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2年3月7日,阴。
今天见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的父亲。
算一算,我们已经十五年没有见了。
小时候不懂事,觉得他从来没有关注过我的生活。跟着母亲离开之后,我心里其实是有些埋怨他的。
但现在自己工作了之后,才能够理解他。
我发现他的头发白了很多,脸上也多了褶子,和印象里那个高大的沉默的男人有些不同。
唯一不变的是他依然不爱笑。
这么些年,他孤身一人,应该会很辛苦吧。
2033年3月19日,雷雨。
听说最近高级部要进人,我和她都挺想参加竞争测试的。
用公司里的话来说,只有进了高级部,才是微曜的“亲儿子”。
她比我要优秀很多,脑袋聪明,好几次和她一起进入暴雪都是她率先攻破任务目标。
听说,志同道合的人很容易走到一起。
外面的雷声好大,今天就到这里吧。
——
雨已经停了,但山路依旧难行。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更别说这种雷雨之后的根本就没有路的山了。
泥坑,凹陷,沼泽随处可见,稍不注意就会陷进去。
“小心!”
齐幼萱一脚踩进了一块被雨水泡软的湿地,脚踝一闪就差点摔倒下去。
我就在她身边,伸手就扶住了她。
齐幼萱站稳身体,推开我的手。
“我只是没注意,我自己也没问题的。”她说着,仿佛是为了验证自己说的话,快步往前走去。
倒确实是一个很倔强的女孩子。
齐幼萱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应该是在寻找魏钦州的身影。
齐幼萱的背影纤细窈窕,单薄可怜。如果魏钦州在的话,肯定会扶住她,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慢慢往前走。
我想或许有一天,她会再找到一个能与她互相扶持的人。只是这个人不会再是魏钦州了。
秦月章忽然在我耳边问:“你很难过吗?”
我心底里生出些异样的感觉,抬眼看他:“难过什么?”
“你骗了她。”秦月章低声说,“她可以再见到钦州吗?”
当然……不可以。
她不会再见到魏钦州了。
因为十年前,那场山顶的质问之后,我没有再见过魏钦州。他失望地离开了这里,匆匆地结束了支教之行。
作为现实记忆的投射,魏钦州也不会出现了。即使出现,也是扑倒在沟渠里狼狈的半死不活的模样。
我想,她不会愿意看到那一幕。魏钦州也不想她看到自己这个丑样子。
我没有告诉齐幼萱真相,让她仍怀有一丝希望。因为她之前不愿意把魏钦州的安全门代码告诉我,还以此为条件与我做交易。
如果她知道了就此再也见不到魏钦州,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不想再承担更多风险,只能先稳住齐幼萱。
“谁知道呢?”我说,“现在暴雪这么厉害,梦里总能见得到。”
秦月章神色说:“只是梦而已。活人不可能一辈子沉溺在梦和过去里,总要往前看的,你说对吧?”
“这话你应该给齐幼萱说。”我哼笑一声。
他话里有话,想劝我什么?不管怎么样,我都已经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已经不是他秦月章有力量改变的了。
秦月章是聪明人,他当然会理解我的意思。他果然沉默了,颇有些自嘲意味地笑了笑,快走了几步,与我拉开距离,只留一个清癯背影给我。
而我莫名从这个背影中感觉到他不高兴了。
他气什么呢?我的事情,与他没有关系。
不知不觉间,迢迢山路被我们踩过,恍惚之间我们已经到了山脚下。
再回头看那座山峦,它隐没在细濛濛的烟雨和朵朵云层中,再也看不清楚了。而崭新的道路,在我们脚下。
远处应该有村庄的轮廓,有良田和庄稼,只是现在它们都被更近处的山给遮蔽住了。
“那边就是我的家乡。”秦月章很自然地一指,好像真的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似的,“我总感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那里。”
顾蓝山和许黯然对视一眼,又故作淡然地说:“我肚子好像有点饿了,可以去蹭一顿饭吗?”
秦月章说:“自然欢迎。”
乡下的小路蜿蜒盘旋,两边都是说不上高耸的山丘。偶尔也有庄稼作物,穿插在山体四周,艰难地生长。支楞着的电线杆和黑色的天线把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连一只飞鸟都不肯在这里停留。
雪花村是一个很贫瘠的村庄,它被大山环绕封闭,自然条件让道路难通,一度要靠自给自足。听说以前有皇帝的时代,土匪还曾霸占过这里,依仗着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和官家对峙。
“这路确实难走哈!”顾蓝山踢了踢脚下一个凹凸不平的石坑,“这里离雪城也不远啊……”
雪城是繁华的大都市,可很少有人关注这个离雪城只有一百多公里的偏僻村庄。
后来,由政府出资,山上修了一条水泥路,外面的车才能勉强开进来。但进村也依然只能靠步行。
我们转过山头,山另一边的模样顿时跃入眼帘。
村庄像是镶嵌在群山之间,一间间很典型的农村屋舍或紧密或疏离地分散坐落。田野被开垦得还不错,土地里这个季节该收获的果实都已经盈盈于枝。
地里有几个挽着裤腿,头顶草帽的人在干活,他们身上都沾了泥土,灰扑扑的。
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平静祥和的村庄。
“这是养老圣地啊!”顾蓝山感叹。
我瞥了他一眼,冷笑。顾蓝山只顾着欣赏村景,没心思注意我。
他现在觉得是养老圣地,不过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体验过劳作的生活。当他每吃一粒米,都需要自己很辛苦很辛苦地耕作,每喝一口水,都需要去井里打捞时,他就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坡下的田地里,有一个离我们比较近的农民,扶着腰站起身,看到了我们几个,脸上突然露出了一副见鬼的表情。
他指着秦月章,用方言半是质问半是疑惑:“晏如,你咋子回来了?”
正当我怕秦月章露出破绽的时候,他却丝毫不慌乱,很坦然地说:“我回家看看,顺便带几个朋友玩,不行吗?”
那人脸色一变,抛开手里的锄头,指着“晏如”凶狠道:“你啷个给我说话?啥子语气?我可是你叔公!”
这个小村落便是这样了。
因为封闭和传统,几乎所有人都有些或远或近的亲戚关系,往上数几代还是一个祖宗。
这样的环境下,一个人家里出了事,基本上整个家族也会迅速知晓。年长的人对待小辈,也会带上些说教意味。
秦月章眉头一动,余光里瞥我。我递给了他一个催促的眼神,示意他不用管,直接走就是了。
秦月章心领神会,领着我们几个往前走。
我那个叔公站在田地里,见自己被忽视,更是气愤,嘴巴里不干不净地用方言骂了几句:“你不会是遭陈大鸿还有晏艳儿给赶回来了噻,还带几个不三不四的二流子!少回来祸害我们哈!”
我们几人都懵了。
他们是没想到这人实在不客气,能当着面就骂起来。我则是心里感叹,这一口地道的方言,已经阔别好多年了。
顾蓝山凑上前来,拍了拍秦月章的肩膀:“哎,你这人缘不太行啊,连你叔公都这么不待见你。”
他说着,还挤眉弄眼的,露出一个自以为是开玩笑的表情。可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
秦月章扒拉开顾蓝山的手,转身而去。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国庆节快乐!
(虽然马上就又要开始打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