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先生喜欢我吗?◎
“为什么?”
余念心口酸酸胀胀的, 干嘛说得那么深情,以为我不会难过吗?
爱森看了眼时间,“你着急回家吗?”
余念握紧筷子, 摇摇头,“不急。”
“行, 我从头慢慢说。”爱森涮了个爆肚, 等了七八秒塞嘴里,“我爸已经去世了, 你知道的。”
余念点头, 惊讶于对方的坦然。
爱森跟讲别人故事似的, “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没等他回,爱森自问自答,“分散状珍珠形胶质脑细胞瘤。”
如此长串的专业病症,余念并不了解,但他对名字很熟悉。
余念心口沉甸甸的,“这个病是梁先生他……”
爱森抢话,“没错,梁颂晟他爸也得过。”
梁颂晟妈妈车祸去世的第二年, 梁颂晟的爸爸也因该病死在了手术台。
从发病到离世,不足三个月。
爱森:“就是因为这个病, 梁颂晟选择学医,并且专攻神经外科。”
“这个病症非常复杂, 到目前为止,全球发病人数也不足百例, 是一种十分罕见的恶性急症。”爱森的口气很轻松, 还有心情给自己涮肉, “而且, 治愈率低,死亡率高。”
“根据全球统计,该病症的治愈人数……”爱森又要了份毛肚,才慢慢悠悠地说:“你知道有多少例吗?”
余念摇头,“你说吧。”
他不喜欢爱森这样,也没心思和他开玩笑。
爱森涮了个羊上脑,“只有一例。”
余念深吸一口气,好讨厌小到可怜的数字。
“可怕吧,我也这么觉得。”爱森像个看热闹的旁观者,“你知道那个唯一的幸运儿是谁吗?”
余念喉咙干紧,双手撑着椅子,等着他答。
“念念,你好奇又着急的样子,特别可爱。”爱森撑起下巴,捻动发梢,“就是可惜,你名花有主了喽。”
“麻烦不要开玩笑了。”余念呼吸困难,额头冒着汗,“那个人到底是谁?”
“那个人呀……”爱森给他夹了块红糖饼,“他就坐你正对面,还请你吃正宗的大铜火锅。”
火锅蒸汽悬在锅边,热浪拂面,熏痛了鼻腔。
余念无法形容心情。
生老病死,都是讨厌的话题。
爱森放下筷子,“你知道那场手术,是谁做的吗?”
余念不想思考,“谁?”
“这个应该不难猜吧。”爱森调侃,“你不猜,我就不说。”
余念烦透了,“他吗?”
爱森撑着下巴,“哪个他?”
“我家先生。”
“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说他的时候,音调都变了。”爱森又拿起筷子涮肉,“没错,就是你老公……”
“梁颂晟。”
五年前,正读博士的爱森查出了分散状珍珠形胶质脑细胞瘤。他当时在德国最顶尖的医学研究中心进修,又是神外的博士生,全院连夜为他安排会诊。
考虑到该病症的实际情况和治愈率,为了长远打算,院方决定保守治疗,不开刀不手术,用药物维持生命,至少能存活一年以上。
爱森作为专业医生,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情况,也清楚手术风险。但他不甘心,哪怕下不了手术台,也不愿用一年的时间来等死。
他找到了和他一样,对该病症研究多年的同窗梁颂晟,两个人背着教授,又联系了几个同学,在爱森发病的第三十一天,偷偷进行了手术。
术前,爱森抱着必死的决心签字。他甚至填写了器官捐赠协议,也希望留给同窗一份宝贵的手术录像。
他始终坚信,只要临床经验够多,总能找到完善的手术方法。
或许是上天的眷顾,爱森的情况并不复杂,外加梁颂晟技术扎实、心态稳定。十六个小时以后,他活着下了手术台,并在一周后成功醒过来。
三个月后,爱森顺利出院,至此五年,他身体健康,没留下任何后遗症。
爱森捻着发梢,“回想起那段时间,真是噩梦。该死的手术要开颅,必须剃光头发。上帝,我这乌黑靓丽的长发就这么被剃光了,残忍了极了。”
“还好颂晟把我救回来了,要不头发没了命也没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眼前的男人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却还有心思调侃自己。
余念鼻腔酸痛,努力对他笑,“您现在过来,是要和他一起研究病症,治疗更多的患者吗?”
“当然,但这不是主要原因。”爱森点了两份驴打滚打包,“我回国,是为了报恩。”
“这么说可能不全面,或者应该说是……”爱森挑眉,“等着救他。”
余念心脏坠沉,“救谁?”
爱森轻松随意,“念念,你明明猜到了。”
“我们做过全球性的普查,该病症具有遗传性,且遗传的概率不低。”爱森不疾不徐,“你猜,有多少?”
余念受够了,“你快说!”
“哟,小可爱还会发火?”爱森耸耸肩,“好吧,不瞒你了,在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间。”
这样的概率意味着,在梁颂晟和梁颂泽之间,很可能有一个人遗传父亲的疾病。
如果是梁颂晟,也绝不甘心保守治疗,而肯给他做手术的,只有爱森。
爱森慌了神,“噢上帝,你别哭啊,我就说个概率,不代表一定会得。”
“当样本数量不充足时,概率的准确度极低。”爱森拼抽纸塞给他,“你看我,我爸就我一个儿子,我把概率直接拉到了百分之百。”
让低声啜泣变成嚎啕大哭,声音震耳欲聋,怎么劝都没用。
晚上八点的火锅店,上座率百分之百。
他一个三十多岁,长着西方脸的男人,弄哭了一个刚成年的大男孩,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顾客纷纷往他们这边扫,开始有指指点点的声音。
爱森手忙脚乱,“喂喂祖宗,我的老祖宗,您快别哭了,在这么下去,隔壁不是揍我就是要报警。”
余念不理,哭声半点没小。
“行吧行吧,既然这样我也不瞒你了。”爱森实在没辙了,“劝你还是早点忘了他吧,没必要为他伤心难过,不值得。”
“小可爱,你听我的,他这老古董也不是好东西。以前我就觉得他死板无趣,这次回来却让我发现,他竟然是个老色批。”
哭声终于停止,余念睫毛上挂着泪珠,“你干嘛这么说他,我不许你这么说!”
“你先别急啊,我没开玩笑。”爱森坐过来,凑到他耳边,“我前两天发现,他在手机里存美女照片,而且,看得特痴迷。”
“不许瞎说!”说任何人余念都信,但梁颂晟绝对不可能。”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信。”爱森很诚恳,“都这种时候了,我骗你干嘛。”
“不信你查他手机,或者直接问他。”
余念:“我才不查。”
偷窥隐私好过分。而且,看照片美女而已,也不是什么不道德的事。
余念酸巴巴的,“是什么样的美女照片?明星吗?”
“我没看太清。”爱森回忆,“但好像不是一个人,什么类型的都有。成熟的、可爱的,活泼的、性感的,反正都挺漂亮的。”
导火索一点即炸,余念哭声更大。
爱森苦口婆心,余念根本不理。他蹭蹭眼泪,抱着两袋糕点往外走。
“念祖宗,你去哪。”爱森扒拉裹着麻酱的肉,“还有两块儿,等等我。”
余念头也不回,气呼呼往前走,“你太讨厌了,不想等你。”
“驴打滚我买了两份,你拿一份走啊!”
“才不要吃你的东西!”
“不对,我的栗子糕!不是说好一人一半?我就吃了三块啊!”爱森喊,“你好歹给我留点。”
余念推开玻璃门,出门上了车,
这么讨厌还想吃栗子糕?
没门!
春末的风有深冬的寒冷,余念抱着栗子糕,坐进出租车,风把泪痕吹得干疼。
委屈无处发泄,余念把今天的一切,全部转述给了杨枝棋。
杨枝棋压抑了半分钟,“你想怎么办?”
余念:“想和他坦白。”
“坦白什么?”
“我玩cosplay的事。”
余念很小就面临亲人离去的痛苦,三岁失去双亲,十八岁失去爷爷。
他从小缺失爱,也更加珍惜所拥有的爱。
担惊受怕没有意义,不如把每天当成最后一天。用力珍惜身边的人,向他坦白最真实的自己。
不就是漂亮小姐姐吗?
他也可以!
*
晚上九点半,梁颂晟下班回来。
家里黑着灯,二楼卧室的门缝里有光。余念只有直播的时候听不到动静,也不会出来迎他。
上午有台大手术,身体有些疲乏,他脱掉外套,挂在玄关。
梁颂晟没开灯,三两步嵌进沙发,手指抵在额头上,短暂休憩。
没搬来这里前,梁颂晟独自住在医院旁边的房子。三年里,他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都在待命,随便一个电话就能赶到医院。
搬来这里,房子变大了,显得比以前更空旷,但因为多了个人,让这里有了烟火气。
他稍微仰头,看着门缝里淡黄色的光,渐渐产生了困意。
梁颂晟进入浅睡眠,周围有很轻的脚步声靠近。
他揉揉太阳穴,缓慢睁开眼。
目光落在地板,视线上方有一双脚,纤瘦骨感,穿白色丝袜,脚踝绑着红色水晶链。
心脏被人吹起,胸腔胀起一块。
男人的眼神顺着脚踝往上。
余念穿着干净的白色吊带连衣裙,胸前绑着个丝质蝴蝶结,干瘦的手臂紧巴巴的缠在身前。
“又穿这么少。”梁颂晟拽下大衣,往他身上裹,“冷不冷?”
余念把衣服推掉,家里二十六度,“才不冷。”
梁颂晟扯松领带,少有的烦躁,“怎么穿成这样?”
余念站在他面前,“让你不喜欢了?”
“没有不喜欢。”
余念的心脏都要跳出来,“那、那喜欢吗?”
梁颂晟握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身边拽,“喜欢。”
“可我不仅穿这个,还喜欢穿很多很多不同的衣服,你喜欢吗?”
梁颂晟把人拉到腿上,抱进怀里,“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余念拼命摇头,既兴奋却紧张,“不是不是不是的,不仅仅是这样。其实我还喜欢穿更奇怪的衣服,戴不同颜色的假发。”
“可能还会画奇怪的妆,有很多人跟我一起,拍拍照片,或者一起去一个大房间转呀转的。”余念极度紧张,努力用自己的方式让梁颂晟明白。
梁颂晟:“cosplay么?”
余念眼睛亮了,“你知道?”
“了解过一些。”梁颂晟刮他鼻梁,“但应该没有你懂。”
余念低下头,抠指尖,“梁先生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为什么奇怪?”
站在对方的视角,余念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穿奇奇怪怪的衣服,办成夸张的样子,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很奇怪的吧。”
梁颂晟勾起他滑落的肩带,“按你的说法,我喜欢看报喝茶,喜欢对着放大镜研究玉石文玩,也很奇怪?”
余念小声,“是挺奇怪的……”
“啊不是不是。”余念摇摇头,“哎呀,最早是觉得挺奇怪的,但我接触以后,发现茶真的好好喝,玉石好好看,写书法也好有意思。”
余念眨眨眼睛,加重语气,“是真的!”
梁颂晟:“我和你一样,也觉得cosplay很有意思。”
余念抓着他的手,对着指尖捏呀捏,“我才不信。”
这样守旧古板的人,怎么可能对二次元文化感兴趣。肯定是为了哄自己才这么说的。
梁颂晟并没有急着解释,“不如说说,你最喜欢的动漫角色是哪个?”
余念:“本命太多了,说不完。”
万一说了大古董不知道,多尴尬呀。
“随便一个。”
余念:“旗木卡卡西。”
梁颂晟:“火影忍者吗?”
“哎?”余念挺起腰杆,“你知道呀?”
“看过一些,但集数太多,还没看完。”
余念心脏嘭嘭嘭的,“那、那,梁先生喜欢谁?”
“卡卡西也不错,不过……”梁颂晟沉思片刻,“我更喜欢自来也。”
“哎哎?”余念瞪圆眼,“您怎么会喜欢坏坏的色老头呢?”
自来也的属性和梁颂晟完全不同呀。
“一开始觉得他轻浮,的确不喜欢,但深入了解以后,我发现人不能只看表面,内在魅力最感染人。”
“但最主要的原因在于,最近看到他死的剧情,很突然,触动很大。”
“对呀对呀,这里超感人。”余念挤在他怀里乱蹭,“作者好过分,他干嘛要这么画,害我哭好久呢!”
梁颂晟轻轻拍他的后背,也不嫌烦,算盘收下余念所有的小牢骚。
蹭了一会儿,余念从梁颂晟怀里出来,还是很好奇,“梁先生,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呀?”
难道梁先生是个老二次元?
入坑年龄比自己还早?
糟糕,不会错过了一个亿吧。
梁颂晟:“不久,最近才开始。”
余念松了口气,还不至于太遗憾,“怎么突然喜欢看动漫了呀?”
“因为你喜欢。”
“啊?哦嗯……”余念偷偷搓手,“这样啊。”
糟糕,果然没有隐藏住吗?
早被发现了惹。
“念念,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余念也委屈,“怕你不喜欢。”
甚至是讨厌。
“因为怕我不喜欢,所以极力隐藏爱好?”
不敢看漫画、不敢听喜欢的歌,拼尽全力把自己封闭起来,装作招人喜欢的样子。
只会低着头说好,不敢发表意见、不敢笑,甚至是不敢撒娇,连喜欢只毛绒熊都小心翼翼的。
余念:“……”
仔细想想,是挺傻的。
“但是你就是不喜欢啊。”
寄人篱下,乖一点有什么错。
梁颂晟:“谁说我不喜欢?”
余念晕晕的,“那总不能喜欢吧?”
“喜欢怎么了?”梁颂晟抱紧他,“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会试着接受并喜欢。”
余念懵了,“哎?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他该很生气,接受不了,批评我才对。
梁颂晟郑重其事,“念念,我只说最后一遍,你不需要为谁改变,我会尊重你的所有爱好。”
余念脑子太乱了,他又迫不及待,“那我想去逛漫展、跳宅舞,还有开直播,也可以吗?”
梁颂晟犹豫都没给,“可以。”
余念兴奋得发抖,喉咙里藏着甜蜜的水果糖。
他心跳加速,抓紧衣领,“那、那梁先生喜欢我吗?”
“喜欢。”
作者有话说:
非常非常喜欢。
病是虚构的,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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