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砚嘉本来不打算挑起这个话题的,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至少现在,梁玦完完全全地喜欢自己,这就已经足够了。

  但他们相处的某些瞬间,让他不得不反复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人。

  梁玦之前有给他扎过头发吗?他们是怎么认识的,现在还有联系吗?

  可能是今天发生了许多事,提心吊胆了许多次,但最终的结果都令自己安心治愈。所以才任由脑子混乱而冲动,将心头想要按下疑惑脱口而出。

  梁玦闻言也顿了顿,缓缓启唇:“白月光?”

  “你之前描述理想型的时候,特别细节特别具象,我看网上的经验之谈说,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有具体的喜欢的人了。”徐砚嘉柔声说道,抬眼看梁玦的表情。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眨了眨眼,思考了好几秒,倒不像是在紧张,似乎真的快想不起来自己说过什么了。

  难道真的没有这个人?

  徐砚嘉短暂怀疑自己两秒,但立刻否认这个问题,他的直觉应该是没错的。

  “你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的。”他先开口。

  “不是,”梁玦突然接话,微微皱了皱眉,眼神和话语都很真挚,“我不是不想告诉你。”

  “嗯……”

  梁玦忽然抿了抿唇,而后干脆垂下眼,像是很挣扎的样子。

  徐砚嘉不知道有什么事让他如此为难。

  他想起之前梁玦提到他的父母、他的家庭,也是这般神色凝重。他好像什么都愿意交付给自己,偏偏又把很多东西压在心底。

  这时,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牵回了徐砚嘉的思绪。

  徐砚嘉看了眼来电,飞快地告诉梁玦一声是奶奶醒了。

  “奶奶,医生说你还要住院观察,我回家拿点东西过来。”

  “对,别担心,不是大问题。”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现在刚到家,带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

  时间紧张,徐砚嘉不打算继续追问,挂断电话便拉着梁玦的手迅速跑上楼,没注意到他仍然紧蹙的眉头。

  梁玦的手掌在冬日里仍然温热,莫名让人安心起来。

  *

  两人迅速收拾好东西便返回医院,护士帮忙调整了床头高度,奶奶半躺着看着电视。

  徐砚嘉一进门便连忙安慰着老人,告诉他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之前摔倒留下的一点后遗症罢了。

  明明是徐砚嘉在安慰人,梁玦却觉得他的声音比老人更紧张,语速也更快了一些。

  还是奶奶先拍了拍徐砚嘉的手,顺着指节捏了捏他的手背,笑呵呵道:“紧张啥?我没事哇,别紧张我。”

  老人的目光随即平移了下,慈爱地打量着梁玦:“这个……是你同学?小伙子长得真俊呀。”

  徐砚嘉仓促地“哦”了一声,两人离得很近,于是转过头就猝不及防对上梁玦含笑的眼光,耳根瞬间有些红。

  “是……”徐砚嘉支支吾吾答道,迅速压下嘴角不自觉的笑意,介绍道,“这是我新室友,叫梁玦。之前跟您提过这学期要搬新宿舍的。”

  话音刚落,徐砚嘉又用垂下的手碰了碰梁玦的手,小声提醒道:“你跟着我喊奶奶。”

  身后那人随即失笑一声,随后发出的声音却温醇好听:“奶奶好,我一起来看望下您,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徐砚嘉突然意识到按年龄来论,梁玦本就该喊奶奶呀!自己还企图教梁玦跟着自己按辈分喊,真是忙糊涂了…….

  他难为情地皱了皱眉,看着奶奶满脸赞许地看着梁玦:“好,谢谢你了啊。”

  “奶奶不客气。”梁玦背着光站得笔直,一半脸在光下,一半脸隐没在阴影里。但他笑得弧度又放大一些,仅此温柔明朗的笑便足以压下了面部五官的凌厉感,“有什么事尽管叫我。”

  “好……好。”奶奶乐呵呵答道。

  徐砚嘉看着奶奶喜爱的眼神,又看了看梁玦始终微笑着的表情。

  他竟然觉得这样的梁玦……特别乖巧?

  像是一只努力撒娇、等着主人顺毛的大型犬。

  徐砚嘉被自己的这个认知惊了一瞬,趁着出去买饭的间隙,好奇地戳了戳梁玦:“你在长辈面前都这么乖巧吗?”

  “乖巧?”梁玦低笑。

  “平时看起来冷冷的不可接近的校草大人,在长辈面前也不过是乖巧的小孩子罢了。”徐砚嘉自顾自脑补着,悄无声息地凑过头去,“梁玦,你还有多少面是我不知道的?”

  “只有刚才罢了。”梁玦满眼宠溺地答道,“我想给我们奶奶留下个好印象,毕竟未来……”

  “……”

  徐砚嘉愣了,反应过来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露出一丝羞涩的笑,让他把两人心知肚明的话咽下去:“吃饭!”

  “好。”梁玦顺从答道,瞥了眼徐砚嘉烧红的耳根,目光顺着耳根绕过莹润的脸颊,最终停在他带着笑意的眼尾上。

  他不自觉想起以前,徐砚嘉大大咧咧地和自己兄弟相称亲密互动,把自己弄得脸红耳赤还毫无察觉,如今却是一不小心便耳红,实在有点太可爱了。

  两人吃了偏辣口的炒菜,打包了两份清淡的素菜和一份玉米排骨汤回了病放守着奶奶吃饭。

  老人吃得缓慢,两个人便陪在床边聊聊天,配着电视机的背景音,冷清的病房一点点热闹起来。

  满足地抿完最后一口汤,老人突然想起什么,担忧问道:“砚嘉啊,你们什么时候回学校?明天就是周一了呀。”

  “奶奶,我在这陪您,观察两天确定没其他问题再回去。”

  看着老人内疚地皱了皱眉,徐砚嘉又补充道,“大三了我课少很多了,不像以前那么忙,你别担心我,我自己有数。”

  “……行吧。”

  老人的眼神又扫向梁玦,还没等他问出口,梁玦就抢先答道:“奶奶我课也少,多个人多个照应,我也在这里陪陪您,大学生请两天假不碍事的。”

  “真不碍事吗?”

  “真不,奶奶别担心,”梁玦旋即笑了笑,“我在这儿陪着您和小徐,大家都会轻松一点。”

  可能是梁玦的脸和声音都有让人信服和安定的魔力,奶奶也不再劝导,转而问他们今晚住哪。

  徐砚嘉指了指旁边那张空床位:“这儿暂时没人,我们睡这儿就行。”

  我们,显然把梁玦也囊括进去了。

  老人的目光望过去,欲言又止。

  这间病房里有两张床,另一边暂时没有病人住进来。

  但毕竟只剩一些多余的床,他孙子虽然瘦但也是个高个子,旁边那个同学就更是个高腿长,两个人挤到是挤得下,但要两人这样陪着他一个老婆子也太委屈他们了。

  “要不然你俩在旁边小宾馆住住,这儿太挤,我也没什么大问题,别这么辛苦。”

  “我就在这儿陪你奶奶,你现在腿不方便,晚上起夜没人扶你怎么办?”徐砚嘉立刻否定。

  “那你这位同学……”

  “奶奶没事,我们挤挤就行。”梁玦说着便把带来的枕巾给奶奶铺上,趁着凑近奶奶的时候,笑着说道,“这么冷的天,挤挤反而更暖和,而且这医院的床位,还比学校的床宽敞一些呢,可以的。”

  徐砚嘉愣了,这是什么意思?

  学校的床再窄也是一个人,和两个人挤一床完全没法比。难道……梁玦在学校里和自己挤过一张床?

  是自己醉酒的时候……?

  不对啊,徐砚嘉摇晃下脑袋,肯定是自己今天太容易想东想西了。看着奶奶还没完全放心,他赶紧召回深思,附和梁玦一句:“对,挤挤暖和。”

  然后起身把柜子上的饭菜收拾好,找到走廊上的垃圾桶丢进去,顺便给导员请了个假,给尹焦发了个消息简单告知了一下情况。

  再进病房的时候却看见梁玦坐在奶奶身边,眼含笑意地听着奶奶伏在他耳边缓缓说话,时不时地点点头,回答两句,把奶奶逗得很开心。

  这个场景……意外的亲昵和谐。

  看见徐砚嘉走来,两人却默契地立刻噤声,带着懒洋洋的笑意齐齐看向他。

  徐砚嘉敏锐察觉:“你们在说什么?”

  梁玦抿唇摇了摇头。

  “在聊我?”徐砚嘉狐疑地对上梁玦眼神,带上审判的意味,瞬间变得凶凶的。

  但在梁玦看来,不过一张奶里奶气的幼兽。

  “没有说你坏话。”梁玦温柔地答道。

  奶奶赶紧帮腔:“砚嘉,小梁人挺好的,你对人家温柔点,来者是客呀。”

  徐砚嘉无法反驳,斜了梁玦一眼,感觉奶奶好偏心梁玦。

  但这也算是好事,他看得出来,梁玦很讨奶奶喜欢。

  所以自己还是大度一些,不计较了,把手里刚端来的水果分给梁玦吃。

  “哎哟,我吃饱了就犯困,你俩要是无聊的话要不去楼下散散步?不用守着我这个老婆子。”

  徐砚嘉思忖两秒,“也行。”然后跑去洗手间帮奶奶拧了张帕子让他洗把脸,便关掉病房的主灯,轻轻拉上了门。

  一到走廊,徐砚嘉便立刻拉住梁玦的手,好奇得不得了:“我去倒垃圾的时候你和奶奶在聊什么呀?快告诉我嘛。”

  “你猜我们说了什么?”梁玦盯着他。

  “肯定是我的事,奶奶没说我什么糗事吧?”徐砚嘉睁大圆碌碌的杏眼,牢牢地粘住他。

  “说了……一点。”

  “什么?!”

  “逗你的,”梁玦得逞地笑笑,“奶奶问你在新宿舍适应吗,有没有跟人闹矛盾,说你性格比较执拗,小时候还经常跟人打架呢。”

  “才没有!”徐砚嘉板了下脸。

  “好,没有打架。”

  “也没有跟人闹矛盾,我和大家相处得都很和谐嘛。”

  “好,也没有。”梁玦从善如流地答道,脑子里有一瞬间冒出个想法,觉得自己像是在哄小孩儿。

  梁玦地回答果然对徐砚嘉很受用,他翘了翘嘴角,继续反驳着:“也没有执拗。”

  “……”

  “你怎么不说话了?”徐砚嘉慌张抬起头。

  “执拗不是不好的词。”梁玦神色很认真,语气也变得平稳却沉着有力,他拉着徐砚嘉的手走向楼下的小花园。

  小花园里人很少,灌木却被修剪得整齐好看,陪着错落有致的石块和一座小喷泉。水流缓缓地漫过岩石,梁玦也缓缓地继续说道:“你的执拗来自于自己对黑白对错的分辨与坚持,你总是为了保护别人才执拗地选择一些东西。”

  徐砚嘉思考者梁玦的话,开始回忆很久以前的事。

  上大学前他还是比较锋芒毕露的性格,不懂服软,不懂圆滑,只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现在他柔和了许多,但似乎也没有改变自己的本心。

  许久,他眼神呆呆地点了点头,似乎在表达赞同。

  “你的执拗很迷人。”梁玦沉声道,伸出手指把徐砚嘉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了耳后。

  他的指腹柔软温热,徐砚嘉心也乱了一瞬。

  被重要的人认同和赞美本就是特别值得开心的事。

  细数今天开心的事有很多,他纠结许多天的心事终于在今天释放,还得到了对方肯定的回应。奶奶生病也是虚惊一场,梁玦还陪自己请假来照顾奶奶。

  徐砚嘉本就不是沉闷的性子,一开心话就变得更多。

  两人带着花园里的石板路穿来穿去,徐砚嘉就着由奶奶提起的这个话题,给梁玦讲了好多好多小时候的事,思维及其跳跃。

  突然,他提到:“你还记得霜霜吗?今天回家收拾东西的时候忘了告诉你,霜霜就住我家楼上。下午见到的那位阿姨就是霜霜妈妈。”

  梁玦“嗯”了一声:“记得。”

  他默默回忆着上次去霜霜家的样子,两家因为是上下层,格局大致相似,但徐砚嘉家里明明只有两个人住,东西反而堆的更多。

  他看见轮椅、拐杖、护具支架这类的东西堆在客厅沙发的后面,联想起他今天照顾奶奶熟练的样子和以前给L发的一些信息,有些心疼。

  也不知道他去年一边上课一边赚钱还要一个人奶奶到底有多辛苦。

  他好像没有提徐砚嘉提过他父母,但他突然想起些什么,说道:“今天回家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瞥到你床头柜上的相框了。”

  空气里有一瞬间的静默。

  那张相片是五岁的徐砚嘉和爸爸妈妈的合照,就是那一年,父母车祸去世的。那张照片变成了他们的最后一张合照。

  徐砚嘉神色有一丝哀伤,他抿了抿唇,告诉了梁玦。

  “不好意思,我……”梁玦话还未说完,便被徐砚嘉用手指堵住了唇。

  “没关系,我早就不难过了。”他说,“奶奶对我特别好。”

  梁玦看着他,沉默两秒,握住他抵在自己唇上的手指亲了一下,柔声安抚道:“没关系,我也会陪着你。”

  徐砚嘉轻笑两声,语调很轻松地答道:“要不然呢?”

  梁玦迅速岔开这个话题,免得引起更多的伤感,没想到自己还没转移上,便被徐砚嘉问道:“你呢,你看过我小时候的照片,本着有来有往的原则,该给我看看你的了。”

  梁玦顿了一下,答道:“……没有。”

  “怎么会?”

  “真的。”梁玦止住声音,笑了笑,不愿意透露更多。

  徐砚嘉无法令他倾吐心扉,不知道他习惯了把所有事埋在心里还是有什么事刻意瞒着自己。

  就像是先前问他白月光一样,他也吞吞吐吐,很纠结难言的样子。

  “你想说的话随意告诉我,不管是你的家人还是你喜欢过的人,不想说的话……也可以,”徐砚嘉想通了,即使是情侣,也应该给对方空间,身心独自休憩放松的空间,逼问得太紧适得其反。

  “只要你不欺骗我就好。”他补充道。

  梁玦脑海里轰地一声,心里莫名酸胀,还是控制着表情答了一声“好”。

  空气又静默了一瞬。

  徐砚嘉上前一步,抱了抱梁玦,才缓和起来,回复成刚才说说笑笑的样子。

  梁玦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事,便认真地听着徐砚嘉继续讲着他从小到大的各种事迹。

  丢脸的,得意的,似乎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很亲密的人,事无巨细地分享着。

  这种被信任、被依赖的感觉非常幸福。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走逛逛,回去的时候已经很困了。

  徐砚嘉先洗漱完,看了眼奶奶便直接躺上了床。

  梁玦走过来,借着微弱的灯光才看见床头柜上还摆放着一盘精致的水果,是奶奶切好留给他们回来吃的。

  他心里涌起一瞬的柔软,像是玩到天黑下回家的小孩仍得到父母的关爱。

  这种感觉是他不曾感受过的。

  他放轻动作上床,徐砚嘉已经快睡着了,感觉到旁边的温暖,不由得钻过来一些,温热的吐息扑倒他的脖颈处。

  他把两张床之间的帘子拉到床的一半,也躺了下来,却没闭眼,侧头看着徐砚嘉恬静的睡颜兀自发了会儿呆。

  不知怎的,那句“只要你别骗我就好”不自觉地在脑海里滚动播放,梁玦的额头上渐渐渗出一点冷汗。

  似乎今天的所有美好都是幻象,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就是L,知道L和他的对话是有目的性的,知道梁玦从一开始就没把徐砚嘉当成单纯的室友……

  不是自己有意不答,而是徐砚嘉问起的桩桩件件都能牵引出更多的秘密,让他圆不回去,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坦白这一切。

  像是随时都会破灭的泡沫,他奢望着只要徐砚嘉不察觉,他们就能永远像今天一样开心。

  【作者有话说】

  我好罪恶啊……磕一个就溜了)

  感谢在2023-08-14 16:04:04~2023-08-19 17:4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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