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砚嘉眼神注视在他发烫的肌肤上，湿毛巾一寸一寸降温，却更加灼热。
他碰了碰梁玦的额头，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烧得更加滚烫，跟他说道：“顾鹏飞也发烧了，刚才丁文峰给顾鹏飞就是这么弄的，直男这种接触很正常呀，身体要紧。但他很粗鲁，我轻点给你擦，你配合一下。”
徐砚嘉语气很温柔，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毕竟生病中的大人跟小孩子也没什么区别的。
他一边说一边把梁玦的领口翻开，指骨蜻蜓点水般触过梁玦的锁骨，移到他颈后的位置擦擦。
他正觉得梁玦被说服了，配合地没有抗拒。梁玦却突然抬起手，捉住他的手腕，触手玉一般温润。
“嗯？”徐砚嘉停止动作，抬眼看他。
梁玦喉结滚动，呼吸有些急促，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水光泛泛，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毫无预兆地说道：“可我是弯的呀……”
“啊……？”徐砚嘉唇角抽抽，嗓音莫名发紧。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凑近梁玦想让他再说一遍，梁玦却别开脸，重新闭上眼睛，似乎很疲惫、很疲惫一样。
徐砚嘉自己消化了一下，不太相信地轻笑一声，走到床的另一边坐下来，把湿毛巾叠成长条方块，放下他的额上。
梁玦闭着眼，神情并不放松，微微蹙起的眉更显的英挺锋利。
他回想起看到的、听到的关于梁玦的种种事迹，会拉黑给自己表白的同性同学、平时冷冷淡淡的不爱主动接近人，比起同性恋，他宁愿相信梁玦是无性恋。
徐砚嘉漏出一声哼笑，这人果真是醉得不轻。
丁文峰都说了，不跟醉鬼计较。他也当做没听到这句玩笑一样，跟梁玦温柔地说了声晚安。
给梁玦小面积降温后，徐砚嘉感觉情况应该会乐观起来，放心了许多。既然梁玦不愿意让他留在这他也不勉强，只要梁玦好好休息就好。
他从床上起身，正欲转身离开。
床上重力减轻，凹陷回弹。梁玦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离开，喊了一声：“徐砚嘉。”
嗓音如往日般低醇，却多了分严肃和病重的虚弱。
这副模样让他忍不住调戏一下。
他坐得更近一点，趁着梁玦生病再一次起了逗他的坏心思：“怎么？不舍得我走？那我可就上床啰？”
他顺势把鞋脱掉，坐在床边，床垫柔软的凹陷让他往梁玦身边滑了一点。
“徐砚嘉，”梁玦没回应他的玩笑，而是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眼底，镇定得可怕，“我说的是真的。”
徐砚嘉脸上的笑僵了一瞬，琥珀色的瞳仁溢出些懵懵的不知所措，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啊？”
“梁玦，你是不是喝醉啦……”徐砚嘉的声音越来越小，失去气势，看着梁玦清醒严肃的眼神，逐渐相信他不是在开玩笑。
但梁玦怎么看都不像啊？
他试探着开口：“你知道我那个朋友尹焦吧？他就是gay，我了解gay的，你完全不像的……”
梁玦眼神里却起了一层晦暗的雾气，像是脱了力一般，极其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我是上面那个。”
徐砚嘉的表情瞬间愣住，耳根不知怎么的慢慢地攀上了一片红，回过神后慌张地夺门而逃，心如擂鼓。
这一夜他无意知道的是个秘密实在太为震撼，他跑回自己房间后关上门，贴在门上深呼吸了几口气是自己镇定一些，才继续跑进卫生间洗漱。
梁玦……怎么可能是弯的呢？那他以前的崆峒直男形象是故意伪装的吗？又为什么要伪装呢？
他洗漱好上了床，把窗帘全部拉开通风，缓解此刻燥热亢奋的心跳。受到的冲击太大，他本来以为今夜注定失眠到天亮，结果最初那股子震撼劲过了也就那样。
折腾了一天又喝了一口烈酒，蔓延上身的困意迅速把他打败。
窗外明月光流泻，竹影婆娑，是很好的催眠工具。
徐砚嘉很快沉沉睡去。
*
梁玦躺在只剩一个人的房间里，目光呆滞地凝在天花板上，心里涌起一股莫名酸胀的涩意。
徐砚嘉搬来宿舍也就两个月而已，他们的关系迅速升温，进展算得上是神速。
徐砚嘉那样阳光明媚的人，和他待在一起，似乎每天都有好事发生。
所以他想，只要做朋友就好了，长久地做朋友就好了。
可是贪心的念头不知道从何时蹿了梁玦的脑袋。
是他看自己独自留在宿舍，不断地发出邀约想带自己一起出去玩的那刻？
是他手受伤了会睡自己的床、天冷了会不自觉往自己身边缩、越来越依赖自己的那刻？
是他特意留下来、做好热菜等被雨困住的自己平安归来的那刻？
……
他努力压抑的秘密像是一刻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和徐砚嘉越亲密就越危险。
直到今晚。
梁玦向来体质不错，很少生病，也很讨厌生病。从记事起，每一次发烧都只是自己孤独地躺在空荡的房间里，管家端来的药苦得鼻子喉咙疼，陪他的只有窗外升起又落下的月亮。
当徐砚嘉看着浑身滚烫的自己急的不行、被赶出去有拿着湿毛巾来替自己降温，还轻声哄着自己配合的时候，血液沸腾的以一百八十迈的速度冲刺，他终于失控了。
徐砚嘉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刺激着他最为敏感的那根神经，虚弱时的意志力实在薄弱，比身体本能反应更先被击溃的是心里的堤防。
梁玦不敢全部抖落，只摘出一条对徐砚嘉坦白。
他是弯的。
他不是徐砚嘉以为的直男。
但现在他有一些后悔，徐砚嘉可能不会再理自己了吧。
毕竟他逃走的时候如同惊弓之鸟般，怕是今晚的睡梦里都笼罩着差点被自己霸王硬上弓的恐惧。
*
梁玦鲜有的失眠了。
昏胀欲裂的脑袋和持续高热的身体搅得人难以入眠，浮躁的心事也汹涌不停。
到早晨房间门被敲响的时候，可能只断断续续地睡了三四个钟头。
“进来吧。”梁玦没什么力气地朝门那端喊道。
徐砚嘉已经跟他如此生疏客气了吗？之前从没有敲门的。
“梁哥你没锁门啊！”
梁玦闻声微讶，扭过头盯着推门进来的人。
丁文峰端着一碗南瓜粥和一叠时蔬，走过来放下他的床头柜上：“舒服些了吗？昨天你们一个二个都醉了，所以今早就不吃太油的早餐了。”
“哦。”梁玦淡淡道，见过丁文峰心里不自觉的失落。
丁文峰浑然不觉，撩起眼皮凑近观察他的脸色：“梁哥你还是很不舒服吗？那等会回学校就去医院。但现在还是喝点粥填填胃，这可是学长一大早起来熬的呢。”
丁文峰说完，拿起勺子把南瓜粥上洒的白砂糖搅拌均匀。
“那他人呢？”
梁玦突然问道，丁文峰怔了半秒立刻反应反应过阿来，梁玦问的能是谁？他只会关心学长啊！
“学长熬碗粥自己吃了点就回房间睡回笼觉了，他让我把早饭给你俩醉鬼送送。”
“他昨晚没睡好吗？”梁玦又问道。
“我看他气色还不错，估计只是昨天玩累了想再睡会儿。”丁文峰把粥递给梁玦，“你等会自己去问他不就好了？”
奇怪，这两人关系明明是整个宿舍最好的，干嘛不亲自问他呢？
丁文峰正准备下楼，带上房间门之前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身对梁玦说：“我约的下午的车，你们可以多休息会儿。我问了学长他今天没课，我们也就晚上一节概论水课，实在没赶上就请个假吧。”
“好。”梁玦点点头，舀起一勺粥送进胃里，香甜浓稠，治愈了一点低沉闷燥的心情，只是不知道徐砚嘉现在怎么样。
*
中午吃饭时，梁玦和丁文峰先来到餐桌前，面对面坐下。
随后徐砚嘉也走下楼来，他假装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醒不想说话的样子迷迷瞪瞪地走到丁文峰旁边坐下。
梁玦想，装得真烂。
平常徐砚嘉没睡醒也不会有起床气，只是说话语速会放得慢慢地，不时闭上眼睛休息，脸上是恬淡温软的样子。
现在这样，只是为了更加自然地躲开他。梁玦知道是自己的错，没有理由苛责他对自己的疏远，只默默地垂下头，配合地避开与他的眼神和言语交流。
丁文峰直觉两人不对劲，区别于前两天的那种不对劲！
之前两人一同框就有种自然而然的温馨暧昧氛围，今天相见却异常的尴尬。
再追溯到早上徐砚嘉拜托他帮忙送早饭，以及梁玦想他打听徐砚嘉在干嘛。
不会……吵架了吧？丁文峰迅速脑补了一点剧情，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因为两人的回避凝固了。
“先吃吧先吃吧！”他打破宁静，也不知道要硬聊些什么，不如吃饭。
这时顾鹏飞伸了个懒腰，往餐桌走来，看着动筷子的三个人：“你们居然不等我！”
“不是喊你起床吃饭了吗？自己睡得跟死猪一样怪谁？”丁文峰想起昨晚扛醉鬼回来的辛劳，凉飕飕地呛他。
“照顾一下寿星怎么了？你看看人家学长，人家照顾梁哥可温柔了，我昨天半睡半醒地听见他问你怎么给梁哥降温，哪像你！一帕子糊我脸上，然后把我扔沙发上。”
听到顾鹏飞声情并茂的控诉，徐砚嘉不自觉笑了。笑到一半，才发现梁玦的眼神朝自己看了过来，对视一眼，又慌乱地匆匆移开。
一份默契的尴尬在两人之间不可控制地蔓延。
吃过饭，梁玦正要上楼再休息一会儿，突然被徐砚嘉喊住。
徐砚嘉抿了抿唇，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抬起眼问道：“你好点了吗？”
梁玦点点头：“不用担心。”
“哦。”徐砚嘉不知道要再说什么，又轻嗯了一声，回到沙发上看电视。
梁玦在楼梯口愣了片刻。
他是在关心自己吗？没有被自己吓到吗？
徐砚嘉果然心软，对自己这么一个欺骗他的坏蛋也给予关心。
要是自己知道一直以为信任、亲近的朋友是gay，在差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况下才匆匆坦白，肯定又后怕又鄙夷。
他看着徐砚嘉的背影，自己应该再也没机会在他冷的时候环住他的肩了吧。
*
梁玦上了楼，丁文峰立刻凑到沙发边，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着徐砚嘉：“你们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徐砚嘉茫然地看着他，他脑里已是一片乱麻，分不出别的脑神经来思考丁文峰前后不着调的问题。
“你和梁玦啊！”丁文峰摆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却尽力压着声音，“你俩吵架啦？”
“你看出什么来了？”徐砚嘉不得不说，丁文峰在这方面嗅觉却是灵敏。
“我只觉得你俩今天怪怪的，你和他都，很奇怪！”丁文峰加重的咬字，十分笃定。
徐砚嘉敛着眉。
分享自己的秘密给对方是朋友之间拉进关系数一数二好的手段，但他知道梁玦的秘密后，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和他相处的时候，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避开眼神，交流也只剩下不咸不淡地几个字句。他整理了许久思绪，仍然无计可施。
“告诉我你俩怎么了吧？”丁文峰好奇地再次凑近一点，眼里是即将吃到瓜的振奋。
徐砚嘉想，他正好需要个狗头军师，帮他想想应该如何应对。
他撩起眼皮，正欲旁敲侧击地询问一下。突然想到这是梁玦的秘密，他不能就这么说出去了。
何况丁文峰也是与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万一他对梁玦产生什么不好的看法呢？再者，丁文峰和梁玦在学校里的交友圈重叠度太高了，如果一不小心把梁玦是弯的这件事泄露出去，梁玦肯定又要承受很多背后的议论。
他抿抿唇，又垂下了眼。
“你别不说啊！”丁文峰看徐砚嘉欲言又止的样子心急如焚，“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们分析问题啊！”
徐砚嘉摇摇头：“没什么。”
完了，徐砚嘉在敷衍他，肯定出了什么大事。
丁文峰回忆了一下从昨晚到今天早上发生的事，突然虎躯一震，跳了起来：“你俩！不会酒后那个了吧！”
“丁文峰你是不是有毛病？”徐砚嘉皱了皱眉，像只不悦的小猫。
看他这副表情，丁文峰挠挠鼻子，冷静下来：“猜错了啊……别生气，我确实不该开这个玩笑。”
徐砚嘉摇摇头：“没事。”显然没什么心思理会他。
但丁文峰仍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酒吧里大冒险的那段情节突然在他脑海里回放，他伸长脖子，去找徐砚嘉的眼神：“不会是，你对梁玦私下把那个大冒险做了吧……”
在漆黑的夜里，徐砚嘉照顾着因为保护他而醉的一塌糊涂的梁玦，一直以来压抑的暗恋心思在那一刻崩溃失控，对着他昏昏欲睡的他深情告白……丁文峰直接脑补一场弯恋直版虐恋情深的戏码，突然仰起脸：“草，这也太虐了吧。”
徐砚嘉忍无可忍，小声吼道：“别烦我了！”
“好的好的。”丁文峰怕雪上加霜，赶紧圆润离开，正要去洗手间，便碰到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梁玦。
“诶，梁哥，你不是去休息了吗？”他不知道刚才他和徐砚嘉的对话有没有被梁玦听到，内心一紧。
“有东西忘了拿。”
“哦……”丁文峰应了声，便看见梁玦走到玄关处，把挂在衣帽架上的大衣取下来，路过客厅的时候停了两秒脚步，默默望了眼徐砚嘉，又垂下头走了回来。
太虐了……
不像只是神女有情而襄王无意，明明梁玦还是很在意徐砚嘉的。
他大着胆子凑到梁玦跟前，想确认些什么：“你和学长……怎么了，感觉他不太开心，问他也没答我。”
梁玦听到徐砚嘉不太开心，刚努力平稳的情绪又瞬间低落下去。
他瞥了眼丁文峰，脸色骤然阴沉下去：“别去烦他。”
然后转身上了楼。
丁文峰杵在楼梯间，一连吃了屎的表情。
他只是想为了让人类复杂而伟大的感情做贡献，结果两头受气。什么叫“别去烦他”？以为自己在欺负徐砚嘉吗？
梁玦这时候都在护着徐砚嘉，丁文峰突然意识到自己才是可怜的小丑。
下午约的车到达民宿，四个人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顾鹏飞习惯性地开了副驾驶的门，正要跨上去的时候被徐砚嘉拉住：“老顾，我晕车，要不让我坐前面吧？”
顾鹏飞不解地皱皱眉，想起出发过来的那一趟：“你不坐后面靠着梁玦睡觉啦？”
徐砚嘉没直接回答，眼神恳切：“我想坐前面。”
“好吧。”顾鹏飞歪歪脑袋，打开后排的门，让靠窗坐的丁文峰往中间挤。
梁玦在另一边，沉默地目睹完这个过程。
回程的路上，大家都格外沉默。
有人是因为太疲惫了趁机补觉，有人则是在闷闷不乐。
徐砚嘉不时地透过后视镜观察梁玦的状态，他闭着眼，不知道有没有真正睡着，反正自己此刻心乱如麻，连装睡都无法做到。
他现在很希望有一个人，能指导自己怎么面对梁玦。
学校里的人他不敢说，梁玦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一旦秘密泄露肯定在论坛起高楼。
校外的朋友呢？霜霜？还是他的高中同学？
几个人名在徐砚嘉脑海里陆续闪过，他都不甚满意。他需要一个他足够信任、有一定经验的人，来倾听他的心事。
突然，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把vx打开，在通讯录名单里翻到L的名字，看到前面他回复自己用药的消息，觉得十分安心。
但上次询问对方问题，对方因为工作忙碌，过了一个月才回复，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得到他的回复。
徐砚嘉斟酌片刻，打了一行字发送：
【L大哥，想请教您一点私事，您有空吗？】
徐砚嘉没报太大希望，但消息发出去的一瞬间，车内就想起了收到消息的提示音。
徐砚嘉忙打开手机，却没有任何回复……
难道他听错了吗？
*
梁玦明显感受到手机的震动，不敢置信地睁开眼查看。
徐砚嘉躲着他，他又只能像从前一样，靠着这个小小的聊天框和他建立联系。
他中午在房间里失了睡眠，边翻看着这个账号的聊天记录，心里翻涌着很难言明的情绪，也没有切换回去。
这个账号只有徐砚嘉一个好友，怎么会突然想起提示音了呢？
打开vx，果然，页面上是“joy”的消息红点。
他赶紧把手机调成静音，慌乱地从后视镜看了眼徐砚嘉的表情，希望他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然后迅速回复道：【我在，你说。】
joy：【就是我有一个朋友……】
徐砚嘉以著名的“朋友”借口开场，但突然想到这样的话就需要以“朋友的朋友”介绍梁玦，太拗口了。
算了，他直白一点，说自己的故事：
【就是我一直以为他是直男，我们关系特别特别好。但他突然告诉我他是弯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了。】
L：【你很讨厌同性恋吗？还是你讨厌他欺骗了你。】
徐砚嘉气馁地皱着眉，给对方解释道：
【我很理解同性恋，我另外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也是同性恋，我不在意的。但这个人，他有喜欢的人了…..准确来说是喜欢的同性。我和他再相处得那么亲密，是不是不太好啊？】
梁玦想起之前徐砚嘉问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原来是他误会了，不是因为排斥自己！
他按捺住心头的雀跃，迅速给徐砚嘉回复。
【作者有话说】
掉马进行中……
祝贺L老哥闪亮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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