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被他们一打断,情绪也连不上了。

  好在孙微言是科班出身,又有经验,足够应付这种状况。

  他再次酝酿了一阵,抬头时,眉头蹙着,不住抽动嘴角,不费吹灰之力就恢复了苦大仇深的样子。

  “哎……”孙微言垂下目光,重重地叹了口气,“宫先生的养父母死了,更印证了他是不祥之人的传言,所以他的家人没有把他接回去,而是把他送到了远房亲戚家。”

  “亲戚家?”经纪人说,“那也还好。”

  如果是亲人的话,应该要比农户照顾得更为周到。

  孙微言却摇了摇头:“说是亲戚,其实已经出五福,算辈分的话,宫先生应该管他们叫……姨妈和姨夫。”

  “哦……”经纪人点头。

  他的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钉在孙微言身上,仿佛十分关心宫笑尘的命运。

  颜星耀就不一样了,他一会儿吃一口海胆,一会儿悠闲地剥虾,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咳咳……”孙微言清了清嗓子,试图引起颜星耀的注意。

  这招果然好用,颜星耀停下剥虾的手,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问:“你要不要喝点水?”

  见他杯子里的水不多了,颜星耀又招呼服务员给他加水。

  “谢谢。”孙微言抿了一口水,继续往下说,“姨妈和姨夫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他们有自己的孩子,姨妈做文职工作,姨夫做点小生意,一家人生活得平静又富足。他们早就忘了有宫家这门亲戚,平时也没什么来往,现在突然被宫家人找上门,还硬塞给他们一个半大的孩子,两个人说什么都不愿意。可是宫

  家人更狠,他们不顾宫先生的哀求,扔下他就走了。姨妈一家没办法,这才收留了他。”

  “他们也听过宫先生是不祥之人的传言,越看宫先生越觉得不顺眼,所以把他安置在楼梯下面的储物间。那里又小又冷,终日不见阳光,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然而这还不算什么,最惨的是姨妈一家把宫先生当佣人,命令他给一家人洗衣服、做饭,稍有纰漏就会对他恶语相向,连小堂弟也可以踩在他的头上肆意妄为……”

  “不是吧。”经纪人震惊了,“这、这也太可怜了,这是人过的日子吗?他怎么不跑?”

  经纪人义愤填膺,好像下一秒就要报警,孙微言赶忙叫他不要激动。

  好家伙。

  他今天来是为了让颜星耀对宫笑尘产生同情,现在倒好,颜星耀一点反应都没有,经纪人倒是快沦陷了。

  哥们,说真的,你就别给自己加戏了。

  这虽然是一本耽美小说,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掺和一脚的,再说了,你们俩也不搭,谁攻谁受啊?

  孙微言让经纪人不要担心:“好在没过多久,宫先生迎来了命运的转机。”

  “什么转机?”一个声音响起,好像烟花在空中绽放,是颜星耀。

  这是颜星耀第一次主动询问,孙微言转头,颜星耀单手托腮,正含笑注视着他。

  目光相接,孙微言的心凉了半截。

  那个笑该怎么形容,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却有着足够穿透人心的力度,不经意中展示出的精明与玩味,似乎在无声地告诉孙微言,他已经预料到故事走向。

  不会又被他猜到了吧?

  “到底是什么?”经纪人也问。

  孙微言硬着头皮说:“宫先生收到一封录取通知书,通知书上说,他被一所学校录取了,这所学校……”

  “这所学校叫霍格沃茨魔法学校?”伴随着一声压抑了很久的笑,颜星耀反问,“送信的是猫头鹰?”

  经纪人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哈哈哈……哈利波特。”他虽然没有完整地看过,但大概情节还是知道的。

  “……”孙微言一脸无奈。

  经纪人突如其来的结巴仿佛是对他无情的嘲笑。

  他干笑两下,说:“怎么可能,宫先生又不会魔法,这也不是魔法世界。”

  孙微言正色道:“那是一所国外的贵族学校。宫先生的父母不愿意把他养在身边,但还是希望他能接受最好的教育。可是作为家族的污点,他们对外隐瞒了宫先生的身世,让他以贫困生的身份入学。”

  “第一天上学,宫先生就惹了麻烦。这所学校有四位风云人物,他们英俊帅气,家世不凡,是四个大家族的接班人,因为家族为学校提供了巨额捐款,他们可以在学校里为所欲为,全校同学也对他们唯命是从,只要是得罪他们的人,就会变成全校公敌,被所有人整到死。而这四个人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大家叫他们……”

  “F4。”经纪人一拍桌子,信心满满,“《流星花园》,对不对?”

  孙微言暗暗咬牙。

  很好,都会抢答了。

  经纪人高兴得手舞足蹈,孙微言说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有一个是他知道的。

  这一次,颜星耀倒是一个字都没说。在孙微言看过去时,他朝孙微言耸了耸肩,好像在说,这可不是我说的。

  怎么办?

  孙微言疲惫地垂下头。

  不行,他不能认输。

  孙微言继续道:“学校里都是有钱人,只有宫先生身无长物,他又因为得罪了F4,被全校同学欺凌排挤。宫先生一个外国人,语言不行,被骂了也不会还嘴,被打更是常事,那时候,只要有人扬起手,他就会下意识躲,也就是最近几年才改过来。他没有钱,只能到食堂打工,换一个快馊了的窝头。”

  经纪人听得入迷,颜星耀却发现了问题,闲闲地开口:“外国人也吃窝头?”

  “咳咳……”孙微言怎么忘了故事发生在外国,“我记错了,是快馊了的汉堡。”

  颜星耀不放过他,继续打趣:“麦辣鸡腿堡?”

  孙微言没憋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颜星耀也笑,眉梢眼角都是得意。

  孙微言没好气地说:“板烧鸡腿堡,行了吧?”

  颜星耀总是拆台,孙微言快要演不下去了。

  可他就是拿他没办法,也讨厌不起来。

  颜星耀天生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模样,眉眼风流,板着脸时有浸入骨髓的狠,笑起来时又有掌控不住的坏。

  颜星耀特别像高中时期每个班都有的那种男同学,个子高、长得帅,人缘也好,上课插科打诨,逗得全班哈哈大笑,唯独老师绷着脸,想要教训两句,又憋不住笑了。

  也许是有天赋吧,平常没见他怎么用功,偏偏学习成绩不错,就是讲起题来没什么耐心,经常会教训你“怎么这个都不会”。

  你只要说上两句好话,他又会给你讲得清清楚楚。

  毒舌又傲娇。

  孙微言不想承认,那就是他心中最理想的样子。

  在过去的青葱岁月里,他很羡慕这样的男同学,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成为众人的焦点,总是轻而易举地收获大家倾慕的目光。

  孙微言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可惜,他脑子不够快,想不出有趣的话,想出来了也没勇气说,就算说了,也只是丢人现眼,最后说不定还会被老师叫家长,告他扰乱课堂纪律。

  他是如此平凡,做人、演戏没一个能拿得出手,唯一的高光时刻大概就是……

  他竟然想不出来。

  面对颜星耀,孙微言既有崇拜,又有天然的自卑,更别说一再被他四两拨千斤地调侃。

  得逞的颜星耀勾起唇角坏笑,好像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就差说一句,演,继续演。

  孙微言不管了,再来最后一段,爱咋咋地吧。

  他将目光放向远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眼前上演。

  “有一次,他看到同学在吃夹心饼干,掌心大小,粉色夹心,应该是草莓味的。当然,这都是他猜的,因为他从来没有吃过。就因为宫先生多看了两眼,那个同学就挥起拳头呵斥,‘看什么看,再看揍你。’旁边的同学说,‘还不是因为他馋了。’说完还鄙夷地骂了一句,‘没吃过吧,穷鬼。’”

  “宫先生不敢反驳,赔着笑脸走了。但也没有走太远,等那些人离开了,他又假装不经意地走过去……”

  “不要!”颜星耀突兀地喊了一声。

  然而晚了一步。

  在孙微言的叙述里,宫笑尘已经蹲在地上,捡起夹心饼干的碎渣放进嘴里。

  “很甜。”孙微言舒出一口气,目光从虚空的一点落到满桌精美诱人的寿司、刺身上。

  不知道是害怕别人不信,还是要说服自己,孙微言强调了一遍:“真的很甜。”

  他是那么平静,又是那么淡然,仿佛阅尽千帆,语气既沉重又轻松,当话音落下时,他扯动嘴角,明明是笑着的,一滴眼泪却落了下来。

  孙微言也不知道怎么了。

  和前面几个故事不一样,说到夹心饼干的故事时,他既没有代入角色心理,也没有运用表演技术,可能是因为情到深处,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出现了。

  他还记得在表演系读书时,一位表演老师说过,哭戏是最简单的,也是最难的。

  想要哭出来很简单,只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一个点,或者把意念集中到鼻梁两旁的泪腺,眼泪就能掉出来。

  想要哭得漂亮却不容易。

  表演艺术之所以被称之为艺术,就是因为能带给人美的享受。

  有的演员为了哭,代入到自己的伤心事,或者角色的情绪里,最后难受得狠了,没收住,表情过于狰狞,不仅背离了审美,还把观众吓得出了戏。

  好看的哭戏对眼泪的出现方式有很高的要求,眼泪既不能从眼角溢出,也不能从眼尾滑落,一定要在合适的时机从眼睛中间一颗一颗地掉下来。

  孙微言自认为做到了。

  更为可贵的是,他不仅哭得漂亮,还哭得极为动人。

  因为经纪人早就红了眼睛。

  颜星耀也默默松开吸管,眼光中满是动容,还有孙微言期待已久的悲悯。

  经纪人想到自己刚出来闯荡的时候,年纪小找不到活儿,只能捡些废品,换了钱买馒头吃。有一次去买馒头,摊主说馒头卖完了,只有烧饼,他买不起,就不要了。在他离开时,摊主叫住他,塞给他两个烧饼,说送给他的,不要钱。

  那时的他也是像孙微言这样,无声无息地流下一滴眼泪,但往后的日子里,每每想到当时的情景,他都会止不住地嚎啕大哭。

  颜星耀倒是没为吃喝发愁,但他也受过别人的白眼,知道那种滋味不好受。

  孙微言抹了一下眼泪。

  还好,鼻涕收住了。

  孙微言回归正题:“从小到大,宫先生既没感受过亲情,也没感受过友情,父母不爱他,同学欺负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能保护他的只有他自己。他没办法相信别人,所以养成了独断专行的做事风格,根本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

  孙微言说了好多,也不知道颜星耀有没有听进去,但他能感受到,颜星耀不再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认真了,也严肃了。

  那天从日料店出来,快过零点,街上静悄悄的,月亮都疲惫地闭上眼睛。

  在去找车的路上,孙微言抓住最后的机会,不遗余力地向颜星耀灌输宫笑尘的过去是如何凄惨。

  颜星耀沉默着,突然间,他好像看到了什么,说:“等一下,我去买个东西。”

  【作者有话说】

  宫笑尘:听说你到处和别人说我童年很惨,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