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南最终还是没有打通电话。
他回到家里,锅里蒸的馒头已经和石块一样硬,烧着的柴火已经熄灭了很久,黑灰晾得软绵。赫然是一副慌忙离开的场景,甚至连做好的早餐也没来得及吃,灶台边的两个东倒西歪的小木凳被温知南扶起。
身后跟着他进来的人解释:“你父母不在家,是因为你弟弟在学校出了点事情,他们赶过去了。”
一路把这群不速来客晾在身后的温知南才终于有了些回应:“又有人欺负他了?”
“说是和同学起了点争执。”
温知南皱着眉头。
他和弟弟没有血缘关系,是他十五岁的时候,养父母才终于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孩。他弟弟是个软软糯糯的小团子,但温知南那会也上起了高中,逐渐忙起来,和弟弟相处的机会较少,更别提后来上了大学。
但不代表他不喜爱自家幼弟,相反,因为对养父养母的感激,他对弟弟很爱护。
弟弟上学的地方远,通常是寄宿,有时放假从学校回来不是嘴角有几道伤痕,就是脚走路有些不方便。温知南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即就冲到学校去找人说理去了,却不想老师和校长都是势利眼,装成一副和事佬的模样,给温知南气了个不轻。
私下里甚至抄着家伙要去揍人,把校方吓了个不轻,也被养父母拦住了。最终退一步要求了换班换寝,但现在看来效果也不大。
“知道了。”
他默不作声地把没来得及收拾的板凳扶好,将锅里剩的倒进桶里,拿起扫把瞅了眼还在他家里站着的人,掀起眼皮:“还不走,是要我来赶人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弟弟可以换一个更好的学校。”
温知南白了一眼:“经济和户口不允许。”
小时候很多事情都不懂,他很喜欢在乡下疯跑,看田间树头有趣的事物,没心没肺地玩了好些年。直到上学后懂事了些,才会留意到每当深夜的时候养父母都会小声讨论。
关于他们也希望拥有一个亲生孩子。
不孕不育的症状深深困扰着他们,不惜花了多年的继续治疗才得到个孩子,温知南是欣慰的。
但这个年代孩子出生后面临着更高教育的需求,纵使孩子带来了欢乐,随之而来的还有巨大的养育压力,田间地头的耕作无法给弟弟更好的环境支撑。
温知南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父母每天乐呵呵的脸上藏着多少对孩子的忧思,即便如此,他们还总是问他在学校钱够不够花。温知南都说自己有在打工,不需要他们操心,可最终还是成了他们的一道心坎。
“如果这些限制都是小问题呢?”
手下的动作一顿,温知南抬起头。
与其说是为了换个学校,倒不如说温知南真烦了项家连续几个月来的骚扰,更何况认回自己有家底的亲生父亲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在温父温母打电话来的时候,温知南直接这么说的。
……
被接回去的三天里,温知南一眼没见到向正强,那个电话里反复和他说对不起,并且是他的血缘上的父亲忙的从未出现过。
温知南坐在房间里,每当下楼吃饭,项夫人和项正强的其他儿女就放下筷子,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餐桌上没有多出来的空位,也没有准备好的碗筷。
俨然一副外来人的模样。
桌上几个人互相看几眼,为首的主母扣了扣桌子:“都在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说完就当他不存在。
下了楼,温知南又翻个白眼再上楼,直到深夜了才有人敲了敲门,打开房门不见人影,只有地上放着一碗堆着点剩菜的饭。
当喂狗么?
温知南差点一脚将碗踹飞,最后还是忍住了这股子气,他转身回屋。
来之前温知南还捎了两个饼在身上,这两天全都吃完了,外头地上的饭他不想吃,彻彻底底一点余粮也没有。
他半夜也不是没出来试图在厨房里找点吃的,但这大户人家的厨房比裤裆干净,半天翻不到一个熟的能吃的东西,不像是在乡下,在树上随便摘两个果子都能填个肚子。
最后他抱着被子挨了一晚上的饿。
好歹还是有可能还能长个人的年轻人,一天没进食的温知南半个饿的两眼发昏。
鸡还没叫的点,他爬起来蹲在客厅门口。
直到做饭阿姨出现,他立刻起身喊了句“阿姨好”,将刚准备好的温水水杯放在阿姨手中,又殷勤地替她接过刚买好的菜。
狗腿地跟在人后头阿姨阿姨的叫着。
“阿姨,来这么早,辛苦了吧。”
“阿姨,东西放这我给您拿进去。”
“阿姨,你准备做什么,您吩咐我来做。”
“……”
弄饭阿姨拿他没办法,无法忽视一个挂着黑眼圈可怜巴巴围着他转的家伙,停下来问他:“你是刚认回来的小少爷?”
说是项正强的亲儿子,可每一个人把他当正经的项家少爷。温知南说:“是刚捡回来的,少爷算不上,讨口饭吃。”
“阿姨……我饿,想吃饭。”
半个小时候,温知南终于吃上了来项家之后第一口囫囵饭,他朝做饭阿姨竖着大拇指泣涕涟涟,从此终于开上了小灶。
饭饱后,温知南才终于开始思考现状。
他想过和项正强的“父子”情已经稀薄无比,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连顿饭都吃不上的地步。温知南开始妥协示好,向他所谓的后妈,虽然总是得不到几个好脸色,更多时候也只是冷嘲热讽。
但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软弱好拿捏,也乐得招上饭桌上没事逗乐解个闷。
但只吃上饭是不够的,温知南想,既然来到了这里,总得捞点什么回个本。他今天在这里装过的孙子,总有天要让他们喊爷爷才算事。
……
是温知南主动提出联姻的事情。
这是当初项正强把他认回来之前就提过的事情,想着与其在这里带着和坐大牢一样,还不如早点把证领了去另一个地方坐小牢。
和项正强提过之后,对方当天就回来了。
给了他一份数据,有联姻对象的信息,还有嫁过去项家能出的“嫁妆”,至于项家和霍家私下里是怎么商量的,互相达成了什么利益,这都是温知南后来才知道的事情。
温知南和向正强提出了独自发展经营公司的权力,对方没怎么犹豫也同意了,大抵想着他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而他只是得了向正强的好处和威胁,即将要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罢了。
只是这个素不相识在事态发酵中,微微出了点岔子。
方囿中途联系到了他,是在项正强宣布找回了失踪的儿子之后,在新闻上认出来了他,硬是找到了他现在的联系方式。
上门探监,不,上门拜访的时候,方囿按着他的脑袋,像是在撸狗头:“不哭不哭嗷,没事的,我之后有空替你回去看看爸妈。”
温知南横他一眼:“你爸妈啊?”
方囿拍拍嘴:“我的我的,看看叔叔阿姨。”
方囿知道他不乐意向正强的出现扰乱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也没法安慰其他的,只是和温知南讲了些关于即将联姻对象霍景泽的事情:“本来也不会想着把你寻回来的,这就是霍家继承人以强硬手段扫除障碍后上位,一时成了炙手可热的对象。”
“你那老爹项正强就看上了这个大腿呗,但这个大腿腿脚不好,人家有亲娘的不愿意让自己儿子嫁过去,硬是找上了你。”
其实他过得好好的,平静的生活被打碎,那个叫霍景泽的人也脱不了干系。
牺牲的是他,好处却全给了项正强。
以至于温知南在印象里就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好感,还不谈外界对霍景泽更为忌惮的评价。
方囿当时也开玩笑提了一嘴:“我记得你之前还和我说你小时候也有个玩伴,腿脚也不太行,后来离开了村里,没准是他呢?”
那还是别了。
温知南腹诽,一言不发就离开,没将他当朋友也就罢了,如果当时那个陪他看花开的男生变成了一个利益为上主义者,冷漠又无趣,那还是当没这个朋友算了。
温知南当时虽然示弱,却带着股傲气。
他定义这种行为叫背叛。
只是现实似乎总是爱和他开玩笑,谈具体婚姻事项的时候,是项夫人吩咐让人带着他去的。
见面的时候,项夫人的下属拽着他的胳膊让他上前,力道很大,偏偏沙发前一个小角设计绊住了温知南,他脸就朝着沙发座扑了过去。
滑跪到联姻对象面前的时候,温知南想鲨人的心都有了。然而这些天在项家练习出来的逆来顺受让他忍住了爆发。
他垂眸看着地板,几息之间恢复了状态。
他抬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霍景泽。
轮椅就摆在沙发旁边。
温知南的目光集中在对方脸上,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刺激着他的记忆,他想方囿那家伙的乌鸦嘴真的灵验了。
温知南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没有寻得幼年朋友的热泪盈眶,他颇为复杂地看了很久很久,忽然感到耳热,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处境遇到对方是有多么的羞愧难当,令人愤怒。
原来霍景泽的全名是长这个样子的。
难怪对方离开的那么毫无牵挂。
他听见霍景泽在问他:“你认识我吗?”
温知南只觉得陌生的很,他把霍景泽划入了项家的阵营,总归是之后要打倒的恶势力,他垂眸乖顺地答道:“先生,我在新闻上见过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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