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粥天下周天子>第57章 神曲

薛平平便不再纠缠此事,转看着那教坊司的人,心说就这几个人毛还必须得宰相家公子发话?郭威这四品官的枢密院院判、兵部侍郎他们就不放在眼中?这谱摆得有些大啊,心中纳闷儿,可也不好说出来,就是说出来那做决定的也不是他们,不过是便宜便宜嘴巴,也不可能再将他们退回去再换上那些技艺高深的,微微摇头心说罢了,就用他们吧!便让他们分别表演一下,自己要看看他们所擅长的技艺,适合什么歌曲。

待他们将自己熟悉的几首曲子演奏完毕,薛平平不禁皱起了眉头,明显的他们所演奏的曲子都是一些现下流行的曲子,与千年后没什么两样,都是情情爱爱之类,而且基本一个调调,与后世网络上那些调侃流行音乐随便串,根本听不出究竟是多少支歌曲串在一块是一个模样,显然时空虽有千年之隔,流行音乐却一脉相承,并不适合在晚会类项目或商业演出中演奏。他微微摇头,将自己事先写好的几首曲谱递过去,让他们看着试奏一下。却见为首的几个人各接在手中,捧着看了半天,也没说话,倒面面相觑起来,薛平平有些奇怪,便问道:“你们有什么疑问?”

教坊司那领头的,即是位不入流的小官,也是位懂行的乐师,上前拱手一礼,小心翼翼地将那几页纸捧起问道:“敢问少公子,这是什么?”

薛平平答道:“曲谱呀……”一语未完,便见那人一脸茫然,随即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不怪他们迷惑,是他们根本看不懂自己所写的五线谱,这年代的曲谱用的都是减字谱或工尺谱,而且如汉字书写一般是从右至左,从上到下竖写;而简谱、五线谱都是从左至右横写。

减字谱用的字是在原有的汉字笔划上减少笔画,用来记录乐谱;工尺谱则是一套专用的汉字排列记谱,主要是“工尺”等字,故名工尺谱;这两种曲谱记录的都是指法,而不是后世通行的音符记录法;除了专门学过的,一般人看着这些曲谱,肯定头大几分,减字谱中的那些字都是似曾相识却根本认不得的,而工尺谱中的字或许认得,但排列在一起不是专业人士谁也弄不懂是啥意思,要不然那《笑傲江湖》中的许多人看了一本曲谱也不会将之当成武林秘笈了,什么五线谱、简谱之类还得不知多少年后才会出现。本来他还想着在这时代用的都是传统的五声音阶,所以所有选用的乐曲都是用五声音阶谱成的,却忘了将现代人常用的五线谱转换成这时代常用的减字谱或工尺谱,再说他也只是了解,知道有这两种古谱,并未专门学过,就是想转换也是力有不逮,而且更没那时间了,皱眉想了想便道:“这是我写下的曲谱,只是……算了,我现在演奏一下,你们能不能听了便记下来,然后演奏?”

那中年乐师顿时眼睛里便冒出光彩来,急忙点头道:“这乐谱……小的们是看不懂,不过少公子若是能演奏,我们听了也能记住,当能复奏。”

不光是他,后面那些人,但凡是会看谱的,个个都眼睛冒光,脸色急切。虽然他们不相信这么点的小孩子能弄出什么曲谱来,可听薛平平这么一说,他那曲谱明显是新谱,做为以此为生的艺人,他们平时会的曲谱少得可怜,一首曲子能演奏多少年不带换的,能得到新的乐曲曲谱传承,那让他们拜师也不在话下。

这年代能作曲的音乐人,绝对比大熊猫更要稀少,只是要成为国宝不可能,反倒被人瞧不起,毕竟优伶在这时代都是贱籍,所以别看行院青楼多以此来招揽客人,但会唱会演奏不代表会作曲写诗填词,所以一旦有人愿意传授他们新曲,那都奉为上宾。

如果文人会这些,有的谱了曲自娱自乐,有的则游戏风尘,这两类算是雅士,或能被人高看一筹;有的则被朝廷收罗去,太常寺所辖的太乐署、教坊司都是这类专业化的音乐机构,所以历朝历代的音乐人才,大都在朝廷的太常寺里,太常博士、协律郞都是管理音乐的官员。前文说教坊司管理青楼只是兼职,便是因此;教坊教坊,以教为主,它的主要职能是管理并要培养出朝廷各种典礼所用的礼乐人才,各种乐工乐师、歌舞艺人,数以百计,其中当然有色艺双绝的美人,但人家可不是民间的娼优之流,从来不做也不允许做皮肉交易,当然若是跟一些权贵私下里来往,那谁还能管得了?

这年代的娼与伎是截然不同的,妓写作伎;娼才是后世人所共知的那个意思,伎则是指拥有一定技艺的专业人士,不分男女通称为伎,后来逐渐变为某行业女子专称进而演化成妓,卖艺不卖身就是这种。

隋唐时期的教坊司有不少教坊曲牌曲谱留传下来,有些便成为后世熟悉的词牌词谱。这些曲牌都可以填上不同的歌词来演唱,到了宋代有些曲牌因不断被人填上新的歌词,就变成了词牌。如隋炀帝曾自制《水调》曲,传到宋时,宋人截取水调曲曲头转而填词,成为着名词牌《水调歌头》。唐玄宗时的教坊曲曲牌《清平乐》,传到后来也变成着名的词牌《清平乐》。需要注意的是唐代大诗人李白奉召所作《清平调》,与曲牌词牌的《清平乐》不是一回事,后人经常将二者弄混。

宋代音乐比隋唐时期要发达的多,但会作曲的也不算多。要不然终两宋三百多年,也不会只有寥寥几百个词牌,即使后来再加上元明清的新创,总共也不过一千来个,但最常用的也就一百多个词牌,如忆秦娥、青玉案、满江红、沁园春、水调歌头、贺新郞之类。北宋时期的柳永柳三变,凭什么能让那些风尘女子奉为上宾?就是因为他既会写词,更会谱曲!那些曲牌词牌留传到后世,变化更多,有些便成为戏剧中的戏曲曲牌。后世中我国各种戏曲数以百计,但其唱腔都有固定的曲牌,戏不同唱词不同,但其中的唱腔则可能是用的同一首曲牌。京剧、豫剧等戏曲都有许多曲牌,更早些昆曲之类其唱腔中所用的曲牌更不用说,元明清杂剧中如关汉卿、王实甫、汤显祖、孔尚任等伟大戏剧家所做的各种戏剧,原着中都有各种曲牌,有的曲牌名与词牌名都是一样的,有兴趣的可以看看原着。

如今正逢乱世,人口调零,会作曲的文士少,谱出来并能流传出来的新曲更少,太常寺哪怕出了新曲,那也是朝廷大典、宫廷饮宴等处所用,论不到外面行院杂耍班子这些伶人,就是能得到那些曲谱,也不合他们出来演出挣钱用。就如后世的大型交响乐,哪如流行音乐受众多?谁家要是请个乐班办事,还专门点出必须要用交响乐的?

至于以前传下来的曲谱就那么几首,而且大家都会,再好听那也成了大路货,更多无非是旧曲填新词,连旧瓶装新酒都算不上,再美的歌词用了旧曲,时间一长,谁还会觉得好听?哪有新谱的曲子受人欢迎?新曲再不好,哪怕听个新鲜,那也比总听旧曲强。这与后世人读宋词感受绝不一样,后人读宋词只是“读”而已,而当时的人们是要配着其所用的词牌唱起来让人听的。诗人写诗词时,为什么写诗多用“写”,而写词则多用“填词”而不是用“写词”?那就是因为一首词不但平仄固定,格律固定,更是因其都是有固定的曲谱,按曲填词,依其曲调演奏演唱。千年后香港等地的音乐人还保留着这习惯,一首歌谱作者署名时,就是某某作曲,某某填词。

前文中出现的新晋宰相和凝和成绩,其实就是一名才华横溢的多面手,不但在财计方面能担当起朝廷重任,还是法学法医学的开创者,诗文词赋更不在话下,亦能谱曲填词!除了后世集其诗词编成的《红叶集》外,据北宋沈括在《梦溪笔谈》披露,署名晚唐诗人韩偓的《香奁集》其实是他托名韩偓所作,因其都当了宰相,哪好意思把以前年轻风流时的艳作再给披露出来,但又想留名于世,便在跟人说那是他所写。但千年之后,这便成了一笔糊涂账。

只因新曲难得,所以这些人一听薛平平要传他们曲谱,虽然还因他年幼而半信半疑,但这马上就要听到了啊,又怎能不让他们心荡神移!当即都上前一步,争先恐后地将自己手中的乐器双手捧上,神情举止恭恭敬敬,无关薛平平的年龄身份,只为他能为他们演奏新曲。

薛平平眼睛扫视着这些恭恭敬敬递上乐器的乐师,轻轻说道:“我演奏一曲,你们听了便能复奏?这话说的有点大啊!”

那些乐工听了薛平平这话,都有点尴尬,只是没什么话好辩解的,只能陪着笑脸。

那几个衙内子弟也大感惊讶,景裕悄悄捅一下郭荣:“喂,你这小老弟真的会写曲子?”郭荣挠挠后脑勺,也有些疑惑不定:“这……我哪知道啊……”见几个同伴都看着他,目光中都带着怀疑,便解释道,“他小时候就和家祖母一块和我们失散了,年前才寻回来,这些年他们过的如何,又从何学得什么本领……我们是一点也不知道。”

刘景忠沉思一下,颇有感慨地说道:“平哥儿这年纪,搁外面那些穷人家,只怕还穿开裆裤呢……呵呵,就是入学也只是才开蒙,能写几个字便了不得,还能写曲子……要真的能写还能弹奏,只怕说是神仙教出来的神童也当有人相信啊!”

薛平平一眼扫过,看着这些乐器,有些熟悉中又夹杂着陌生的复杂感觉。他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本是子弟兵的一位政工出身的中层,吹拉弹唱虽非必需,但若能精通,自也能为他加分不少。他父母不通音乐,倒是相伴数载的妻子虽是位医生,但从小便是个音乐迷,幼儿园时就开始上音乐辅导班,学的是民族乐器,并为此下过苦功,直到成年都未放弃过,而且经过专业的等级考试,当真是造诣不凡;平时穿汉服奏民乐于山脚竹林、小溪船上,拍下的各种演奏视频传到各大平台上,倒也有了不少铁粉。有时也与他较技,只是这真正的专业人士,和他一比较起来,他就要露怯;妻子甚至笑话他,弹起琴来,有鬼子进村的味道;他并不服气,花了一段工夫苦练,再与妻子对阵较技打擂台,终于获得了妻子的肯定,说他终于摆脱了鬼子的身份,达到了国人的地步;他一听此话,正沾沾自喜时,妻子一句补刀“只比弹棉花的稍强”,让他无语凝咽到自闭。当然他的水平也不至于差到如此惨不忍睹的地步,妻子不过与他玩笑罢了。此时看到这些乐器,不由得想起另一个世界的亲人,顿时泪眼模糊起来。

郭荣一见便有些慌神,急忙轻轻唤道:“三弟三弟……”

薛平平正陷进回忆的迷茫之中,便被郭荣低低的呼唤给唤醒。那个时空中的人和事,这些天来他一直不敢去想,生怕自己会沉浸进去,此时一被郭荣给唤醒,急忙抹一把眼睛,低头定定心神,招手让一位乐工将他抱着的瑶琴放在旁边的桌上,随后坐了过去,抬起两手在琴弦上拨弄一回,琴声噔噔响了几下,随即便开始调琴。

那些艺人见他动作虽然有些缓慢,但还算内行,也就放下了轻慢之心。俗话说“曲不离口拳不离手”,薛平平毕竟长时间没摸过,还得熟悉一下。

倒是那些少年,见薛平平弹得不成调,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薛平平自不理会,熟悉了一下之后,慢慢找到了感觉,便正襟危坐,闭上眼睛,静静心神,抬起两手,开始弹奏起了后世年节时,风靡天下,有华人的地方必然会有的神曲——《春节序曲》。

要说起我国一年里诸多节日中最热闹、最隆重的,当属普天同庆的春节,原本春节期间最热闹的时间其实并不是大年初几放假的那几天假期,而是官方称之为上元节、俗称元宵节的节日!

春节本意是春的节气,指的是立春时节,并不是农历大年初一;大年初一本来是叫元旦、元日的,历朝历代的朝廷在这一天,都要举行元日大朝会,以示庆贺;民间百姓也自有百姓的年节过法。

民国成立时废除旧历,以西方历法纪元,才把元旦改成春节,将元旦这个名称给了西历的第一天,而本意是立春的春节便成了大年初一和过年的通称。民国那些大佬以为废除我国传统,全盘西化,如此便能像西方列强一般强大,岂不可笑可悲,更加可叹?

这时代的新年初几那几天,家家户户都忙着访亲串友,宴请亲朋;想要狂欢一下,那得等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元宵节里,不但要吃各种美食,还有各种表演,各种彩灯、舞狮、舞龙、旱船等节目层出不穷,火药出现后,花样百出的烟花爆竹,更给元宵节增添了中国年的红红火火的热闹气氛。历朝历代朝廷、官府,也极为重视元宵节,不但要放假,还要组织起元宵节的灯会等各种节目,以示天下太平,繁荣昌盛,并表示与民同乐。不管世间是否太平,但只要有机会,朝廷官府还是要组织这些来粉饰太平的,不然岂不是说自己无能,所在的时代算不得盛世?只是自从大唐玄宗时的安史之乱爆发,其后便战乱不止,许多原本颇受人们喜爱的娱乐活动因此而消失,即便有短暂的太平时期,也不过如昙花一现,哪能再恢复到盛唐时期的繁华热闹!

薛平平弹奏的第一支乐曲《春节序曲》其实并不是这首曲子的曲名,本来是李焕之先生所作《春节组曲》的第一乐章,原名就是《序曲》也叫《大秧歌》,因经常在春节期间演奏播放这一乐章,久而久之,似乎是约定俗成的便定其名为《春节序曲》了。《春节组曲》全曲分为四个乐章,分别为第一乐章《序曲(大秧歌)》,第二乐章《盘哥》,第三乐章《情歌》,第四乐章《灯会(终曲)》,全曲演奏下来,约为二十多分钟;单是第一乐章《大秧歌》也就是《春节序曲》,演奏完毕大约得四分三十来秒,算是比较长的了。

薛平平全神贯注地将这首《春节序曲》弹奏完毕,也有些气喘,脸色发白,头脑一阵晕眩,急忙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朝身后一躺,坐下的那张圆凳便吱呀一声晃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

他身后的几个女孩子一惊,本来都听的眼里直冒小星星了,但毕竟年少,不如成年人沉迷,一见薛平平不适便反应过来,还是李静姝动作最快,急忙上前扶住,柔声问道:“可是累坏了?”苏叶手也不慢,急忙斟了茶端起来:“快喝杯茶缓缓。”连翘拿着锦帕来给擦额头上的冷汗,张琳手脚最慢,眼见挤不上去了,便在他身后,抬手给他揉着太阳穴:“我给你揉揉就好了。”

本来这首神曲是作者李焕之先生谱写的民族交响乐,由大型管弦乐队来演奏最好,如果用传统乐器演奏也有不俗的效果,但只一架瑶琴演奏,未免有些单调了;可这说的单调也只是指薛平平心中的单调,听在大厅内众人耳中,那仍然让他们震惊不已。几个年少的看着薛平平,眼睛里已经直外冒星星了,那些成年的更是神魂激荡,久久沉醉而不能自拔。

真正的优秀的音乐可以无任何界限的使人感动,使人共情,催人奋发催人泪下,都是寻常事。

屋内众人都沉静在那时而狂欢如金龙狂舞、时而舒缓如春风拂面,时而如潺潺小溪浪花轻溅,时而又如家人团聚温馨和美的极其美妙的旋律中,而不能自拔,突然听到这几个女孩子惊惶失措的忙乱声,方才清醒过来,见薛平平闭着眼睛躺在交椅上一动不动,心里都冒出一个想法,莫非这支神曲不能轻易弹奏?看着薛平平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便冒出崇拜的火花来,心中俱都涌上一个想法来:先前那刘公子还真说对了,这是……只有神仙才能作出来的曲子,神仙才能教出来的神童啊!

郭荣最为紧张,内心的震惊一闪而过,急忙关切地问道:“平哥儿,要不要紧?不行的话,我去请太医去。”

薛平平急忙摆手道:“不要紧,我歇歇就好。”慢慢睁开眼睛,轻舒一口气,缓缓说道:“许久没摸过了,手生了。”其实他内心是在惋惜,惋惜弄不来他那时代的乐器,更弄不来交响乐队,不然这支曲子的演奏效果会更出彩!

郭荣并不放心,紧接着追问:“真的没事?”薛平平站了起来,做个伸臂扩胸的姿势,以示自己没什么,郭荣这才放心:“你还是坐下说话。”

薛平平见他十分紧张,明显是担心自己累坏了,也有些感动,这亲人发至内心的关怀之情是做不得假的,他便又笑了笑,说道:“真的没事,我还能再奏一曲!”朝那拿着奚琴的乐师招招手。奚琴便是后世的板胡即大胡,唐宋时期便叫奚琴。那乐师怔了一下,随即双手奉上。薛平平接了过来,试了一下,便又稍微调了调音,便又拉了一曲胡伟立先生的名曲《巿集》。这首曲子轻松活泼,曲调俏皮随意,不管懂不懂音乐,只要一听,包管便能沉浸到那热闹的巿集之中。

薛平平一曲拉完,将奚琴还给那乐师,仍旧坐了下来,目光转向那些艺人:“这首曲子较之前一首更加简单,你们可有人记下了?”

众人一怔,相互看看,都带着羞赧的表情低下了头。倒是刘承佑一拍双手赞道:“好听!”估计他也说不出什么新词来,接着便两手乱晃指点着他们数落道:“怎么就没一个能记住?我这兄弟费了这么大功夫,还差点累晕过去,你们就没一个上心的?”

郭荣低声劝道:“这曲子……毕竟是新曲子,也难怪他们记不住。”和慎笑道:“难道你刘二就都记住了?”刘承佑是老二,他兄长夭折,但排行仍算是第二,此时听和慎调侃,便不服气的辩解道:“我又不是吃他们这碗饭的,记不住寻常!可他们不一样,就是吃这碗饭的啊!”

还是教坊司领班的那位中年乐工,陪着笑脸道:“衙内说的是,这曲子……确实好听,让小人来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小的们都听呆了,完全沉在曲子里,现在想起来,最多只能记个十之一二。”

景裕有些不耐烦地问道:“那依你说,你们就没法演奏了?”

那乐工朝薛平平躬身一礼:“还请少公子再演奏一遍,这次我等定要用心记下。”

符昭信在旁悠悠然说道:“你这说的轻巧,平哥儿小弟身上还带着伤呢,这弹了一遍就几乎累坏了,再弹一遍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那乐工一听,更加愧疚,怔了一下低下头不再说话。

赵匡胤在旁看着这些艺人,皱皱眉头追问道:“你们之间真就没一个能记得的?”

众人相互看着,大多摇头。这时教坊司那个最小的小女孩儿怯生生地举起了手道:“我……我记住了大半,后边的……一小半没记住。”

她此话一出,教坊司众人都喜出望外,既等于给他们解了围,也等于告诉另外那些乐工,他们教坊司才是最专业的!那教坊司带队的小官顿时笑道:“好好!不愧是我们都看好的!”又转向薛平平说道:“别看她岁数小,这可是我们教坊司第一个记性好的,有过目不忘之能!”

和慎鄙夷地看他一眼,纠正道:“看书是过目不忘,听曲应该叫‘过耳不忘’!”

那小官陪笑点头:“是,公子说的是!是小的不通文墨。”

刘承佑撇撇嘴巴叽笑道:“得了,你就别抠字眼了,显得你才高八斗似的!有能耐你也像平哥儿似的,作几首新曲子来听听!”和慎佩服地看着薛平平道:“这我可不行,不过我对平哥儿兄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他祖父和凝也算得上音乐大家,可他除了会写点文章之外,几乎一点都未传承到祖父的才华,对于词曲更是一窍不通。

薛平平看向小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女孩儿还未回答,便见和她一块的那男孩子警惕地看着薛平平,走到女孩子身前,将她护住;那女孩子看看他,又转头瞥了薛平平一眼,有些害羞地低头答道:“我……奴奴……叫阴素素……”

薛平平听她自报姓名,眼眉一耸,暗自一乐,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好些年了,还是时至今日方听到了这个在《水浒传》等小说中随处可见的女子自称,只是看着这小女孩儿故做成年人模样,不觉呵呵一笑:“原来是殷素素殷姑娘……,是阴阳的阴还殷勤的殷?”

阴素素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薛平平又追问了一句,她还未及答话,便见她身旁护着她的那少年冷冰冰地答道:“是阴阳的阴。”

薛平平笑道:“我说也不会这么巧的!”见那男孩子护着她,便问道:“这是……”那男孩子冷漠地看他一眼,带着十足的警惕答道:“我叫阴离,是她长兄!”

薛平平一听,心里几乎想要笑出来,但面色平平静静,盯了他一眼,见他虽然冷漠,可明显有着很强的戒心与防范之意,似乎生怕他对他妹妹有什么不良企图,便轻轻哦了一声,不再理会。

刘承佑又来了兴致,目光炯炯地盯着薛平平追问:“难不成平哥儿还认得几个素素姑娘?”几个少年一听,顿时又开始哄笑起来。倒是站在薛平平身后的李静姝、张琳对视一眼,都轻轻哼了一声,撇了撇小嘴巴。

薛平平没理会他们起哄瞎扯淡,又看着其余艺人问道:“素素姑娘只记住了大半,后面的还有谁记住了?”那阴素素见薛平称她为姑娘,有些害羞,红着脸低下了头。见没人答话,薛平平皱皱眉头,正要再问,便听身后李静姝轻轻答道:“我……我记全了……你那谱子……”

薛平平连头都没回,看向众艺人,说道:“咱们要做的事,时间不多,从现在到明天下午,也就一天时间,这一天内,我让你们把这几首曲子全记下来,记得多少记成什么样先不说,只要有个差不离就行,实在记不住还能看曲谱演奏,能做到吗?”

下面艺人们都面露难色,不敢答应。那乐工迟疑一下,向前一步道:“公子,我们平常学新曲,再加排练,怎么也要个十天半月的,一天时间……”他声音渐低,最后说不下去了。

李静姝在薛平平背后,拿指头戳他:“我说的真真儿的,你那曲子我全背下来了。”见薛平平仍不理她,顿时便气鼓鼓的撅起了小嘴巴。张琳低头吃吃娇笑:“他还生你气呢,小心眼记仇……跟你记仇呢!”

薛平平好像没听见似的,并不理会她们俩,对那些艺人说道:“外面有几块黑板,是我之前让人做的,现在没用了,你们去两个人搬进来,正好给你们培训用。”

这些艺人虽听不懂他说的黑板是什么,但让他们搬进来还是知道的;不多时,一块用黑漆漆过的、带着木脚的黑板被杂耍班的两个徒弟抬进来,放在正中。黑板下端有木板做的檐儿,放着一木盒的粉笔,这粉笔也是顺手让人做的,石灰粉掺了粘土,先加水混和成泥状,再灌进模具里,等干了再弄出来,与后世相差不大的粉笔便做好了。

薛平平让人把那些长条凳搬到黑板前,按序排好,让那些艺人过去坐下,自己站起来走到黑板前,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轻轻敲了几下:“不要说来不及,当年我学这些也没用多长时间,五线谱也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说着便在黑板上随手画了五条等距的平行线条,“就是这个,是我们那里的乐谱,因有五条线,故名五线谱。”在五线谱上填着音符,写完了一段,“这些便是方才我演奏过的那支曲子的一小段乐谱,它只记音符、音高及音拍长短,不记指法技巧,所有的乐器都能根据这个谱子来演奏,较之减字谱、工尺谱更简便易学。”时间有限,他也没功夫长篇大论的来跟他们细细纠缠,便怎么简单怎么来,“我要你们在这一天里学会,至少得记住这几首曲谱,还得能演奏,所以你们的时间不多,要用心记!”

那些艺人们听了,神色都立即严肃起来,这对他们来说,就是传艺授道啊!由不得他们再多想别的,当下打起精神来,不论老少,都恭恭敬敬地站起,十分郑重的朝薛平平深深一礼。这场面挺滑稽,这班人虽然也有小孩子,但还是成年人居多,竟然全心甘情愿的向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行礼,怎么看怎么有碍观瞻。

有人看着那些杂耍班的也在行礼,悄声问道:“你们玩把戏的,锣鼓镲子一敲就行了,学这些干什么?”那百戏班的班主老周憨厚地笑着回答:“那要是开场锣后,再配点乐曲,不是锦上添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