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轻松愉快的游玩时间很快结束了。
最后，当五条悟得知欧格斯特竟然还是会离开的时候，他身上震惊失落的情绪显而易见。
只不过十五岁的他还不是十三年后会对欧格斯特直白说“我不喜欢猜别人在想什么也不喜欢让别人猜我在想什么”的那个人，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依稀还能看到一种孩子式的赌气和倔强，越是在意的事越不肯开口表露。
甚至他还要刻意装作自己根本不失落不难过，以一种“我才不在意这种小事”的口吻说道： “好吧，又是这样……反正你总是这样，我早就预料到了。”
欧格斯特心中叹了口气，扯了扯自己年轻恋人的袖子，把暗自别扭的年轻人的手拉过来，看到了一条意料之中的鸦青色手绳。
只不过不同于欧格斯特记忆中的流光溢彩，这条手绳的颜色是沉黯的，内里更是空空如也，没有半分储存的魔力，当然也不可能支撑五条悟在任何地方开门就能找到头发的主人，更不支持头发的主人反向定位到五条悟的所在。
也就是说，虽然这条手绳看起来像是欧格斯特亲手送给自己恋人的手绳，但其实它们只是外观一样而已，性质其实是全然不同的。
欧格斯特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因为早在他发现自己眼前的一切并非是单纯的游戏而是切实存在的现实后，他就思考过了一个问题：如果自己的猜想是真的，那这条时间线上的“欧格斯特”又在什么地方?
答案很简单，欧格斯特其实早就猜到了，只不过这个答案又带给了欧格斯特更多困惑和疑问……但是，这些都是可以容后再说的事，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安抚自己的可爱恋人。
欧格斯特握着五条悟的手，向自己这位还带着些孩子气的恋人笑了起来。
“悟，想要让‘我’真正来到你身边吗?”
“当然！”五条悟脱口而出。
欧格斯特笑意越深。
“那就爱我吧。”欧格斯特意味深长，看着自己懵懂的恋人，将妖魔所有的贪婪，诡谲与险恶，统统藏在无害的笑容之下。
“爱我吧，注视我吧，在意我吧……悟，只要你一直一直都爱着我，呼唤着我，期待着我，那么终有一天，我会跨越所有的一切，来到你的面前。”
88
回到现实后，欧格斯特回神，看到桌上除了游戏机外，还多了一本无字书。
欧格斯特敲了敲游戏机，又敲了敲无字书，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了，但二者一声不吭，完全没有给他任何回应或者提示，就像真的只是两件死物一样。
欧格斯特呵呵一笑，也不勉强，反正未来的自己做了什么，现在的他也猜得大差不差了：不就是逆转了一个世界的时间吗?有什么大不的，这种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干了。
虽然以前的欧格斯特一般都是用谎言逆转几小时，几天，最多几个月的时间，而像这种一口气逆转二十三年的事，欧格斯特几乎想都没想过。
一是因为，欧格斯特的天赋是谎言而非时间，用自己的天赋欺骗时间几天几个月还好，但如果贸然深入时间的领域的话，很容易闹出大乱子，其后果是欧格斯特也不想见到的;
而第二个理由就更实际了：欧格斯特魔力有限，不足以支撑他一口气逆转时间那么多年。
所以当脱离游戏回到现实凝神思考时，欧格斯特一度觉得这件事很不符合自己的行事风格——有什么事是“现在”无法解决的，非得一口气回到二十三年前的“过去”才能改变?
难道是为了从根本上救回自己恋人的好友?
开玩笑吗?耗尽自己拯救别人?他看起来像是那么善良的妖魔吗?
所以，逆转世界二十三年这件事，一定还有其他的理由，其他的内情。
欧格斯特现在没有想明白这件事，但他认为自己也不一定非得想明白，毕竟未来的自己会做这样的选择一定是有道理的，现在的自己准备起来就行。
反正像他这样由人类幻想出来的“不存在的妖魔”，后又机缘巧合下获得神力的“不存在的神灵”，是基本不会死的，既然如此，哪怕最后欧格斯特得知逆转时间这件事里其实什么“内情”都没有，他只是单纯造作一下了，多了花点魔力逗自己恋人开心而已，欧格斯特其实也能接受。
就当是一件礼物嘛！
欧格斯特点点头，觉得这样的逻辑无懈可击，于是很快准备了起来。
法阵，材料，咒灵牌魔力燃烧，等等。
原本用来锚定和改造亚空间而准备的材料与能源，都被欧格斯特投入到了这座逆转时间的魔法阵里。
只不过，没等欧格斯特准备太久，五条悟就回来了。
89
五条悟是在与欧格斯特没有联系的第五天晚上突然回来的。
欧格斯特在人类社会中购置的公寓的附近地带，其实并没有下雨，但五条悟身上的衣服却是微湿的，发尾间甚至长长的睫毛上，都能看到轻微细小的水汽积蓄，一看就知道他是刚从某个遥远朦胧的雨雾中走来。
而五条悟似乎也对自己一开门就来到欧格斯特的公寓的事十分惊讶，但门都打开了，五条悟只是微微一个停顿，便选择顺从自己的心意，走了进来。
“哟，欧格斯特，看来我要在这里借宿一晚啦。”
一切看起来似乎跟以往没什么区别。
但欧格斯特还是敏锐嗅到了自己恋人身上的疲倦，低落，甚至迷茫……就像是他一个多月前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
那个时候，五条悟可以对着还是陌生人的欧格斯特说“我这几天心情不好，打架的话我乐意奉陪”，而如今，对着已经成为恋人的欧格斯特，五条悟却选择将那些不好的情绪隐藏了起来。
很成熟，很贴心。
却也让欧格斯特隐隐有些失落。
不过，欧格斯特什么都没说，难得认真体贴了人一回，也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任由五条悟用了他的浴室，穿上他的衣服，又坐在他的床上把他床边的书柜翻得乱七八糟。
欧格斯特没有离远，也没有走近，而是坐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慢吞吞地看书，好似全然没有听到五条悟那边乱七八糟的声音。
于是很快的，五条悟的声音响了起来。
“欧格斯特，你有过朋友吗?”
欧格斯特翻书的手一顿： “有啊。”
作为旅法师，欧格斯特虽然只走过个位数的星球，但也遇见了许多有趣的人，交过一些朋友。或许这些朋友与欧格斯特相距遥远，而他们短暂的生命令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见到欧格斯特第二面，但至少他们在欧格斯特心中的定位始终是“朋友”。
五条悟又说： “那欧格斯特你有没有那种曾经非常好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不，或者说……虽然你们曾经很要好，但却根本没办法理解对方在想什么的朋友?”
这一次，欧格斯特没有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恋人并非是想要答案，而是想要倾诉。
“我有过一个很好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那么好的朋友，唔，欧格斯特你应该知道了，他叫夏油杰……年轻的时候，我以为好朋友永远都是好朋友，因为也没有让我们反目的理由不是吗?他是好人，我当坏人，我们是最好也是最强的搭档，会一块儿把那垃圾的咒术界高层打得稀巴烂，建立一个咒术新时代……啊，果然，年轻人真的满脑子都这种事呢。
“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事情就变了，人也变了……很突然的，我收到了消息，说我那个最正经的，满口正论说要保护普通人的朋友，变成了诅咒师，屠杀了一个村子的人，就连自己的父母也杀了……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现在也是……毕竟他也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十年前，我第一次听到他成为诅咒师的消息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他跟我说‘你的选择都有意义’;十年后，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他跟我说‘我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了’……啊，说起来，我突然发现，我其实完全不了解他呢。”
夏油杰为什么会叛逃咒术界成为诅咒师?夏油杰为什么要那样决绝地杀掉那么多人?夏油杰为什么明知道逃跑会死却还是要执意离开?夏油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遭遇了什么想过了什么改变了什么?
五条悟回头再看时，愕然发现自诩夏油杰最好的朋友的自己，竟然完全不了解这些事。
就像五条悟曾经对欧格斯特说过的那样，他讨厌去猜别人是怎么想的，他从来不去猜别人是怎么想的。而如果人一直不说，他就永远不会知道，哪怕是他最好的朋友也一样。
五条悟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从来没想过要改变自己。
但在这一天，在这一刻，五条悟倒在床上，用书盖着脸，闷声问道：
“欧格斯特，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失败?”
欧格斯特听到这句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
他来到床边坐下，手指轻轻拂过恋人柔软的白色短发，犹豫了片刻后，问出了那个问题， “悟，你会想要重来一次吗?”
如果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会高兴吗?
五条悟显然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并且也得出了答案。
“没有意义的，欧格斯特。”到了这时，五条悟反而格外冷静， “他跟我说过了……他的路已经走到尽头。”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已经不可能再改变了。
所以，已经将百鬼夜行重来了一遍的五条悟才会明白，这件事其实无论重来多少遍都是一样的。
人只能救助想要获得救助的人。
欧格斯特柔和地摸了摸自己恋人的头发，明白五条悟是会错了意。
因为欧格斯特说的“重来一遍”，可不是把这几天，这几个月重来一遍，而是令人生重启。
于是欧格斯特又耐心问了一遍： “那如果，将整个人生都重来一遍呢?”
五条悟顿了顿，终于揭开了自己脸上的书，看向欧格斯特的眼里闪着惊讶的碎光。
他像是笑了笑，声音无奈： “我的人生还没有凄惨到需要重来一遍的地步吧?”
欧格斯特： “……”
诶呀?
这可真是……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啊。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以自己恋人这样骄傲的性格，他是绝不可能认为自己的人生失败到需要重来一遍的。
所以——
未来的自己到底为什么会逆转时间?
糟了，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不对劲了……难道说自己猜错了，未来自己做下的事根本不是逆转时间，而是别的什么?
欧格斯特心中也越发微妙起来。
五条悟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只以为自己的恋人是在单纯安慰自己。他拍了拍欧格斯特的手臂，想了想后，又拿起欧格斯特的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
“好了，别摆出那幅担心的脸啦……其实我早就习惯了。”五条悟小声嘟哝着。
无论是送走自己的敌人也好，还是送走自己的同伴也好，甚至是送走自己的学生也好，这种生离死别的事他早就习惯了。
虽然这次送走是自己的唯一的，最好的朋友，但五条悟觉得，自己最后也是能接受，能够习惯的。
因此，他甚至反过来安慰欧格斯特说： “没关系，我睡一觉就好了。”
是的，睡一觉起来，他又是那个值得所有人依靠的咒术界最强。
他是无坚不摧的，所以没关系的，不用担心他。
五条悟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90
或许是真的很累了，五条悟很快睡了过去。
欧格斯特侧头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的恋人，目光轻轻闪烁，伸出另一只手，轻柔而安静地将对方额前的碎发拨开，不叫那毛茸茸的痒意打扰了他的睡眠。
欧格斯特看着窗外微凉的夜色，想，或许他真的该去见见那位夏油杰了。
——见见那位夏油杰的鬼魂。
----
作者有话要说：
人的潜力真是巨大，在我以为我憋不出一万字入V章的时候我竟然写了一万二，给自己点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