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粥天下周天子>第54章 陷井

按说此事闹得不算小,都死了好几个人,那若是搁太平年月,又是在京城这种地方,肯定要群议汹汹,可如今经石应芳与郭威联手,十分默契地一番操作,不但那些死伤的苦主之家没有出来闹腾,还有那操作此事的幕后黑手,都未再有任何动静,此事便如未发生一般,无论朝野竟然都未再起丝毫波澜,也算得是极为诡异了。

此后郭威才算是落得个清静,再没人来骚扰他了。枢密院直院陈世立仍然告假在家养病,好像真的要病死了一般,闭门不出。袁品贤自那天来出了一次丑,之后也不见了踪影。

郭威对此二人衔恨于心,直接告诉刘延庆,只要陈世立、袁品贤敢再至枢密院中,必要将这两人抓住,由张贞审问,管你什么直院不直院,抓住审出罪名再说!既然撕破了脸,郭威也不打算再对陈世立、袁品贤这两个腌臜货色客气,谁让你们俩先对我郭威出手的呢!就是以后桑维翰从契丹出使回来,郭威也有信心应对。

那位冒充枢密院造作房主事、兵部库房司主事的姓闻的骗子的供述还捏在他手里呢!其供述中交待,姓闻的是完全听命于陈世立,是奉陈世立之命来郭威府中行骗。

郭威抓住这一点,那桑维翰再护犊子,只怕看到姓闻的供状,也要气出个七窍生烟来。陈世立毕竟是他的心腹,为什么跟他人勾结来陷害郭威?这也算是背主啊,就凭这一点,桑维翰就不可能放过陈世立。

只是若那陈世立、袁品贤不来枢密院,一直躲在自己家避门不出的话,郭威也不能明打明的派人去他们两人家中将其抓来,否则便和齐世宜带人去他郭府闹事一般无二,平白送人把柄,落人口实。

开封府也依约派了人在郭府周围巡察,一旦发现有可疑人靠近便要盘问一番,至于附近的泼皮无赖之类,这是官员居住集中区域,本来就少,就是原有的几个也早就给抓的抓撵的撵,根本就再看不到一个。

郭威每天仍然在自家府邸和枢密院两下来回奔波,处理公务、察看烟花灯彩制作,就是在枢密院中也再看不到那位人嫌狗厌的袁品贤,和那位阴沉狡诈的陈世立,落得个自在。那两位好像真的一病不起了似的,这些天来再无一丝动静。

郭威沉浸在这些天来少有的无人打搅的清静自在中,又有点小小的失落,感觉那两个直院,也参与了先前那场针对他的闹剧,在其中也对他捅了一刀之后,就偃旗息鼓的做了缩减乌龟有些耿耿于怀,便命几个跟随自己多年的郭贵信带几个人,暗中监视陈、袁二人;又命郭贵义带几个人暗中监视一下杜重威,看一下杜重威的动向。

他们出手不成功,自以为缩回头就没事了,那也太过天真。郭威可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唾面自干的老好人!对于杜重威,郭威暂时还无法动他,对于陈世立、袁品贤,那现在可是他的直接下属,即便二人一直装死躲在家中不出门,郭威也有无数对付他们的办法,至少也要让他们罢官丢职!所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郭威如今暂理枢密院,他上面虽有枢密使,但出使在外并未回来,枢密院中如今他最大,想找两个属官的罪过,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虽说年节时许多衙门封印,不过完元宵节假期不理事,但朝廷各重要部门不可能如下边官府一般自在,必须得留人当值,以免发生重大事务时无人处理。郭威暂理院务,总体上也只是萧规曹随,并不打算改变桑维翰、张从恩的规矩,虽说抓了些人,掀翻了半个枢密院,但只要之后稳住枢密院的状况,甚至使之好转,他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谁让枢密院只剩他一个高层官员了呢。

但郭威将重心仍然放在了家中西院新型灯彩制作上,他已经下定决心,过完这个年便找个时机要求调回至刘知远麾下,现在干的活也算是在枢密院中善始善终,所以他每天都要抽时间过来巡视,在用木板分隔开来的几个区域察看询问一番。

看着那粗粗细细、长短大小不等的纸筒、铁筒,看着那用硝石、硫磺、木炭与各种矿物碎沫混合在一起做成的装填用药,再分别装进那些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粗细不一的纸筒、铁筒,总觉得有点不太靠谱,心里不是很踏实;看到几个匠人在几个灶台旁倒腾着气味扑鼻,颜色漆黑的液体,心里更是一阵扑腾,急忙问薛平平:“这是猛火油!你用这干什么?”

猛火油也就是后世尽知的石油,历来除了军事上用来放火外别无大用,兵部库房司里备有此物,兵部无权,许多事都是枢密院兼管,兵部库房司郎中由枢密院库房主事兼职。薛平平从枢密院库房主事口中问得有此物,便要来几大木桶,在此炼制。

他用的是曾经见到过的那些隐藏在偏僻之地,用土法炼制石油的土制设备,此时当然连那些土设备也弄不到,但造个土法炼油的土设备,对于他来说也不是很难,而且还用铁皮打造了几个一人来高的铁制大罐子,准备分门别类地来储存那些炼出来的油。

听郭威问话中有点紧张,薛平平毫不在意地一笑:“灯彩要用的啊,你放心,用不多少,到时候燃放灯彩时,肯定要找个妥当之处,不会引发什么意外。”接着又凑近了悄声说道:“这猛火油经过炼制后,可以炼制好几种油,都有大用;其中一种油品可作民间点灯照明用油,比现在用的蜡烛、灯油都要便宜明亮,真要能保证其来路不绝,仅家家户户都要使用的点灯照明用油,就能使人富可敌国!”

郭威心里一动,现在大多数平民百姓家点灯用油多数都用的是豆油菜油之类,并没有照明专用油。许多小民之家甚至一到天黑便睡觉,连灯都不带点的,只是想节省点;真要是能炼出点灯用油,可是如食盐铁器一般家家户户都用得着的,这要是真的能便宜到家家户户都爱用的地步,必是一大财源啊!

看看食盐铁器由西汉时的盐铁专卖以来,其为历朝历代增加的财源便可知其利如何,真要能如此的话,这孩子所说的富可敌国还真不是信口胡诌的大话虚言;当下不置可否,又郑重地观察一会儿,见匠人操作起来,都是小心翼翼的,方才稍微放心。

直到在另一区域里看到了十几个匠人用白色油绸、火浣布等物缝制的如小房子般的大型球体,另外还有一些工匠在制作一些各种各样、各种形态的物事,郭威方才有些讶异,觉得这些东西才有可能是最靠谱的灯彩。在旁边默默注视一阵,便问道:“这要制作的是什么灯彩?”

薛平平指着那些正在赶工的物事,分别介绍道:“这是大型空间琉璃灯,跟孔明灯是一样的道理。不过下面要用缆绳系坠,然后将炼制过的猛火油浸透木柴,点燃后使烧热的热气充满其中,可以使其腾空升至高空,无论白天夜晚,所有人抬头看时,都会发觉天上竟然有一个五彩缤纷的大彩球,这能不能在此次元宵节灯彩中将所有灯彩全给比下去,进而拔得头筹?”

郭威耸然心动:“若能果然如此,便是只此一物能成,其余不用也能让枢密院此次独占鳌头!”

薛平平又指着另一边正在制作的小一点彩灯道:“这是十二生肖灯,十二个生肖,另外还有四个大点的画着历代故事的彩灯。这加起来一共十六个花灯,十六种色彩,只要点燃里面的灯芯,就可以一直旋转的走马灯,能不能出彩?”

郭威眼睛一亮,看着那些还未成型,只是些竹筋、蒙布看不出形状,连半成品也算不上,正在工匠手中忙忙碌碌制作的彩灯,却对他的称呼有些疑问,便皱眉问道:“走马灯?”

薛平平见他皱眉,随即明白,这时候走马灯这个叫法还不普遍,便笑道:“就是仙音烛、转鹭灯!蟠螭灯也是它!”

郭威这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展颜一笑,点点头道:“若是如此,倒真的能与众不同,惊艳出彩!”可转眼再一看那些半成品,还是有点不放心,追问道:“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薛平平轻轻松松地答道:“就这点小事,我说有十分把握太过于谦虚了,我说有万分把握成不成?”

郭威盯着他看了一会,想说他油嘴滑舌,不过并未出口,叹息一声,低声说道:“若是真能如此,倒是喜出望外。”随即又观看一会,见各处虽然忙碌,但似乎都在按某种规律,井然有序地干着自己的活儿;直到看到北边五间大厅廊檐下一溜排开的,下面带着柱脚的十块特大号黑板,上面依次写满了文字,随即注目,一观之余便知是按方才所观看的区域编号,各编号区域内的负责人、工种、人员、所用物料……,以至日期都一一用粉笔写在上面,简洁明了,稍通文理者便可一目了然。便又回头瞅瞅薛平平,暗自感慨着这“小儿子”年岁虽小,可是却有别样才华,心里叹息一声,便没有再询问什么。

薛平平对郭威临走之前,什么话都不说,只重重看自己一眼,有些奇怪,但他没有多想。之前为了安全生产,不出意外,并激励工匠们用心干活,将之分成几个小组,可以进行流水线作业,并指派专人各负其责;还让人做了十块带柱脚黑板、几木匣粉笔,将黑板竖在西院大厅,也叫演武厅的廊檐下,一字排开,每天的进度,每个组的表现,都写在上面,并允诺会根据每个小组和每个个人表现的优劣,给予重奖重罚。

这些措施都得到了张贞、郭荣的大力支持,几乎薛平平所提议的每件事,张贞、郭荣都表示赞同,并予以安排。郭荣倒还好说,这些天来与薛平平天天相处,知道他有些奇思异想;那张贞张益之,虽然表面上张贞不动声色,但内心早就已经震惊的无以复加,心说郭家二子,长子郭荣已经算是出类拔萃极为出色的少年郎,可这幼子更让人刮目相看,看来郭家是真的出了个了不得的神童,只要其寿长远,当然会前途无量!

张贞心中想着却没敢说出来的“其寿长远”,当然是从古以来出现的神童,几乎个个都有着“慧极寿夭”的魔咒,也就是一个孩子太聪明了,老天都看不过去,会将他的寿元给夺走, 不待长大便多会夭折。张贞想到这些,他与郭威交情甚笃,亦与异姓兄弟无异,自也担心这位小侄子“郭仪”会如那些神童一样,只是个闪亮的流星,一道耀眼的光彩划过夜空,便即无影无踪。

那些工匠见薛平平虽然年幼,可说的话还是真的管用,也不敢小觑,再看那所谓的重奖重罚,重奖能让他们心跳眼红,重罚能让他们寝食不安,而且这些活计比起他们先前在枢密院造作房中干的活儿并不算繁重,若不偷懒耍奸,都认真起来,勤快能干的话,每个人都能拿到不菲的奖励,所以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认真真竭尽全力的做,进度很快。

到了正月十二,距元宵节还有不到三天,正月十四要试灯,正月十五夜要正式点亮,连续点亮三天,这便是历代王朝的都城都要进行的上元佳节灯会。不论官灯民灯,一般都要在正月十三之前安放完毕,有的更是提前几天便安放好了,甚至试过,唯有他们这里的灯,还在紧张的制作之中。

郭威知道薛平平原本计划的也是在今天将所有的制作完工,但心里其实还是有点不踏实,便在午后又来察看。

而张贞这时的重心全放在枢密院中,郭威对枢密院那些官员完全不放心,便让他去枢密院代他坐镇。此时这边的彩灯制作已经完全走进一种奇异的制作流程,每天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几乎完全不需要布置。这是因为薛平平每天晚上都将次日需做的所有工序都写在黑板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且晚上放工时,还要集合工匠做个点评,把写在黑板上的工作流程给念一遍,解释清楚。

而工坊这边的事宜,完全按薛平平的策划进行,一则他每天去巡察时,也看到薛平平所做的一切,极有章法,并不能以寻常少儿视之;二则他心里也憋着一股劲,想要在元宵节灯会出个彩,让那些只知争功诿过的人见识一下真正做事人的能力。可薛平平年龄毕竟太小了,他就是再相信也难免心里要打打鼓的。

此时来到西跨院儿中,却见薛平平半躺在那把带着圈栏扶手的交椅上,面前摆着小桌子,两个丫环一左一右侍立在旁,一个端茶,一个递点心;那李静姝和张琳两个则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不知什么玩具,兴高采烈的比划着。薛平平则时不时的和几个小丫头说笑着,好不惬意,根本不像先前勤谨,那时候还常在院中巡察,做做指导纠正,哪像现在——跟一条咸鱼简直就没什么两样。

那枢密院中的两个小官脸上堆满满谄媚的笑容,时不时的向薛平平点头哈腰的说着些什么。反倒是薛平平不拿正眼看他们,甚至有些不耐烦似的。

见郭威等人进来,两个小官急忙上前见礼。郭威没看见郭荣便问道:“荣哥儿呢?”一个小官答道:“郭仁勇去了御街安灯那地方,走之前已经来巡视过。”

仁勇校尉是郭荣获得的荫庇官职,称他郭仁勇也算是一种尊称。

郭威点点头,知道现在这里的制作将要完成,御街那边划给枢密院彩灯区域也需要布置一番,这边做好的彩灯才好运过去安放;便朝工棚那边一指:“如何?”两个小官互视一眼,转看着薛平平。薛平平也站起来见礼,然后朝木棚下面正在装订的木箱一指:“已经算是完工了,现在所忙的只不过是一个备份的尾工,也要做完了。”

郭威一怔:“备份?”薛平平点头道:“对!备份,做了个备用的,如果有什么变化,可以应付得来。现在还有最后一道工序,也要收尾了。”郭威转向枢密院的两个小官:“试过了吗?结果如何?”两个小官摇摇头,其中一个面相老成的答道:“回院判:还没试过。少公子说,可以等今晚天黑找个空场地试一下。”

郭威抬头看看天色:“这天可不早了,你准备在哪里试?”

薛平平朝院里一指:“再等一会儿,所有的制作都完工了,这些用不着的都要拆除,将院里整理一下,在这里试就好!”

郭威看看院子里忙活的工匠,又瞅瞅那些高高的砖炉之类,有此不放心:“若都拆除了,如果达不到你说的效果,再弄可就太费功夫了。”

薛平平下巴颏朝两个小官一扬:“哟,那可真的有点难!都是按我所说的流程走,再达不到效果,估计这些人都该拉出去斩了,轮番砍上个七八遍也不冤!”

他这话一出口,将两个小官吓得面色如土,噤若寒蝉,十分委屈,心说这小屁孩儿怎么就这么不知轻重呢?开口闭口就是斩呀砍呀的,也太吓人了!心里连连暗暗念叨着“童言无忌”来自我安慰。

不是他们胆小经不得薛平平的吓唬,而是先前那齐世宜带人来闹事,虽然他们因被阻在这围起来的工坊内,无法出来围观,但这么近的距离事后哪能一点都不知晓,何况当时杀了好几个,还听说至少有两三个是这屁大点的毛孩子下的手,可见其人虽不大,其心却极其狠辣,此时听他这么说,哪能不心惊!

郭威见薛平平一脸的随意,似乎根本不在乎,皱眉喝斥:“胡说!真要有什么差池,那也是你学艺不精,怎么怨得了旁人?我郭家儿郎,可做不出争功诿过之举!”转看着两个下属,似乎希望他们能回答出来。

那两个小官连忙抹了一下额头的冷汗,陪着笑脸,只是也不好出言赞同,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憋的脸色如同便秘了好几天一般难看;至于那些制作的彩灯,他们虽然跟先前那些正事干不了,坏事做不好的蠢货不同,至少能做些实事,但毕竟不懂技术和工艺,根本答不上来。

郭威虽是挂名枢密院院判,平常并不理枢密院中事,但也是他们堂堂正正的上司,何况现在枢密院中也就只有郭威在当值管事呢!郭威训斥薛平平,听着当然是言之有理,还是帮他们说话,下属还不要捧个场了?可这场合下,也不好赞同呀,否则岂不是当场打这小公子的脸?

所以两个小官脸憋得紫涨,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郭威也没心情来安慰这两个不知低了多少级的下属,接话说道:“照你所说,那就并没什么差错,只等晚上看看效果了?”郭威转身又朝四下观望一阵,摇摇头道:“这院子虽大,可东边不远处都是房屋,若落在房顶上,只怕走水。”

薛平平答道:“对!就等着晚上一试!若是嫌这里不方便,那就在外面找个地方。汴京城这么大,空地儿多的是。”说着便一指两个小官,说起另一件事,“我曾给这些干得好的工匠许下赏钱,若今晚效果无差,一定要把这些赏钱给人家发下去!人家出了这么长时间的大力,他们俩倒在这时候跟我说没钱,发不了!这事怎么办?”接着又恨恨地瞪了那两个小官一眼,没好气地补充道,“他们还说就是那些物料,也是赊来的,钱都欠着人家,一文都没给呢!这都算什么屁事?!”

郭威转看着两个小官,年纪稍大的那个苦着脸回答:“院判,这事……真没法办!咱们院中原就没有什么差余。”另一个年轻点目光闪烁着,低着头不敢看他,小心翼翼的解释道:“院判,你也知道,咱们院里原先的彩灯都坏了,虽然坏了,可那差余钱都是实实在在的花光了,现在这些料钱……都是磨破了嘴皮子赊来的,钱款……真的还欠着呢。”年纪大点的补充道:“这不是下官有意欺瞒院判,我们先前也是被瞒在鼓里的,这来了这么些天才知道底细的,都是先前那几个混帐胆大妄为……”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想了一想也有点恨意浮上脸颊,“看来我们俩也是被那几个混帐给骗上来顶缸的!”

郭威一抚额头,这事真是难解了。当初他未到枢密院理事,不知造作房制造这些灯彩的底细;后来他掀翻了枢密院,抓了些人,命那些官员贴补灯彩钱,看来他们表面上是执行了,但暗地里仍然瞒着自己赊来了物料,这些人倒是真的胆大妄为,即使他现在大力整治,也没能将他们给真的震慑住!那些人开始将物料运来时也没说这是赊来的,他也忽视了此事,忘了多问一句!去找那些已经被他赶走的那几个小官?这些天都没再见到过,现在只怕一个都找不到了!至于抓到禁军大牢里的那几个,他还想着用他们做篇大文章呢,暂时不能动。他这些天在枢密院处理院务,也没见院中有什么差余钱。所谓差余钱,便是枢密院节省下来的办公经费之类的资金,算是院里的小金库,可以用做平常的一些公费开支以及院中官吏福利,如元宵节灯彩制作、年节发些物品、奖励之类。

朝廷拔下来的钱本来就不多,有时连官员的俸禄都要拖欠,哪还有什么差余钱?官府各衙司制作元宵节彩灯的钱也是左挤右挪、搜搜刮刮才凑出一点来,不想枢密院的却被这些只会奉承上司却不会做实事的混帐们给搅了,其中到底有多少猫腻也根本没法再去细究;可现在许了匠人们赏钱,却无钱发放,却该如何?还有这些赊来的物料欠款,本来是让那些官吏自行贴补出来,可郭威根本没想到,在他下大力气整治后的枢密院,那些官吏竟然还敢瞒着他私下里去赊账!先前他们不说,现在都已经用了,再说出底细来也变不回去了,这些小官竟然敢有如此胆识来欺瞒于他?

他脸色一寒,审视着这两个从八品的小官儿;这两人猥猥琐琐,低着头根本不敢和他目光相对。随即想到,如今对他俩发火也无济于事,若是他们敢听人指使,帮人算计自己,那幕后黑手且先不说,单就他俩无论有何根脚都是自寻死路!先前他整治吏房、造作房那些人,之后那齐世宜、闻主事带人来闹事,下场如何他们也不是没看到,不屑地冷笑一声,盯着那两个小官问道:“之前造作房废掉的那批物料值得多少钱?这次赊来的物料价值几何?”

两个小官面面相觑,随后其中那个年长的答道:“上次的因不是下官经办,具体的实在不知道,只听说好像是一百七十多贯不到一百八十贯。这次先前也不是我们两个经办,最后才把我们推出来,日前听那些送料的说过,全部物料款加起来大概是三百多点……”他声音越来越小,稍不注意就会听不清楚。

郭威也不禁倒吸口凉气,三百贯零一钱也是三百多,三百九十九贯九百九十九钱也是三百多,他审视着那小官,沉声喝问道:“这三百多到底是多了多少?”那小官低着头声如蚊蝇:“三百……七十九足贯……”

这都多了两倍还多了!两下里加起来,便有五百多贯五十多万钱!无论怎么说都是一笔巨款呀!郭威心里话,这是给我挖了个大坑布了个陷井啊,我郭威人称文武双全、智勇兼备,没成想还真就慒头慒脑地跳了进来?知道再跟这两个被人推出来挡枪背锅的小官废话也没什么用,真说起来这俩小官跟他现在的处境是一致的,反倒有点同病相怜的意味了,不禁有些黯然;目光一瞥,却见薛平平脸上也显出鄙夷的笑容,似乎就是要为难一下这两个小官僚,便将那俩小官丢在一旁不理,叹息一声问道:“依你说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