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暴雪之下>第50章 自知

  2034年6月24日,雨。

  果然,只有进了高级部才能真正接触到暴雪的核心程序。

  以前只知道有锚点,原来真正能够在危险时刻起关键作用的,是安全门。

  我的安全门代码……我要设置一个只有我和她知道的数字代码。

  2034年7月21日,晴。

  没什么特殊。

  唯一值得开心的是,今天会议开到一半,许总接了个什么疗养院的电话,急冲冲地走了。

  按照许总的风格,会议一开就是一上午,每次都饥肠辘辘。本来以为不能和她一起吃午饭,结果走出会议室时刚好赶上饭点。

  2034年12月1日,雪。

  今天误入了一个不成熟的安全门,应该是以前的技术员留下的。

  只搭建了一半的安全门,里面只有一些前主人留下的字迹,很潦草,像是匆匆写下来的。

  只依稀能辨认出一个“康”字。

  如果不是他的代码和我的代码很相像,我也不会走错。

  但是我查看了所有技术员的字迹,没有一个对得上。这就很奇怪了,这是谁留下的呢?人又去哪里了呢?

  或许离职了吧。

  这些独立于雪境的安全门,就像是树木主干延伸出去的树枝一样,原来还可以长久地储存东西。

  ——

  陈旧的房屋迎回了它满身风尘的主人。

  和雪花村的大部分房子一样,我家里的房子听说是我父亲晏安德年轻时自己建的,每一块石砖,每一片青瓦都有他留下的痕迹。房子占地面积不大,只有六七十平,但胜在敞亮开阔。

  因为已经三年没有人居住,房子的顶上长满了野草,有的顽强地活着,有的已经干枯委顿。

  木质的门扉一推就开,外面的光瞬间涌进了屋里。

  房子里沉淀下来的尘埃被骤然惊动,随着空气流动,它们在光束里格外显眼地蒸腾飞舞。与此同时,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咳咳!”齐幼萱捂住口鼻,剧烈地咳嗽,“好多灰。”

  顾蓝山右手在脸孔面前扇扇,眉头深陷:“晏如,你是多久没有回来了,诶哟——这是什么……蜘蛛网?!”

  顾蓝山胡乱地牵扯着裹缠在自己身上的蛛网,表情痛苦嫌弃。

  哼,他现在说不出“养老圣地”这样的话了。

  秦月章环视一周,最后与我对上视线。我背对着他们三人,对秦月章微一挑眉。

  秦月章心领神会,说:“我之前住在养父母家,虽然不远,但也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秦月章果然是知道我过去那些事情的。

  他也实在不信任我,还真去调查过我一番。我都能想象得出来,我那个懦弱无情的“养父”是怎么急着和我撇清关系的了。

  顾蓝山说:“这么久没有回来,能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秦月章故作疑惑:“我也说不清楚,实在想不起来……但是那种感觉很强烈。”

  我心里暗笑。秦月章要是改行做演员,说不定也是条不错的出路。

  许黯然随手擦了擦桌子,抬手看到指尖已经一片漆黑。他无奈地叹息一声,苦笑着说:“我们还是收拾一下吧,今天是要在这里过夜了。”

  顾蓝山面露难色,但看着他老板都主动挽起袖子干活去了,他推脱的话也就说不出口。

  因为屋子不大,大家也不是要定居,勉强能住下就行,打扫起来并没有费什么时间。最后我们决定齐幼萱住在我母亲的内屋,我和秦月章在客房,许黯然和顾蓝山在堂屋里打地铺。

  倒不是他们俩个让着我们,主要是顾蓝山运气太差,猜拳三局三输。

  在我们打扫期间,一直都有人在门外张望。有的是几个聚在一起,看一眼之后又头对着头私语,有的则是带着些农具,装作路过一般“漫不经心”地往屋里瞄。

  等收拾好已经近傍晚,房子里早就断了电,我和秦月章一起翻找了蜡烛出来,又用灶台起火烧热水。

  厨房的灶台并不高,修建的时候是照着我母亲的身高做的。石头搭成的中空灶膛,灶上架着锅,需要人工往侧面开口的灶膛里添柴火。

  秦月章人高马大的,坐在小马扎上,看起来像是抱着两条长腿蜷缩在灶口,可怜兮兮地往灶膛里塞柴火。

  “咳咳!”一股烟灰从灶膛里面飘出来,直呛得他后仰。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灶台边,垂眼看着他:“我来添火,你看着水。”

  秦月章抬起眼,因为刚刚剧烈的咳嗽,眼睛很潮湿,看得人想摸一摸。他也知道自己对这个不在行,利索地起身,把控制灶火的大任交给我。

  我往灶台里看了一眼,里面的柴快要燃尽,火都快熄灭了,赶紧往里面添一捆干燥的柴薪。

  木头在火焰的吞噬下,发出“哔啵”的悲鸣。

  秦月章守在我身边,理了理身上的灰烬,轻声说:“你倒是很熟练。”

  我看都不看他:“如果你从小就要做这些事情,要自己养活自己,很难不熟练吧。”

  秦月章沉默片刻,说:“那你为什么要从养父母家里离开呢?”

  我添柴的手一顿,随即淡然地说:“那里的人天天对我指指点点,我受不了那个气,所以自己跑了。”

  秦月章却说:“可这里的人,不一样吗?”

  从我们踏进雪花村开始,每一个的表现都称不上友善。那些我的叔伯婶婶,兄弟姐妹,躲着我却又在议论我。

  哪里不一样呢?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为什么会厚着脸皮回到这里来?

  秦月章又温声重复了一遍:“所以,当初你在养父母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会选择独自一个人跑回来?而且还是在养父母家里呆了三年之后。”

  明明已经平安度过了三年光阴,应该适应了新的生活,却突然选择离开。

  “你不懂。”我摇了摇头。

  “我对你的那些经历感同身受。”他故意把“感同身受”四个字咬得很重,像是故意强调什么。

  “砰!”

  他话音落下,我手上用力,柴火猛地撞进灶膛里。

  或许是不美好的回忆让我烦躁,还有秦月章实在多管闲事,我站起身,冷然说:“关你什么事?”

  秦月章愣了愣,解释道:“我只是想……”

  “我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截然打断他,微仰起头直视着秦月章的眼睛,“我们只是合作,等脱离雪境,我们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这句话是在告诉他,也是在告诉我自己。我不需要他同情,因为比被人同情更可怕的是,在我接受了他的同情后,他却利落地转身而去。

  那会显得我很可笑,像个拿自己痛处引人注目,却最后又失败的蠢货。

  秦月章脸上还沾着飞灰,显得很狼狈。更狼狈的是在听完我的话后,他不可掩藏的失落和错愕。

  我不想探究他在想什么,又在失落什么。我和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为一个不可能相交的人花费心思,是不值得的。

  但厨房的气氛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我转身要走,肩膀上却被他一把按住。

  “晏如,你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吗?”秦月章的声音冷了下来,不似以往。

  他一向是理性冷静,我还没听过他这样的语气,抑制不住的森寒。

  我要挣开他的手,没想到秦月章却不放,反而改为钳住我的手臂。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还有我自己也说不清的酸楚,我回头怒视他:“难道我说错了?”

  “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却说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就是个不太称手的工具?”

  “不是!”我脱口道。

  秦月章眼睛里骤然亮起一丝光,而我迎着这光亮,粲然一笑,又轻又慢地说:“你是很称手的工具。如果不称手,我早就让你在列车的废墟下被压死了。”

  我说完,擒在我臂上的手立时松开。

  秦月章面上有一瞬的空白,那光刹时熄灭了。

  原来踩碎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我微笑不变,说:“哦,我不会让你这么快脱离雪境的。你刚才说你对我的经历感同身受,我可太高兴了。尝尝被所有人孤立厌恶的滋味,秦顾问,这就是一开始,我们要让你参与暴雪的目的啊。”

  秦月章,你一开始,就是我要报复的对象。

  “你们?”在这个时候,他还能抓住我话里的重点,“有人在帮你——而且是他引我参与了暴雪。”

  再说下去,他肯定能猜到那个人是谁。我深吸一口气,转身要走。

  这一次,秦月章没有再挽留我。只是在我要跨出大门的时候,他低声叹息般说:“我只是想帮你,晏如。”

  我脚下一顿。

  “暴雪重现的是人心底的暗疮,这也是你过不去的心疾。我只是想帮你……”

  我冷然道:“不需要。”

  说完,我抬脚不再停留。

  我不需要他这样帮我,也不需要他同情我。

  我并不是一个扭捏的人,我承认,对于秦月章,我有过片刻的心动。

  或许是见色起意,也可能是在这虚幻的暴雪之下,产生的错觉也不一定。

  他对我太好了,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