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六月。
欧格斯特一大早又听到了窗外的猫狗鸟吵架的声音。
“喵嗷——哈！”
“汪汪汪汪！”
这是流浪猫与流浪狗争地盘的声音。
“啾啾啾”
“喵喵呜咪”
这是天天跑来对欧格斯特献媚的鸟儿的声音，以及天天想要扑腾这只鸟儿但却又扑不到的猫儿的懊恼声音。
而当这三方乱七八糟的声音闹成一团的时候，欧格斯特就知道必定是某人来了。
——果然，当欧格斯特脑中升起这个念头时，他听到自己公寓的门铃被人礼貌按响。
叮咚——
叮咚——
欧格斯特终于没忍住，深深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
如今这一切的乱七八糟，都是自己一时想岔的结果，都是自己自找的，于是欧格斯特没可奈何，结束了自己偷懒的小憩，慢吞吞换上见客的外套，走到门前。
而门前的客人也耐心得很，就像是确定欧格斯特在家也确定欧格斯特不会对门外的他视而不见，按过两声门铃后便安安静静地在门外等待。
于是，当片刻后，欧格斯特终于收拾整齐，打开门后，门内的主人与门外的客人，对见到彼此的事都没有半点惊奇。
欧格斯特： “请进吧，夏油先生。”
门外，一只油光滑亮收拾整洁的小黑猫点头，买着优雅矜持的步伐，毫不客气地走进了欧格斯特的公寓，完全看不出四个月前他曾指挥着自己不太熟练的爪子在这里飞檐走壁的样子。
欧格斯特又说： “夏油先生，我对你的个人爱好并没有指手画脚的意思，不过恕我直言，下次你来拜访的时候，是否能先跟我打个招呼，或者别带上你的那群手下?这段时间来，邻居们已经对附近激增的流浪猫感到困惑了，如果你的‘势力’再发展下去的话，邻居们恐怕要开始感到恐慌了。”
夏油猫此刻正蹲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努力克制着自己舔毛的冲动，听到欧格斯特的话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提前打招呼?怎么打?
难不成你还指望一只猫给你打电话不成?
而至于那群流浪猫，那是他想带的吗?还不是因为这边放养的狗太多，他进出不方便，所以只能多带上几只猫咪，用以威慑那群傻狗，别动不动就上来舔舔舔——大家很熟吗?认识吗?刚打了个照面就舔来舔去的，多冒昧啊！
夏油猫对自己给欧格斯特造成困扰这件事心中没有半点愧疚，毕竟，说白了，要不是这个不负责任的异界法师单方面把他的灵魂截留人间，又单方面在他“复活”后把他放生，他也不至于沦落到收一票野猫当小弟撑场面的地步。
夏油杰一想到这件事，就颇感心酸。
107
四个月前，本该死去的夏油杰被这位名叫欧格斯特的来自异世界的旅法师——当时的夏油杰还不知道欧格斯特竟还有这样离奇的身份——以一种神奇的手段召回现世，并以黑猫的身体重回人间，而之后，就在夏油猫以为这个欧格斯特会跟他谈点什么的时候，对方为了赶时间去约会，转头就把他“放生”了。
夏油杰：总有一天我要把全世界的恋爱脑都鲨了！
被放生的夏油猫也不多在这古怪家伙的公寓门外逗留，转头就准备去探望自己当女儿养大的两个孩子，菜菜子和美美子。
说实话，在夏油杰选择赴死时，他自觉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两个孩子了，如今哪怕脱离了“特级诅咒师夏油杰”这个身份，他却还是想要去看看这两个孩子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但一只小猫咪在人类的钢铁丛林里是很难独自存活的，更何况欧格斯特的公寓位置离盘星教极远，哪怕夏油杰一路上可以蒙骗好心猴子们的投喂，吃喝不愁，又在他们的掩护下坐上公交换乘地铁，不用靠自己的四条腿奔波万里，但最后他也还是花了近半个月时间才成功赶到盘星教。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盘星教被砸成了一地废墟。
夏油杰： “……”
Fine，五条悟这个混蛋，当场抓了他还不够，竟然还特意找了个时间回头把他盘星教彻底砸没了?
那美美子和菜菜子呢?
夏油杰气得咬牙切齿，但心里并不很担心菜菜子和美美子两人就此丧命，毕竟这就是两个小菜鸟，过去跟着他混的时候也没来得及做什么坏事，以五条悟的性格不至于主动对她们两人下手，而他们两人的实力想要找五条悟的麻烦也是基本不可能。
所以，她们去哪儿了?
夏油杰在盘星教的废墟附近徘徊了一个月，但却毫无头绪。
甚至就连他以前的手下——不是指流浪猫——的消息，也是完全没有，一群诅咒师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夏油杰心中发虚：该不会是被悟那家伙一网打尽吧?
如果盘星教的所有诅咒师都被抓住了，以咒术界高层的作风，肯定会立即处死。
不行，不行！得想办法探听到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消息才行！
可作为一只普通的黑猫，他要怎么才能打探到极密的咒术界的消息?
夏油杰立即想到了一个人：欧格斯特。
那个出现在咒术界最强的人的身边，与五条悟关系亲密，但整个咒术界却都好像无人认识的神秘人，欧格斯特。
于是，夏油杰轻车熟路，熟悉了猫的身体的他这一次只花了不到五天就成功找了回来，蹲在欧格斯特的公寓附近，暗中观察。
在夏油杰看来，欧格斯特实在是个神秘而奇怪的人。
从夏油杰手下——这次是流浪猫——的蹲点记录来看，欧格斯特极少从那扇门出来过，但偏偏隔个三五天，夏油杰就会从街上某几个店铺里嗅到欧格斯特的气味，或者是欧格斯特和五条悟的气味。
哟，还真在谈恋爱啊?
还以为当年的三人会一起成为单身狗直到老死，没想到性格最差劲的五条悟这家伙却抢先脱单了……那个叫欧格斯特的绝对是个颜狗吧?绝对只有这个理由了！
脑中淡定闪过乱七八糟的念头，夏油杰在心中暗自记下了欧格斯特的第一个能力：空间移动。
之后，很快的，夏油杰又发现了欧格斯特的第二个能力：动物沟通。
作为一只猫，夏油杰也是在成为猫一个多月后才逐渐能够听懂猫咪们各种叫声所蕴藏的涵义的，而除了猫咪外，狗与鸟儿这两种城市常见的动物的声音，夏油杰依然听得有些够呛。
可欧格斯特不同，他似乎天生就能听懂动物的话语，并且相当招某一类动物的喜欢。
不，不是那种毛皮雪白被人三言两语就哄得晕头转向的傻猫，而是鸟儿。
夏油杰发现，欧格斯特公寓外的鸟儿格外多，并且几乎每天清晨都能听到小鸟在欧格斯特窗外歌唱的声音。
起初夏油杰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直到某天夏油杰看到“宅男”欧格斯特极偶然地打开窗透气，就遭遇一群鸟儿争先恐后地送羽毛时，夏油杰这才在欧格斯特亲切给每一只送羽毛的鸟儿送上脑瓜蹦时，从自己贫乏的鸟类知识中找出了这群鸟儿的行动目的。
等等，不对，这群鸟儿在欧格斯特窗外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又是送羽毛的，难道它们是……在求偶?！
夏油杰有点儿傻眼。
虽然夏油杰早就知道世上就是有人天生就十分受动物的欢迎，但这个叫欧格斯特的家伙是不是太受欢迎了?连向他求偶的鸟儿甚至都是一群一群来的?
夏油杰可算是明白欧格斯特为什么不喜欢开窗了。
就这样，夏油杰观察来观察去，眼看欧格斯特各种奇怪能力层出不穷就像是个无底洞一样，而他与菜菜子美美子姐妹俩失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终于，夏油杰忍不住了，自暴自弃地想，既然这个叫欧格斯特的家伙没有在他“复活”的第一时间对他做什么，也没有限制他的行动甚至主动“放生”，那想来接下来再见时，欧格斯特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而既然去见欧格斯特不会有性命之忧，再加上对方的确深居简出不搞事，在五条悟身边混了那么久也没被当场逮捕，想来应该勉强大概算是个好人，起码也是个路人。
所以跟欧格斯特要求见一面五条悟，从对方口中得知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消息，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问·题·大·了！
当夏油杰思来想去，冒着豁出去的念头，在奔腾的思绪中保持着表面平稳地按响欧格斯特的门铃后，欧格斯特打开门，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叹了口气。
“我以为你在经过这么久的思考后，不会选择来找我的，夏油先生，毕竟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这样的人都不会是一个好用的跳板……除非是为悟。”
欧格斯特在他身前蹲下，平视着作为猫的他，看似极有礼貌地说着极没有礼貌的话。
“但很抱歉，夏油先生，我是绝对不会告诉悟你的真实身份，不会告诉他我对你做了什么的。”欧格斯特淡淡说， “到了那时候，为了避免你这位前特级诅咒师作出更不可控的事，他或许会选择再杀死你一次——但，事不过三，杀死你三次这件事，对悟来说有点太过残忍了，我不会让他经历这样的事的。”
夏油杰： “……”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原来你早就知道他在附近蹲点了?
而且，事情之所以会搞成现在的这副样子难道不都是你的错吗?！
……不对?等等?
夏油杰一惊，蓦然回神：杀死他三次?这是什么意思?
像是看出了夏油杰的震惊与困惑，欧格斯特平淡说： “夏油先生，你或许不知道，我与悟第一次，不，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是在2017年12月26日这一天。那一天，他用开玩笑的口吻，但我知道他的确真心这样想过地向我许下一个愿望，希望时间倒流，回到五天前。”
夏油杰瞳孔一缩。
欧格斯特说： “想来夏油先生你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了。”
是的，夏油杰不是傻子，或者说，他正是太聪明了，聪明过了头才自己困住了自己，将自己的人生孤注一掷地赌进了一条不可回头的死路里。
所以，当欧格斯特说出那个特殊的时间和特殊的“愿望”后，夏油杰就立即明白了曾经发生过了什么。
——特级诅咒师夏油杰，曾经按照他的计划成功发动过百鬼夜行，但又在计划失败后死于五条悟之手。
这是“正确”时间线上发生过的事。
而欧格斯特，这个神秘到可怕的家伙，却在2017年12月26日这一天令时间回到五天前。
于是在如今的夏油杰的记忆里，五条悟像是一开始就看破了他的阴谋，根本不等约定的时间就打上门来，在12月21日这一天暴力闯入盘星教，拆散了整个诅咒师团体，并将他这位诅咒师团体的头子逮捕关押，直到2018年2月他越狱后，才将他击杀。
仔细想来，或许也唯有“时光倒流”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为什么夏油杰意图从乙骨忧太手中谋夺“诅咒女王”的计划提前泄露。
但是，关键是——
这可能吗?
时间倒流这样的事，竟然也能做到吗?！
夏油杰震惊之余还想要问更多。
但欧格斯特自认已经交代完毕，关上了公寓的大门。
108
夏油杰是轻易放弃的人吗?
NO！
夏油杰是懂得左右横跳，这个目标无法达成就立即换一个目标的灵活之人吗?
NO！
夏油杰是懂得折衷懂得委婉懂得事不可为勉强也没用的人吗?
NO！
如果夏油杰也有人生信条，那他的人生信条中肯定有这样一句话：压不死我的南墙，我统统都要撞破！
于是第二天，夏油杰又来到了欧格斯特的公寓门前，开始按门铃。
叮咚——
第三天，夏油杰开始急促地按门铃。
叮咚叮咚叮咚——
第四天，夏油杰开始挠门。
吱嘎——吱嘎——
第五条，夏油杰命令自己的流浪猫小弟们轮流上前挠门。
吱嘎——吱嘎——吱嘎——
喵呜——喵呜——喵呜——
哪怕欧格斯特住的是独栋公寓，隔壁的邻居们也不堪其扰，委婉地在欧格斯特某天散步回家时提醒他注意安抚一下附近的小动物们，至少不要闹腾得那样大声。
于是，五月，当夏油杰又一次率领一众猫小弟来到欧格斯特家门前例行打卡时，这个神秘的家伙终于第二次向夏油杰打开了门。
“夏油先生，”门后的欧格斯特对他皮笑肉不笑， “你真以为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吗?”
夏油杰淡定地舔了一下爪子，不动如山，颇有生死置之度外的大将气度。
于是欧格斯特看了夏油杰一会儿后，突然笑了起来。
“好吧，看起来夏油先生你跟悟果然是朋友啊。”他让开了门， “虽然不知道夏油先生你的来意是什么，不过我们还是进去再谈吧，希望你不要吓到就好……对了，那群猫不许进来。”
这话说的，他也没想要带猫进来啊。
获得阶段性胜利的夏油猫踩着矜持的猫步，走进了欧格斯特的公寓，并再一次来到了自己作为黑猫苏醒时的那个书房。
然而这一次，这间书房大变样，原本在夏油猫记忆中应该是书架的位置，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黑洞般的漩涡。
夏油猫差点炸毛。
——领域?！
不，不对，是更……奇怪的…… “东西”?
夏油杰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这个充满了诡异咒力，但却在他进入这间书房前没有察觉到半点异样的“黑洞”。
一旁，欧格斯特说： “请进来吧，有些实验我还没做完，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我们可以在里头谈话。”
说着，不等夏油猫回应，欧格斯特就率先踏入了黑洞。
夏油猫： “……”
说什么“请”和“不介意的话”，你这不是压根没打算给别人选择吗?
夏油猫可算是明白欧格斯特为什么能跟五条悟谈得来了。
因为这两人都是不听别人说话的混蛋！
眼看欧格斯特的身形飞速消失在“黑洞”，夏油猫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一进入黑洞，夏油猫就看到一眼玩不到尽头的庞大空间内，各种奇怪的器皿堆积在桌上，好似科幻电影里常见的科学怪人的实验室。
但更令人震惊的，还是天花板上无数只如腊肉般被倒挂着挣扎嘶吼的扭曲咒灵，以及面不改色捞起一只咒灵塞进一个奇怪火炉里记录某种数据的欧格斯特。
夏油猫： “……”
夏油猫张口结舌。
这一刻，夏油杰忍不住由衷升起对挚友五条悟的同情：
惨！挚友，你好惨啊！
你知道你谈恋爱的对象也是个在背地里研究咒灵的诅咒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