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南轩琐梦>第17章

  高三上学期很长一段时间,也就是陈青筠和吴书净同桌那段时间,陈青筠失眠得很厉害。

  莫锦丽有时会到他们座位边上,向吴书净诉说一些心事。有时她们的对话会落在陈青筠的耳中。

  “太多女生喜欢南轩了……”莫锦丽有时会这么对吴书净说。她列举着她知道的几个女生,那都是年级有名的漂亮女孩。她对吴书净说她根本没信心,虽然现在看起来郑南轩理会的女生只有她一个。

  南轩是一种意义上的高岭之花、大众情人。青筠听到女生们这么说。

  南轩是吗?陈青筠无意义地想着。南轩曾经不是,他就在自己身边。可是现在看来,南轩仿佛在遥远的天边。

  陈青筠的失眠固然与无法找到好办法去筹措大学的学费、生活费有关系,但更多的是一种绝望。他在本子上画了很多个圈,每个圈里写一个郑南轩,可是他发现无论怎么样都没办法把自己塞进那些圈里。

  他无法想象假如这些年,他没有遇到南轩,会过成什么样子。他也必须强迫自己想象,将来一定没有南轩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在没有家的过去,和将有家的未来里,是南轩和他的家人在他头上提供了一片屋檐。而他知道高中一毕业,他就必须从这屋檐下走出来,不知流浪到哪里去。

  可是他不能不走,他已经长大了,巨大到让人难以忽略,已经不是能把自己当作小小摆件的那个年龄。

  如果真的会有戒断反应,他应该早一点开始习惯。

  陈青筠强迫自己不去找郑南轩吃午饭、吃晚饭。在第一天时,他尚且矛盾地希冀,也许南轩会来找他,可是过了一周,除了自己每晚失眠之外,世界也没有任何改变。

  南轩没有来找他。

  那也许是自然的,南轩本来就有许多朋友,他也许本来就不在意身边吃饭的人是不是自己。他每天都和吴书衡、余斯俊、陶诚他们几个朋友同进同出,何必特意和自己一起吃饭呢?

  从过去到现在,拼命想留在那个位置的只有自己罢了。

  就像一开始,南轩最好的朋友是于岚,也是自己把他挤走了。因为他的存在,南轩变得好像只有他一个朋友,这根本不是南轩的错。

  十二月底,失眠了一个多月的陈青筠,终于再次遇见了郑南轩。南轩出现在他们教室里,大概是来看考场的。南轩像过去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南轩可能是觉得他脸色太差了,给了他一支唇膏。他把还有南轩体温的那支唇膏捏在手心里,刚想说话,就看到一脸灿烂的莫锦丽偷偷地站在郑南轩背后,对陈青筠比了个“嘘”,眨了眨眼,然后拍了一下郑南轩。

  就像情侣一样的在玩闹。

  也许,他们本来就已经是情侣了,反正高中生谈恋爱谁都不会承认的。

  陈青筠的手放下了。冰冷的指尖颤抖地触碰着那支唇膏,上面属于郑南轩的余温已经被十二月的冷空气带走了,一点也不剩。

  假如这里有个大竞技场,胜者可以站在南轩身边,他根本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也许是因为终于认清了现实,陈青筠回到舅舅家中时,默默把画了圈,写满郑南轩名字的本子一页一页地撕了,直到撕到空白页,他把那些纸张丢在外婆烧金纸的桶里,全都烧了——可他没有丢掉那个本子,那个本子,是初二时南轩送他的生日礼物。他把郑南轩给他的唇膏涂在嘴唇上,每天都涂,嘴唇的皲裂很快就好了。

  他不再失眠。他必须考上大学,报一个能找到工作的专业,他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他必须要找个收入稳定的工作——没有人可以依赖他人一世,除非那是家人。

  因为他没有,所以短暂的依赖对他来说已经是再奢侈不过了,他不能妄想占据一世,从而毁掉他人的生活。

  吴书净的物理比较弱,随着高考越来越临近,本来不慌不忙的她也开始着急起来,每天都让陈青筠给她补课。他们班下自习比较晚,下完自习,吴书净还缠着陈青筠补课,所以每天他们都是最晚离开教室的。

  陈青筠很难拒绝吴书净的请求。她的眼睛和郑南轩长得一模一样,每次她用那双眼睛请求自己时,他都会有种错觉。

  他想,南轩的眼睛也会露出请求的表情吗?没有,南轩从来没有请求过他,都是他在请求南轩。

  被人请求的感觉很好,那意味着被人需要。南轩从未请求过自己,是因为自己总是在向他索取吧?而自己身上,根本没有南轩需要的东西。

  高三下学期时,理科实验班有个学生出事了。那个叫袁飞的男生和陈青筠住在同一个宿舍,睡在他斜对角的上铺。高二下学期末,袁飞开始变得郁郁寡欢,不太说话。因为大家的压力都不小,没有人特别注意到他的情况。袁飞周末也是不回家的,但是有时候会在床上睡一整天。

  那天吃过晚饭,本该回到教室继续上晚自习的袁飞没有出现,班主任让他们宿舍长林正和陈青筠回宿舍看一下怎么回事。林正和陈青筠推开宿舍门时,就看到袁飞正在用美工刀划自己的手腕。

  林正大叫一声,可袁飞置若罔闻,陈青筠冲上前按住袁飞拿着美工刀的手,林正把那把刀抢了下来。

  袁飞的右手手腕上是密密麻麻的刀痕,有陈旧的,有新鲜的,最新的那一条最深,鲜血缓慢地涌出,却好像怎么都止不住。

  陈青筠找来袁飞的毛巾,包住他的伤口。他没有反抗,好像尸体那样任人摆布。

  “我去叫方老师。”林正从宿舍里跑了。

  陈青筠紧紧按住袁飞手腕上的毛巾。袁飞躺在林正的床上,直愣愣地看着上铺的床板,不,他不是在看床板,他的眼睛没有聚焦在床板上,他的焦距在虚空当中。

  当时妈妈呕吐完,躺在地上时,眼睛也是这样的。陈青筠的手颤抖起来,红色的血液慢慢渗透了毛巾,沾到了陈青筠的手指上。

  袁飞被送去了医院,那天的高三理科实验班晚自习变成了心理课堂。第二天白天,高三其他班级也空出了一节课,专门讲心理健康。

  袁飞没有回来,宿舍空了一张床。可是在那之后就一切如常了,大家照常上晚自习,袁飞从毛巾渗透出来的血,被陈青筠强行锁到大脑该遗忘的地方去。

  他没有时间感伤,没有精力想太多。生活裹挟之下,每个人都被迫向前卷去,偶尔会有一两个浪,把一些人冲到岸边。哪怕再疲劳,他也还不能去岸边。

  那天晚自习下课后,吴书净照旧找陈青筠讲物理题目。给书净讲一道物理题讲到差不多结束时,他用余光看到郑南轩出现在他们班门口时,立刻站起来冲了出去。

  “你来找我吗?”陈青筠感觉自己的视线模糊的,可是他知道必须克制住。南轩也许只是找他有什么事罢了。

  南轩的视线放在了陈青筠的身后,但陈青筠没有转身。

  “我顺便路过。”

  郑南轩在看他身后的什么?陈青筠的身体发冷了,对了,他应该是来找莫锦丽的吧?

  南轩又递给他一支唇膏。陈青筠接过那支唇膏,低下头,他不能不低下头,眼睛里的东西快出来了。

  “你是来找锦丽的吗?她已经回宿舍了。”

  “我为什么要找她?”

  那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南轩的语气,不,他听过一次,郑南轩当时就是这么对袁圣雄说话的。“你找死是吧?你再动他一根汗毛,我揍死你。”

  那是陈青筠狼狈不堪地站在郑南轩面前时,郑南轩对袁圣雄说的话。也是郑南轩说的第一句和陈青筠有关的话。

  陈青筠错愕地抬起头,郑南轩转身就走了。

  吴书净提着陈青筠的书包和校服走到他身边,嘀咕道:“他发什么神经?和莫锦丽吵架了?”

  陈青筠勉强地收回视线,附和了一句:“是吗?”

  “不知道啊,锦丽最近心情不好,好几次都在那里哭,也不说什么事,真的烦死了。”书净说着。

  陈青筠看着吴书净,吴书净说起莫锦丽的时候,总会在句尾加一句“烦死了”。可是陈青筠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她从来不烦莫锦丽,只要莫锦丽来找她。

  她也是在经历那个宿命的人吧?她的朋友虽然很多,可是只要莫锦丽需要,她永远都会为她留出时间,把别人推开。

  莫锦丽给她写信,她也给莫锦丽写信,明明天天都在一起,却总是在写信。书净笔盒里的东西都是莫锦丽送她的,书包上的挂件也是。陈青筠不小心碰到了,她都要担心会不会弄坏了,把陈青筠埋怨一通。

  “她到底喜欢郑南轩那小子什么呀?”吴书净不止一次这样说。她说的时候,表情总是落寞的。

  向来大大咧咧的吴书净在莫锦丽和她聊天结束走后总是看着窗外发呆。

  “人长大了都得谈恋爱吗?”吴书净有一次这样问陈青筠,“女的一定要和男的在一起吗?”

  “迟早的吧?”陈青筠这样回答着。

  “我小时候不想跟男孩子玩,嫌郑南轩和隔壁那个小屁孩很烦,他家隔壁那个珍姨跟我说,小姑娘你是不懂,大了以后就会想男人了。”吴书净还是看着窗外,“我一直不信她这句话,看来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