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伤了,不严重。”

  江医生检查完,又交代了注意事项,出门时还是脚步一顿,目光落在林桥还恍惚而无神的眼睛上,沉默片刻。

  等出门后,才对谢执道:“多注意一下,不行的话就带去给心理医生看看。”

  谢执嗯了一声。

  他不放心将林桥一个人留在屋里,只走了几步,听完便回去了。

  林桥依旧缩在床上,安安静静的。

  自从那天下山时说了一句话后,他便再也不肯开口了,目光也总是茫然而失措的。

  甚至比老太太下葬前还要严重。

  饭量很少,木木愣愣的,任凭谢执怎么抱着他哄他,也不开口。

  还很畏光,白日里也要拉上窗帘,一个人缩在昏暗的卧室,也不看手机,就一个人发呆。

  谢执怕他出事,便推了公司的事,陪在他身边。

  但总有些事情是推不开的。

  那天他叮嘱过林桥,但只是接了个电话,十几分钟的功夫,再进门却悚然发现林桥正一个人坐在床边,头低着,手中却隐隐有什么发光的东西。

  他劈手夺过来,才发现那是一把美工刀。

  刀刃正对着他手腕。

  谢执声音发紧,问他:“乔乔,你要做什么?”

  房间里安静了好几分钟,林桥才慢慢抬头,瞳孔涣散着,看神情,他像是仍沉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说是自己幻想的那个世界里。

  过了片刻,那双眼睛才聚焦起来,落在谢执脸上。

  “我……?”他困惑地重复了一声,像是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手指一松,谢执将美工刀扔得远远的,将人重新抱进怀里。

  “好了,不要想了。”他低声说:“都过去了。”

  “……嗯,”

  林桥应了一声,但比起认同,却更像是本能的附和了。

  第二天下午,林桥才终于从昏昏沉沉的梦中睁开眼。

  这几天他总是嗜睡,作息也混乱。

  卧室常年拉着窗帘,他也不在意白天黑夜,连碰碰几次过来安慰,他都恍若无觉,甚至差点踩到猫尾巴。

  谢执无法,只好暂时将碰碰关在了猫房。

  谢执喂他吃饭。

  也只有谢执在时,林桥才愿意多吃几口。

  可就算是哄着喂着,尝了几口,连饭尖都没下去,林桥便不肯吃了,依偎在谢执怀里,手紧紧抓着谢执衣襟,是很依赖的样子。

  谢执伸手去碰他有些消瘦的脸。

  短短几天,就瘦成了这个样子。

  “乔乔,今天想出门吗?”

  林桥摇头,依旧缩在黑暗中,身子带着细微的颤意。

  谢执轻轻吐了口气,安抚地拍着他脊背,说:“好,那就不出。”

  这话重又让林桥平静下来了,他试探着摸索拉过谢执的手,轻轻将脸贴过去,闭上眼。

  就像是,谢执是他在世上唯一信任的人。

  谢执心又疼又软,他轻轻抚摸着林桥的脸颊,那上面的软肉都有些凹陷了。

  “蔺难舟过来了,让他进来看看你,好不好?”

  听到这个名字,林桥身子忽然一抖。

  就像是在提醒他林家的事情一般。他指尖都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明知道不对,可压抑着的、颤抖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地从嘴边吐出来。

  “不要……不要,”

  他近乎神经质地将手放在嘴边,牙齿磕在坚硬的指甲上,稍一用力便直接从指甲上滑脱,手指两边便泛起剥开般的痛。

  “为什么,”他含糊不清地说着,眼泪不受控地滚落出来,很快便在谢执掌心汇成一汪。

  泪珠砸下来,明明轻得仿若无物,却又从掌心一直牵连到心脏,痛得很。

  “他以前,为什么,要放开我的手?”林桥还在哭,声音也一抽一抽的,胡乱地说着,“我不想见到他,……”

  谢执给他擦掉泪,那双眼睛已经有微微的红肿了。

  他将人拉进怀里,下巴抵在林桥额头,声音也带了点细不可查的颤意了。

  “好,好,不见,乔乔,不要想了。”

  过了十几分钟,怀中的颤抖慢慢停了下来,谢执低头,便见林桥已经睡去了,但脸上还满是泪痕,残存着惊慌的神情。

  他将人慢慢放下,又拖过来玩偶。

  两个大玩偶将林桥拥在中间,骤然离开熟悉的怀抱,他本能地伸手想去寻找,最终紧紧抱住一侧的玩偶,将脸埋过去,终于安静地睡着了。

  谢执静静盯着他看了几分钟,才安静起身,关上门。

  眼角余光扫过去,他讶然发现,蔺难舟居然站在门侧,不知听了多久,眼神沉得像水,掌心也紧紧攥着,唇线抿得几近锋利。

  那根红绳还缠在他腕间,却被绕了好几圈,像发泄一样紧紧勒住皮肉,深深陷进去,先是绷出血色,然后是惨白的颜色。

  他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几乎是崩溃的癫狂。

  谢执不动声色地挡住门,说:“乔乔累了。”

  蔺难舟没有回应他,只是很沉、很用力地喘了一口气。

  “十一年前,”那话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彻骨的痛意,“他说难受,要我陪他回去,一起回酒店,……我拒绝了。”

  他带着点神经质,重复道:“我拒绝了,我把他送上那辆车,我拒绝了。”

  如果他当时,没有放开乔乔的手,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不会再经历林家那些腌臜事,不会被亲近的人反复背叛,只会跟在他身边,最开始或许会有些困难,但没关系,他永远不会留下乔乔一个人的。

  他们是世界上最亲的人,是相依为命的亲人。

  可他放开了乔乔的手。

  额上忽然一痛,他怔然抬头,便见谢执敛眸道:“现在不是让你发疯的时间。”

  “……你什么意思。”

  谢执道:“乔乔需要远离这一切。”

  他注视着眼前人,目光带着审视。

  “不论是你,还是这座城市。”

  “我会带着乔乔暂时离开这里,至于林家……”谢执忽地笑了一声。

  就算彼此针锋相对,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两人真的很相似。

  蔺难舟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沉默片刻,下颚线都绷紧。

  他不想让乔乔再一次从他视线中消失。

  可他别无选择了。

  最终,他让步了。

  “……好。”

  声音沙哑。

  谢执看他一眼,叮嘱道:“谢家不会退出,但是注意分寸。”

  他眉眼沉了点,“我想,乔乔回来时,是不想听到有关于他哥哥的噩耗的。”

  蔺难舟怔了一下,没想到这人居然会关心自己。

  谢执却不等他反应,径自去收拾东西,只是越过他时,忽然脚步一顿,道:“那一年,你才十二岁吧?”

  轻飘飘的话落下去,仿佛只是不带任何感情的陈述。

  谢执自顾自地离开,只留下蔺难舟怔在原地。

  那紧绷着的肩膀,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下。

  -

  几日后,林家还沉浸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可蔺家的发难却突如其来,猛烈又毫不留情。

  林鸿晖曾放下尊严试图去求谢执,或者去求林桥,毕竟不管怎么说,林桥还是他养大的,那孩子心软,又念在奶奶刚走的面子上……

  可他始终找不到人,谢家的门紧紧闭着,像是不在,也像是单纯的拒绝。

  他走投无路,林家已经负债累累,这绝不是他当初不择手段往上爬的目的。

  也不应该是他最后的结果。

  尤其是,他的孩子现在还成了这个样子。

  虽然医生说恢复后还能站起,但不可避免行走会受到影响。

  他真的走投无路了,百般拜托,终于求到了蔺难舟门前。

  “我与蔺家向来没有什么瓜葛……”他提着费劲心思才凑出来的礼品,在往日里,这东西就连林家都看不上。

  他哀求道:“我母亲刚走,儿子又断了腿……”

  “你的妻子呢?”

  “什么?”林鸿晖一怔。

  蔺难舟隐在暗处,指尖一点红光明灭映出那双沉郁的眼,他像是觉得好笑般,重又问了一句。

  林鸿晖的脸一点点白下去,他像是猜到什么一般,呼吸都放轻,这时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与他年轻时在大学教室中所听到的别无二致。

  “乖乖……乖平平……”

  不成调子的哼唱在身后断续响起,他的脸瞬间褪去所有血色。

  -

  当谢执失踪的消息传来时,谢氏都炸了一下。

  当然,仅限于内部。

  大谢总不得不忍痛结束了度假生活,连夜飞回来收拾儿子任性丢下的烂摊子。

  当看到关于林家的决策时,他微微挑了下眉,露出很感兴趣的神色。

  谢执性子像他,之前手段也凌厉,他便一直压着。

  婚后好了很多,也温和了不少。谢父见过林桥,知道那是个脾气软的孩子,估摸着是林桥的影响。

  但这次,却少见。

  尤其是还与蔺家那小子联手。

  谢父不知道蔺难舟与林桥的关系,但也不妨碍他知道林家做过的那些事,便大手一挥,更正了一部分方案,加速推动了这件事。

  倒是谢母若有所思地来到谢执居住的地方,用备用钥匙打开转了一圈。

  她不太清楚林家的事情,只是凭着自己对儿子的了解来进行判断。

  生活痕迹还很明显,但一些常用的东西都带走了,想必是刚走不久,且是有计划离开的。

  她又走进林桥的房间,目光却顿了一下。

  看这冷清的样子,像是很久没住过人了。

  谢母敛眸,心中隐隐冒出了一个猜想。

  她将碰碰抱上,略过其他房间,径自进了谢执那间,甫一进去便皱起眉。

  床铺已经被整理干净,但不难看出有人在上面躺过多日。

  当翻到林桥的衣物时,谢母更是深吸一口气,确定了自己心里的那个猜想——

  谢执这小子,不会偷偷干坏事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妈妈(难以置信):这小子也玩小黑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