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和宿敌成亲以后>第69章 谋算

  不出谢墨所料,果然,次日上朝时北戎军情首当其冲成为沸点,朝堂上的风气几乎是一边倒的主战派,但这个将领是谁又成了至关重要的问题。

  奚砚与谢墨前后站在左侧,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谢墨的背影,想起昨日黑暗中,两个人抵着对方发出濒死一般的挣扎。

  “松烟……”奚砚紧紧扣着他的脖颈,呼吸喷洒在他的喉头,“答应我,别离开我。”

  “不会的,不会的。”谢墨胡乱地应着,额发微乱,想要去捕捉近在咫尺的唇舌,“我会在滨州等你。”

  “昭静长公主守在北方多年,了解北戎战法,长公主领兵万无一失。”

  大臣们已经吵了起来,奚砚猝然回神,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

  “且看北戎此战来势汹汹,怕是有备而来,臣倒不是怀疑长公主能力,但为图保险,最好还是再派一员猛将前往北边,安定军心和民心为好。”

  “晏将军也在,可助长公主一臂之力。”

  “但只有两位,是否不够显示朝堂的看重和必胜的决心。”

  “……”

  谢煜坐在龙椅上,佛珠快要盘烂了。

  “臣以为。”谢檀跨出一步,顶着奚砚不善的目光,躬下身子道,“此战北戎来势汹汹,若是有将领能够显示我皇家天威浩荡,定当威震八方,旗开得胜。”

  谢煜的手一顿:“五皇叔仔细说说?”

  “臣斗胆,请摄政王亲自出征,显示我大雍君臣一心,更体现皇上对此战的看重和恩情。”

  谢檀这一句话让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他朗声道:“自古以来,天子御驾亲征,无战不胜、无往不利,如今陛下年幼,摄政王代为掌权,想必也定能为此战带去福祉,护佑大雍太平安宁。”

  谢煜目光看向谢墨,忽然又转了头:“老师觉得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扎在奚砚的后背上,他紧紧捏着手中笏板,收回几乎要钉死谢檀的目光,手指都在发抖,用力了两次才能说出话:“臣……”

  他发不出那个肯定,那是在把谢墨往绝境里逼迫。

  “臣以为,甚好。”

  谢墨施施然起身,拦在了奚砚面前,也将奚砚想说的话悉数堵了回去。

  “臣愿意为陛下挂帅,前往边疆,定打出我大雍国威,不辱使命。”谢墨掷地有声道,“请陛下成全。”

  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奚砚突然伸手,拽住了谢墨的衣角,紧紧的。

  他心跳得极快,罪魁祸首就在身后,却不能立刻拔除,打草惊蛇的后果是北戎一线失守,谁都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却不可能不担心,纵然昨天谢墨和谢煜一起对着他含糊其辞之时,他就有了一定准备,但事情真的发生了,他还是感觉到锥心一般的疼痛。

  他想抓住这个人,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个人。

  半晌,谢煜一步一步走下了龙椅,站定在谢墨面前,双手将他托了起来。

  “有劳七皇叔。”

  奚砚颤抖着呼吸闭上了眼睛,忍住了那一阵几乎要汹涌而出的泪意和苦涩。

  “都起来吧。”谢煜过来想要拉起奚砚,谢墨快他一步,回身将奚砚扶了起来。

  谢煜手僵了僵,无甚所谓地背过手去:“既然摄政王请命,诸位臣工,可还有异议?”

  奚砚脑中嗡嗡作响,几乎就要再度站出来。

  广袖下,谢墨的手死死摁着他的手腕,那疼痛感迫使奚砚动弹不得,在外人看来,他们动作僵持,背影僵硬,奚砚那是满肚子话说不出口,被谢墨和谢煜两个人死死安在原地,而始作俑者的双方应是早早就有预谋,否则不会如此顺利。

  如此一来,更多的嘈杂也被沉默盖了下去。

  “此事,便依皇叔所言,这么办吧。”

  一锤定音,奚砚咬紧牙关。

  散朝后,奚砚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全然没有走的意思,谢墨走到奚砚身边,讨好似的拽了拽他的衣袖:“你先回家。”

  奚砚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睛:“谢墨……”

  “听话,再眠一眠,眼窝都熬青了。”谢墨用手碰了碰他的眼下,“昨日小皇帝不是说让我散朝后去找他一趟,我还得去乾安殿。”

  话音未落,顺公公踩着尾音就来请人了,谢墨应了一声,又被奚砚揪住袖子,迫使他回过头来看着自己。

  奚砚无声地冲他摇头,用力地、缓慢地摇了摇头。

  谢墨看着他难过的眼睛,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来:“听话,奚大人,回去睡一觉补补,等你醒了,我就回家了。”

  他一根根掰开奚砚的手指,冲外面喊道:“成蹊、承端,送奚大人好好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谁都不好拉扯得太难堪,可奚砚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谢墨看着心里像是被打翻了五味瓶,但更重要的事情等他去做,也只能目送奚砚离开。

  然后他深呼吸一口气,冲顺公公敛去了笑意:“走吧。”

  谢煜还没换朝服,乾安殿里点了龙涎香,并不刺鼻,他背光站在那里,就足以让谢墨恍惚以为是谢栩还在人世,他不过还是一个小小嘉王。

  谢煜转过身,梦境破碎。

  “七皇叔来了,坐。”谢煜先他一步坐在软榻上,宫女已然备好了茶水,“说了一早上话了,润润喉。”

  “不必了,皇上,我是来兑现诺言的。”

  谢煜那口茶水含在舌尖,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半晌,他喉头一滚,叹出一口气:“你知道吗,昨天你回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朕也在想,到底是盼着你兑现承诺,还是盼着你顺了老师的意,走了便好了。”

  谢墨听到关于奚砚的事,内心一抽一抽的痛。

  奚砚早早猜到,他和谢煜之间的交易不会只有用东方兵符换谢煜信任这么简单,而那些谢墨的欲言又止和谢煜的避而不谈,绝对或多或少和自己有关,但是他永远也猜不到这叔侄俩到底真的谈成了什么。

  “那日七皇叔来送空白的和离书,朕就知道,想要拆开你们难如登天,老师有才,你有权,真的打起来,朕不是你们的对手。”谢煜笑了下,“可惜,你们都志不在此。”

  谢墨目光沉沉:“那皇上还记得答应过臣什么吗?”

  “记得。”他转过眼来,“七皇叔说,用你的一条命,换掉老师这辈子的自由身,待你身死之日,就是老师前往滨州之时。”

  谢墨来送和离书的那天清晨,外面是仕女宴,里面是搏命局。

  谢煜目光扫过空白的和离书,不,甚至是更早,在他等了一天都没有等到一丝的动静时,他就知道,这两个人不会给他满意的答复,可在谢墨出现在他眼前时,他还是不可抑制地怒了。

  “你来干什么?”

  谢墨站到他面前:“我来回复皇上,这是我同奚砚两个人的意思,我不可能与奚砚和离,或生或死,我们都是一纸婚笺上的人,生时同衾死同穴。”

  谢煜怒极反笑:“七皇叔特意跑到朕面前说这些,是担心朕气得不够狠吗?”

  “不,我是来跟你谈条件的。”谢墨沉沉地看着他,“我知道陛下想要什么,陛下不愿有我这个摄政王分权,时时刻刻想把我从这个位置上踹下去,进而亲政,所以才会对我和奚砚百般提防,其实奚砚从没有什么罪孽,你针对的只有我。”

  谢煜仰着脸看他:“说下去。”

  谢墨却转了话题:“边疆不太平,上京城中有人勾结北戎,对着大雍虎视眈眈,这些陛下知道么?”

  谢煜不答。

  谢墨相信谢栩的儿子不可能是个单纯的小白花,纵然自己手握大权,但绝对有几双眼睛属于谢煜,沉默就是一种变相的承认,谢墨点点头,继续说。

  “既然陛下知道,臣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完成权柄相移,还能揪出幕后黑手,归还边境太平。”

  谢煜警惕道:“怎么?”

  “北戎既然已经和上京城皇亲国戚搭上了线,想必胃口不会小,为了边疆太平,也为了军民安心,臣请命,代替陛下御驾亲征,守好大雍北方一线。”

  “臣离京之时,朝堂不可能一日无主,这是陛下亲政的时机,也是你我不动声色交权的最好时刻。”谢墨在两个人之间画了一个来回,“一箭双雕。”

  谢煜目光灼灼看着他,其实他从来没怀疑过谢墨对大雍的忠心,他知道他这个七皇叔无论如何不会拿边境安危开玩笑,是以也不怕他在这里动手脚。

  但是。

  “朕还是觉得不放心,七皇叔什么都不要?显得太过于无私了些。而且,待七皇叔身披战功归来之时,朕又要如何待你?列位臣工又要如何待你呢?”

  谢墨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放缓道:“臣当然有私心。但请陛下放心,臣必定不会归来。”

  谢煜一愣,全然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他是想要谢墨的性命不假,但前头需要加上三个字“摄政王”,他才十二岁,没那么嗜血也没那么冷血,杀一个没有威胁的皇叔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他不是他父皇,也做不到那么决绝。

  他呆了半天,才说:“……七皇叔你……”

  “臣亲征北戎,不会带很多朔望月的解药。”谢墨终于交出了自己的底牌,“朔望月解药数量全由太后娘娘掌握,自然知道分量。”

  “你想停止服用朔望月解药从而自杀?”谢煜尾音都破了,他轰然站起,“七皇叔,到底是什么值得让你做到这一步,就为了朕的信任吗?”

  “陛下,说句实话,你的信任在我这里不值什么钱。”谢墨勾了勾唇角,随即又垂了下来,“……但我需要你将这份信任,送给奚砚。”

  谢煜一怔。

  “臣的所有要求,最后归结于一点。待臣死后,放奚砚离开上京城,从此天高海阔,他自由自在了。”

  谢煜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两盏茶都放凉了温度。谢墨说得口渴,端起一杯一口气喝了一半。

  谢煜看着他的动作,眼睛里情绪莫名,快速盘起佛珠:“七皇叔做这一切,是为了老师?”

  “臣是谢氏子孙,天下万民首当其冲,所以臣会助陛下料理完所有的隐患,还给陛下一个清朗江山。”谢墨攥紧了拳,“……这是我们这一辈的恩怨,才引发了这么多祸事,就该在我们这一辈了结。”

  “但臣也是人,也会有私心。”

  “臣将性命与血骨交付这万里山河,唯有一点真心,想干干净净地留给奚砚。”谢墨说这些的时候,目光都温柔了起来,“所以,请陛下成全。”

  那是谢煜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眼神。

  温柔的、不舍的、贪恋的,仿佛提到这个名字都会想起世间所有的美好,值得他去留恋这个人世间。

  他缓缓坐下:“……七皇叔和老师的意思,朕已经明白了。”

  然后就有了那场戏剧似的争吵,有了谢墨将东方兵符交还给谢煜,他们合伙演了一出戏,为了将一切铺得顺理成章。

  奚砚一直想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交易,这就是他们的交易。

  真正的交易。

  之后的赐下封地、勒令巡视,都是为了让谢檀觉得君臣离心、权柄交接迫在眉睫,从而急匆匆露出马脚、暴露野心的局,一场由谢墨和谢煜精心布下的局。

  唯一的意外是奚砚。

  当时谢墨看见晏时悟,无奈和甜蜜一起涌上心头,两个人坐在滨州城墙上喝酒,望着天边又圆又大的月亮,默默无声。

  晏时悟说:“其实,奚大人真的很爱王爷的。”

  “我知道。”

  所以才不能让他为了我,将一生都搭在这里。

  这一遭回忆结束,谢煜坐在塌边慢慢地转佛珠,出神地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其实朕也在想,如果你不回来,朕一样也是亲政,还会将老师留在身边,也不错。”谢煜笑了下,“但朕还是安排你回来了,七皇叔,你猜猜为什么?”

  谢墨只觉得有些疲惫,他刚刚归京,但留给他和奚砚的却是更长久的离别:“可能陛下怕百姓觉得,是陛下下的套路,不想让臣活着回京吧?”

  谢煜笑了下,苦涩满满,随即慢慢摇了摇头:“朕还真没这么想过。其实现在朕想想,也觉得诧异,朕居然会放弃和老师做交易,转而听你的。”

  “大概是因为……朕终究也不希望老师一辈子被困在这儿吧。”他缓缓道,“朕看得出来,他不喜欢这里。”

  谢墨讶异地抬眼,撞上谢煜的目光:“……既然如此,希望陛下记得当时的承诺,一定要护着奚砚离开这里。”

  “七皇叔,可能你我叔侄这是最后一次面对面说话了,当真就没有些别的话了?”谢煜笑笑,“当真没了?”

  谢墨沉默下来。

  半晌,就在谢煜以为他真的没什么说的时,谢墨却动了动,拨开帘子向里间走去。

  他指着那张床:“陛下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谢煜的脸色登时变得精彩纷呈。

  “这是你父皇病逝的地方。”谢墨指着那里,“我到现在都记得,他最后那天跟我说了什么。所以陛下方才跟我说,你能看得出奚砚不喜欢这里,我惊诧之余,更多的居然是感动。”

  “我感动于谢栩这一脉,终于有个人,肯真正将他看作自己人,而不是将他看成权利的象征、看成自己的附属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