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关上病房门,便听房内传来一声吊儿郎当的吹口哨声:“哟,今儿是什么风,居然把您老人家给刮来了?”

  他转身,打量正歪在床上的好友一眼,无情道:“来看看你还留着命没。”

  秦竺俞无辜摊手,“没办法,舍命陪君子嘛……再说了,这单生意我确实谈下来了。”

  “你那家子人可不一定高兴。”

  谢执看了眼秦竺俞还不太能打弯儿的腿,冷笑道。

  秦竺俞:“……”

  被戳到痛处的秦竺俞往后一躺,懒懒散散道:“没办法,小谢总您命好,爹是个有名的情种,家里继承人可不就您一个。”

  “一见钟情!多么童话!”他靠着床头,唉声叹气,装模作样,“哎!爱情!”

  谢执:“……”

  他颇感无语,正想反驳,脑中却浮光掠影般闪过一道身影。

  ……谢执沉默片刻,换了话题,“那边进展不太顺利,陆择留下了。我回来解决林家的事情。”

  秦竺俞挑眉,没接这个话头,而是似笑非笑学着谢执过去的口吻:“‘呵,俗套至极的蹩脚爱情故事’?”

  谢执冷冷扫他一眼,秦竺俞立刻伸出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林家,林家——”

  说到正事,秦竺俞严肃起来,“林家还没有给出解决方案?”他沉思片刻,“你准备怎么做?”

  谢执沉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唉,别这么死板啊。”

  秦竺俞对自己这好友的性子也算是摸透了,叹了口气,“林家明晚不是要举办慈善晚宴?我听说给你发了请柬,你打算去吗?”

  谢执没吭声。

  秦竺俞一看就知道他是不打算去,顿时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别什么事都放谈判桌上讲啊,万一明天有什么转机呢?”

  “况且,林家最近起势不错,卖个好也不是不行,说不定也能帮到阿择……”

  秦竺俞一条条分析着,谢执并不出声。

  他、秦竺俞以及方才提到的陆择,三人同为二代,在大学相遇后熟悉起来,后来更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合作创业。

  如今公司的规模,虽然比不上父辈,却也算是新起之秀了。

  只是最近却碰上了点问题。

  “……呃,话说林家那继承人,叫林逸明吧?他品性如何?这点也关系到与林家的后续走向。”

  说到这里,秦竺俞忽然顿了一下,“话说,去年,林家是不是打算和你联姻来着——我记得林鸿晖推出来的是他小儿子……似乎叫林桥?”

  “去年那小孩才刚上高三,都没成年,这林鸿晖可真不当人啊。”

  秦竺俞感叹半天,见谢执始终没有表态,主动道:“你呢?你怎么想的?”

  谢执终于开了尊口:“去。”

  秦竺俞:“?”

  愣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谢执回答的原来是晚宴去不去的问题,顿时头疼起来,“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如果林鸿晖再提这个话题,你怎么搞?”

  提到这个话题,谢执脸色明显沉下去,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只冷淡道:“我还没那么畜生。”

  “成,兄弟信你。”

  -

  林桥急匆匆一路跑到大门处,意料之中的,门口一片空荡。

  很显然,林逸明失去耐心,自己离开了。

  他叹了口气,在给林逸明打电话和叫网约车之间犹豫了一下。

  母亲每天都会查他的账单,而且她并不知道他今天出门来看望奶奶……

  肯定会挨骂的。

  但林逸明肯定不会回来了。

  父亲规定他最迟得在五点之前回家。

  林桥没办法了,只能叫了网约车,并预支付了五十块钱的车费。

  在预支付成功的三分钟后,手机猛烈地震动起来,果不其然是来自母亲的视频电话。

  他拿起手机,灰黑的屏幕映出背后疗养院欧式的大门,以及被他咬得泛起浅白色的下唇。

  林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在咬嘴唇,连忙控制着自己松口,攥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几秒,才小心翼翼挂断电话,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

  林桥:【我正在和阿行看电影。】

  林母:【什么电影?】

  林桥立刻打开小程序,搜索了学校附近那家电影院的最近排片,然后谨慎地报出了一个名字。

  对面半晌没回话。

  林桥知道,母亲肯定是去找他的朋友,也就是兰梓行核对了。

  说起来有些难堪,最开始林桥其实并不想让朋友知道他的母亲是这样的人……但他也知道,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可是,明明是寄宿学校,他也很小心了,母亲还是知道了他新交的朋友。

  并且,立刻就向班主任索要了兰梓行母亲的电话号。

  好在兰梓行的母亲就像他本人一样,温柔又通情达理,哪怕在经历这种事情后也并没有限制孩子的社交范围。

  林桥乱想了一会儿,还是压不住心中的焦躁,他克制着去咬指甲的欲望,提心吊胆三分钟后,手机又是一震。

  林母:【早点回来,还有,兰梓行的家庭对你未来的职业方向没有任何帮助。你不要再与他相处。多认识大学同学。】

  林桥松了口气,没敢看最后几句,直接切换聊天界面,给兰梓行发了个跪谢的表情包。

  兰梓行回了他一个OK。

  这么几分钟耽误过去,网约车已经到了。

  林桥上了车,扑面而来的车油味熏得他有些头晕,他打开车窗深吸了几口气,插上耳机。

  他vx加的人很少,大多也都是一心学习的人,朋友圈也就鲜少更新。可他今天刚点进去,就注意到最上方多了一条内容。

  【林逸明:赛车ing】

  底下的配图是一张色调鲜明到夸张的赛车图片,过弯时下压到极致,那张在他面前往往是一副不耐烦表情的脸上满是肆意与放纵。

  林桥垂下眼,飞快划过去。

  回到小区门口时,才刚四点四十,距离父亲规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林桥下了车,刷卡进小区。

  夏季的白天总是很长,林桥慢慢走在树荫下,低头看着行道砖上红色的花纹。

  他很熟悉这条道路,在过去成长的年岁里,每当父母吵架,他就一个人躲到这里,树荫庇佑他,成为他仅有的一方小天地。

  他伸手抚摸过大树斑驳的皮肤,留恋片刻后便礼貌告别,随后又碰到了另一个朋友。

  草丛突然轻轻一晃,像是被风吹动,但他却敏锐捕捉到了一抹白色,于是站在原地。

  果不其然,片刻后,一道快如闪电的模糊猫影窜出来,唰地一下就扑到林桥脚边,装模作样地挠了下他裤管。

  林桥笑着蹲下身,摸摸三花猫猫脑袋,猫猫便很配合地翻出肚皮。

  林桥挠挠它下巴,“对不起呀,我今天没带猫条出来,所以不摸你肚肚啦。”

  猫猫不以为意,又用脑袋毛蹭蹭他掌侧。

  有点痒。

  林桥笑起来,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胡噜了一把猫猫的软肚子,“对不起啊,算我欠你的,明天给你带。”

  猫猫这才满意,娇滴滴喵几声,起身走了。

  林桥磨磨蹭蹭走到家门口,又看了一眼时间。

  离父亲规定的时间只差三分钟,不能再拖了。

  他没办法,敲了敲门,很快管家先生便给他开了门。

  他对管家先生道了谢,又往前走了一截,果不其然听到了女人高亢的咒骂声。

  又吵架了。

  林桥一声不吭往前走去,路过客厅时女人看他一眼,声音骤然放轻了一点,但还是很刺耳。

  林母原本姣好的面容此刻狰狞又可怖,像是护崽的母狮,她对着林父叫道:“你当我不知道你安了什么心!我不同意!”

  林父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只是指尖烟雾缭绕,二手烟刺鼻的气味散过来。

  喉咙有些涩,鼻子也有些堵,应该是鼻炎又犯了。

  林桥没出声,安安静静垂着头站在角落里,时不时抬手捏捏鼻翼,等着女人发泄完。

  又过了十几分钟,或许是半个小时,时间总是走得很慢。

  林母终于停下来了,她气喘吁吁地指着林父鼻子,最后咒骂道:“你听到没有!他是我儿子!你没资格管他!”

  林父抬头,眼睛里闪过几分不耐烦,他掐了烟,却没理会歇斯底里的女人,对着林桥道:“去我书房等着。”

  林母不可置信:“乔乔!”

  林桥的脚像是扎了根,但是想起还在疗养院的奶奶,还是咬了咬唇,没敢抬头,从侧梯上了二楼书房。

  楼下又一次传来争执声,林桥几乎是神经质地咬着指甲,度秒如年地等待着,才终于等到一声碎裂的巨响,不知道又摔了什么东西,旋即是大门被甩上的声音。

  母亲离开了。这个认知让他松了口气,但很快,沉稳的脚步声朝二楼而来。

  林父走进来。在过去他一贯与林桥没什么交流,也就这几天因为某些事才多起来,只是相处模式比起父子,倒更像是商场上的合作者。

  虽然林父不认为林桥有能耐和他合作就是了。

  他坐下来,抬头看向林桥,“怎么不坐?”

  林桥无言,默默坐到他对面,屏息凝神等待他的下一句。

  “去看过奶奶了?她状态如何?”

  态度很随意,可这个话题还是让林桥心中一紧,他垂着眼,“我去的时候,奶奶还睡着。”

  林父也不在意,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了,我跑过B市所有医院,光每天吃的药都几百上千,还有疗养院,护工……”

  他漫不经心一样样点过这些年的花销,意料之中地看到对面小孩一点点绷紧肩膀,这才安抚笑笑:“别紧张,她老了,但你还年轻。这一下午,林桥,想好了吗?”

  “……嗯,”林桥的声音发涩,“我想去……明天的晚宴。”

  他这才露出和蔼的微笑,神情温和地夸赞:“乖孩子。”

  “明天要用的礼服已经送到了你房间,回去试一试吧。”

  林桥回了房间,站在门前看着上面陈年的指甲抓痕,犹豫片刻,觉得母亲应该不会回来了,于是小心翼翼锁上门。

  父亲与兄长都忽视他,但母亲对他的教育却极为严苛,在家时关门是绝对不允许的行为。

  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噩梦素材都是门锁后的那双眼。

  床上放着几个盒子,林桥认识上面的标志。

  是需要提前一个月预定的老牌礼服……一个月前,他还在准备高考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却没走过去,而是坐在书桌前,从书包深处抽出一个浅蓝色的本子。

  是日记本,母亲每天都会检查。

  他咬着笔,思索着今天要写什么,想了半天,还是打开浏览器搜索了一下被他当做借口的那部电影的影评,然后删掉浏览记录,认认真真开始默写。

  默写完毕,他检查了一下门锁,回到桌前,又从桌子最深处取出一个黑色记事本。

  这是他的记账本,从记事起的每一笔学费、资料费、生活费……所有花销都在上面。

  妈妈说过,要有出息。长大后必须还给她。

  他略过前面的,径自翻到最后,那里歪歪扭扭画了很多个胡萝卜。

  这是奶奶生病以后的开销。

  他不敢让母亲知道,于是思来想去,干脆用胡萝卜来代替。最开始一个胡萝卜代表一百,后来是一千,到现在,他自己都不敢数了。

  想到父亲今天和自己说的,林桥又往后面画了一个半胡萝卜。这是疗养院每日的开销。

  等做完这一切,夜色已深,别墅一片寂静,母亲没有回来。

  林桥将本子收好,起身洗漱。

  路过床时,他又瞟了一眼装着礼服的盒子,依旧没打开。

  -

  第二天清晨,林桥走下楼梯时,有些意外地发现,母亲正在餐桌前等他。

  她笑容温婉,对着林桥招手,“过来,宝贝,妈妈特意早起,亲手给你做的早餐。”

  “……妈妈。”他站在楼梯上,有点迟钝地叫了一声。

  每次都是这样的,每次歇斯底里的发泄过后,母亲总会这样温柔地向他表达歉意。

  他坐在母亲对面,想到自己昨天答应了父亲,忤逆了母亲,便愧疚得坐立难安。

  餐盘碰撞的声音成了清晨的序曲,林母却只动了一筷子,便停筷,声音温和道:“妈妈昨天去找了老师。”

  林桥骤然一顿。

  “我把你的成绩交给他了。老师说有很大希望可以考上A大王牌金融专业……”

  “我这么多年辛苦,都是为了你这一天。你要比林逸明更优秀,那是我邵家的公司……”

  她自顾自地念叨着,“我已经约好时间了,今天中午吃过饭,我就带你过去。”

  “……妈妈,”林桥很轻地叫了一声。

  你明知道父亲今晚要带我过去,你明知道……

  可他嘴上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看着对面神情温柔,沉溺在虚假幻想中的女人。

  ……妈妈。

  但好在,没过多久,花园里便传来一阵汽车熄火声,旋即是林父不耐烦的喝止声:“行了,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他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打扮时尚的女人,林父对林桥道:“这是我给你找的宴会造型师,你带她去你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乔乔一紧张就会想咬东西……以后哔——(消音)的时候就很爱咬人(超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