑为宣才赶了上来。

  两个人上了楼,从电梯出来,转过一个方向,郑为宣眼前一亮,惊讶道:“那不是你的助理吗?”

  哪怕换了衣服,郑为宣还是一眼认出来。

  孙微言穿着长袖条纹衬衫,内搭纯色T恤,下面是浅色牛仔裤,他见惯了孙微言穿正装,几乎忘了他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这一身既青春亮丽又充满朝气,不知道比平常故作稳重的打扮好了多少。

  “难怪要找他去演戏。”郑为宣称赞了一句,目光转向宫笑尘,发现他和自己一样,把欣赏写在脸上。

  孙微言没注意到他们,继续往前走。

  郑为宣灵机一动,他碰了碰宫笑尘的胳膊:“你说,我如果去捂上他的眼睛,他会以为是谁?”

  那还用说吗?

  宫笑尘理所当然地想,他的小助理眼睛里只有他,也只能有他,所以一定会以为捂他眼睛的是他。

  宫笑尘胸有成竹地下了注。

  结果呢?

  那是一个与宫笑尘无关的名字——阿星。

  宫笑尘肯定听到了,不然不会招呼也没打,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惜没看到他的表情。

  郑为宣遗憾地想,一定特别精彩。

  他让孙微言去拍戏,自己去找宫笑尘。

  郑为宣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听,他知道宫笑尘不会接了,一路走一路问,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终于在咖啡厅的角落里看到了他。

  外面风大雨急,室内也一片愁云惨雾,桌上的玫瑰卷了边,一副颓败萎靡的样子。

  宫笑尘夹着一支烟,没点,雨把落地窗分割成七零八落的样子,密密匝匝的痕迹牢牢遮住视线,他却固执地盯着窗外,拼命想要看清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让我一通好找。”郑为宣提了裤脚在他对面坐下,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输了。”

  宫笑尘视线未收,淡淡道:“是吗?”

  郑为宣隐隐觉得不好,宫笑尘不是要反悔吧。

  “你没听到吗?孙微言说的不是你的名字。”

  “是吗?”宫笑尘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好像雨幕下的山峦,拢着层层雾气,连声音都变得缥缈。

  他把烟扔在桌子上,叹息似的回答:“太远了,没听到。”

  郑为宣大惊:“还能这样?”

  今天的宫笑尘格外反常,说了不去看拍戏,没过多久又改了主意,说好了要打赌,现在又假装没有这回事。

  这还是他认识的宫笑尘吗?

  以前的宫笑尘是霸道,但还算讲理,现在倒好……

  郑为宣气急败坏道:“你这不是耍赖吗?”

  宫笑尘不管,他好像认定了一般,耍赖就耍赖,总比承认要好。

  算了。

  郑为宣能理解他,如果是自己痴心一片,对方却叫了别人的名字,他也会伤心的。郑为宣不再计较,拉上宫笑尘喝了两杯。

  他们坐到中午,剧组那边差不多该收工了,郑为宣为了一尽地主之谊,给剧组安排了午宴,宫笑尘作为投资人,理应过去一下。

  宴会厅里,剧组的人都到了,制片人、导演过来和宫笑尘打招呼,宫笑尘四处搜寻,就是没看到孙微言的人影。

  那个说拍完后马上回来的人食言了。

  孙微言也在吃饭。

  和郑为宣分别后,他急匆匆地赶往拍摄地点,才一进门,突然跳出来的人捂上了他的眼睛。

  孙微言都麻木了。

  今天怎么没完没了?

  他心有余悸,再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问:“谁、谁啊?”

  原本兴致勃勃的人如坠谷底,颜星耀难掩失落:“是我。”他以为孙微言会在第一时间叫他“阿星”,结果连这点默契都没有。

  “是你啊。”孙微言明明听出来了,却不敢乱动乱摸,一句阿星就在嘴边,却没有叫出口。

  “是。”颜星耀放下手,“你终于来了。”

  他早就看到孙微言,一直想和他说话却苦于没有机会。后来,他想了一个办法,颜星耀求副导演去把人叫过来,就说这边缺人,需要孙微言串个角色。

  “原来是这样。”孙微言还觉得奇怪,他和副导演也不熟,对方怎么会知道他拍过戏。

  “来吧。”颜星耀把他介绍给几位主演,还有灯光、摄像之类的工作人员。

  在颜星耀的安排下,孙微言作为前景演员拍了几场戏,要么和主角一起挤在电梯里,要么在主角从走廊经过时假装路人。

  中间还换过一次衣服,在会议室正襟危坐,和主角一起开会。

  反正镜头在他身上都是虚的,或者只有一个下半身,观众根本没办法发现服务员和主角的同事是一个人。

  收工后,导演宣布今天有开机宴,“酒店老板请客,在楼下宴会厅。”

  “哇!”大家欢呼一声,一起鼓掌。

  孙微言明白,剧组的人平常总吃盒饭,好不容易有一顿大餐,难怪会这么兴奋。

  他也该回去了。

  孙微言跟着大家往下走,颜星耀却把他拉到一边,他让孙微言稍等一会儿:“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

  颜星耀神神秘秘地说:“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孙微言以为是什么小东西,没想到是一桌大餐,全是红彤彤、油亮亮的川菜。

  东西装在密封盒里,颜星耀一个一个地介绍:“蒜泥白肉、夫妻肺片、毛血旺、水煮鱼、干锅肥肠……”

  孙微言受宠若惊:“给我的?”

  “嗯。”颜星耀记得上次去宫笑尘的办公室,孙微言说要去吃川菜,只不过被宫笑尘否决了,他一直记着这件事,这次终于实现了。

  他把筷子递给孙微言,让他尝一尝。

  孙微言馋得流口水,拿着筷子不知道该吃哪一个:“这么多?”

  颜星耀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多做了几个。”

  孙微言不敢相信:“你做的?”

  “对啊。”昨天买的食材,今天凌晨起来做的,打包好带过来,再借用酒店的厨房热了一下。

  颜星耀可不像孙微言,拿即食佛跳墙糊弄,他促狭地笑笑,说:“你放心,绝对不是用料理包做的。”

  孙微言也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夹起一片牛肉,伴着满嘴汤汁咽下去,然后迫不及地用手扇风,说:“哇,好辣……”

  这是演员也没办法抵抗的生理反应,孙微言的鼻尖红得像小丑,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流。

  颜星耀笑道:“这还辣?我都没怎么放辣椒。”

  孙微言吃不了辣,又不想辜负颜星耀的一片好心,接连试了试别的菜。

  “吃不完怎么办?”孙微言担心道,“能不能让我带回去?”

  颜星耀求之不得:“当然可以。”

  他一边说着,眼光若有似无地往孙微言的裤子口袋看去,那里放着放着一个玩偶,身子在里面,恰好露出一个头。

  颜星耀认出来,那是自己。

  今天电影开机,颜星耀的粉丝在酒店大堂设立了一个应援点,有人形立牌,还有数不清的礼品。

  路过的人都可以领到一份伴手礼,里面有颜星耀代言的饮料、薯片、护肤品和以颜星耀为原型制作的玩偶,显然,孙微言没要那些,就要了这个玩偶。

  颜星耀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像被放在心上的珍视,像被认真对待的喜欢。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让孙微言多吃一点。

  孙微言最喜欢蒜泥白肉,但没有多吃,他在刚看到这些菜的时候就想好了,少吃一点,把剩下的打包带给宫笑尘,就说是颜星耀给他做的。

  孙微言擦了擦嘴,说:“我吃饱了。”

  颜星耀失落道:“这就饱了?你都没怎么吃。”

  孙微言不想让他伤心,捡着毛血旺吃了好多,因为这个菜量大,吃了也看不出来。后来真的不行了,不是吃不下,而是辣得不行,擦眼泪的纸用了一堆,嘴都有点肿了。

  孙微言刚放下筷子,手机响了。

  宫笑尘问:“你在哪儿?”

  “我……”孙微言咬了咬唇,没有回答。

  一个迟疑已然说明了一切,不远处的宫笑尘凄楚一笑,一个念头在血液里疯狂燃烧。

  孙微言看不到他,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搭在栏杆上的手倏地收紧,凸起的青筋好像宫笑尘暴露出的心机,他轻咳了两声,说:“你过来一下,我有点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