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屿闲向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更何况那个人对他而言还算不上什么虎。

  因此,几乎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便足尖轻点,宛如一阵风似的飘进了刚才的森林。

  周围已经有些干燥了,因此这片森林也没有任何的湿润迹象,倒是光线昏暗。

  池屿闲刚一进去,那一身黑衣便近乎完美地与环境融为了一体。

  刚才进来没多久的那个人也没躲多久,见池屿闲上钩之后便拔出了腰间的一把匕首,步履轻轻地逐渐向池屿闲的背后绕去。

  看他的样子,竟然是想偷袭池屿闲。

  可惜池屿闲早就发现了他,但也假装没有发现,仿佛看戏一般静静地站在原地配合着他。

  一道破空声响起,随后,锋利的匕首直奔池屿闲的后心处而来。

  但并没有响起那个人想象中的刺入血肉的声音,手里的匕首竟然被稳稳地接了下来。

  修长且骨节分明地手漫不经心地向后一抬,便轻飘飘地将猛地刺过来的匕首夹在了手里,仿佛生根似的。

  那个人见自己暴露,于是瞬间抛弃了手中的匕首,抬起另一只手做掌状劈向池屿闲。

  而面前的人分明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漫不经心地往旁边一挪,便这么轻而易举地躲开了这一击。

  “看来我这一次是来对了。”

  池屿闲手指微微向上一拨,刚才还被他夹在手指间的匕首顿时在空中转了几圈,随后又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的手里。

  “哼。”

  眼前的黑衣青年和之前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因此中年人一开始根本没有认出来,直到他起身之后才想起来对方是谁。

  虽然说之前也听说过江湖上有个名为池屿闲的高手最近正名声鹊起,但他一直以为是个同名的。

  不然对方倘若真的那么厉害,还会被他灭门吗?

  池屿闲现在还没想起来这个中年人是谁,只不过见对方已经显露出对自己的杀意,因此也没有丝毫的畏惧。

  他缓缓地抽出腰间的赶月刀,只是轻轻向下一挥,一道清晰可闻的破空声便在耳边响起。

  中年人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没有退缩。

  既然这个人已经知道自己的存在了,今日他若是不把人解决了,之后恐怕丢了命的就是自己了。

  想到这里,中年人握紧了手里的大刀,随后奋力冲池屿闲攻击了过去。

  见状,池屿闲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毫无感情的笑容,眼底的情绪却恍若结了冰。

  “砰砰”几声,两把刀顿时相撞在一起,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响。

  只不过池屿闲现在今非昔比,自然不会被眼前这个中年人所伤到,不管是躲避还是出招,都显得漫不经心的,仿佛是猫捉老鼠似的。

  中年人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顿时气得不行: “你敢耍老子?!果然当初就不应该留你一条命!就应该让你……”

  他的话完没说还,眼前白光一闪,快如闪电。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脖颈上以及身体各处已经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池屿闲收刀入鞘,眉眼仿佛结了冰似的: “本来是想留你一条命的,可谁让你说了不该说的话?”

  黑衣青年垂眸,无情地看着眼前的中年人被他眨眼间伤了数道,随后宛如被砍倒的大树一样猝然倒地。

  地面上堆积的落叶顿时扬起,随后又缓缓落下。

  中年人抬手捂着脖子,但对方的刀太快,以至于伤口只有细细的一道,像是一条红色丝线似的。

  “我记起你了。”

  中年人视线有些模糊,但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只不过身上的伤口太多了,他一时之间手用不上力, “砰”的一声再次倒了下去。

  他竟然……

  轻轻地一声,中年人咳嗽了起来,鲜血顿时从口中涌出。

  池屿闲低垂着眼眸,手还搭在腰间的刀柄上,周身的气息很冷,冷得像是身处九天寒冬。

  “我不杀你,不过凭你身上的伤,在这没有大夫和医药的荒郊野外,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中年人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张了张嘴,但只能发出赫赫的声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这个中年人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一段陌生的记忆猛地涌现在池屿闲的脑子里,他还恍惚了片刻,随后便想起来这正是原身的记忆,只不过太过久远了,自己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怪不得他会觉得这个中年人眼熟,原来对方是十五年前杀害了原身全家的凶手,而原身被父母藏了起来,这才躲过一劫。

  池屿闲抬起轻抚了一下衣摆,随后轻叹一声。

  他本来是不杀人的,但自己毕竟用了原身的身体,这个仇他也应当帮对方报了。

  至于对方能不能活下去,呵,看命吧。

  就算活下来了,池屿闲也未必之后会放过对方,要么这一次直接结束,要么,就当是他收些利息了。

  池屿闲转身离开,根本不关系身后正准备挣扎着站起来的中年人。

  *

  “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就该把你摁到马桶里溺死!”

  很久之前的记忆再次涌现在脑海,池屿闲抬手摁着额角,脸色越发得难看,分明想要遗忘,但有了缺口之后,这些记忆便不断地往外涌。

  “小时候明明那么听话,现在这么犟成这样?!”

  “你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你以为是你想死就能死成的吗?!”

  “砰!”

  池屿闲猛地站起身来,放在手边的茶碗不小心被袖子抚到,随后猛地摔到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察觉到店里的伙计在看他,黑衣青年咳嗽了几声之后便抬手掏出了差不多的铜钱放在了桌子上。

  随后,池屿闲板着一张脸,神情无比阴郁低沉地快步上了二楼。

  原本店里的伙计是想让他赔偿的,但一看到他那副不好惹的模样便有些胆怯,谁曾想对方竟然自己主动放下了钱。

  关于这些,池屿闲都不在乎了,他回到房间之后关上门,随后便将自己整个人都裹进了被子里。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事情都过去了,睡一觉就好了。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一如之前。

  但或许是那句话对他的影响太大,平日里没多久就能平静下来的情绪,直到一个时辰之后还在跌宕着。

  池屿闲抬手搭在了额头上,甚至都想就此一了百了。

  但他又想到了花满楼,对方还在百花楼等着他回去,若是真的就这么自我结,对方恐怕也会难过吧?

  花满楼会因为他而难过吗?

  池屿闲张开了双眼,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将他包裹了起来,仿佛自己一直游离于世界之外似的。

  他扯了扯嘴角,却根本笑不出来。

  花满楼。

  躺在床上的黑衣青年有些狼狈,枕在身下的枕头似乎已经被泪水打湿。

  池屿闲刚才哭了,但他哭起来却没有任何的声音,而是自己硬生生地憋着,仿佛一旦露出声音来就会死去似的。

  裸露在外面的手紧紧地攥着被子,手指骨节都用力到发白,一副只要再用一点点力气就会将这双手给折断似的。

  周围一片寂静,房间里也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没多久,外面的天色黯淡了下来,房间里的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殆尽,周围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池屿闲静静地躺在床上,胸口的起伏都没有很明显。

  独自待了一个下午之后,他的情绪才稍微有些好转,只不过还是有些低沉。

  由于他的姿势,宽大的衣袖顺势滑落在手肘处,露出了冷白但覆盖着肌肉的胳膊,上面像是被人用力抓挠似的,道道血痕,很是惹眼注目。

  隐隐的疼痛算是唤醒了池屿闲的一些理智,他低垂着眉眼,纤长的眼睫上挂满了泪水,一副饱经摧残之后的可怜模样。

  池屿闲甚至有些后悔了,或许他就不该离开百花楼。

  黑衣青年几乎是侧躺在床上,原本盖在身上的被子被他卷成一团抱在了怀里,死死地抱着,嘴里还低低地喊着花满楼的名字。

  “花满楼……”

  池屿闲觉得自己快崩溃了,但现在对方又不在这里,他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低低地喊了片刻之后,他觉得自己的情绪非但没有缓和的趋势,甚至因为想到花满楼而逐渐更加难过。

  黑衣青年轻叹了一声,随后,漆黑的房间似乎是被一阵萤蓝色的光芒照亮,只不过仿佛其他人根本看不见——这间房间里也没有什么人了。

  池屿闲掩唇咳嗽了一阵,独自安静地躺着,躺着躺着就睡了过去,或许是因为太累了。

  *

  翌日。

  百花楼依旧是一片欣欣向荣,各种各样的菊花开满了院子,绿的,紫的,粉的,白中带绿的开满了一大片。

  清晨的阳光如约而至,落在这座小楼里仿佛是来赴约似的。

  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随后便走出来了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的青年,长发乌黑,面庞如玉般温润。

  此人正是花满楼,他走出房间,抬眸看着满院的鲜花,随后眉眼舒展。

  就在此时,一只熟悉的鹅黄色鹦鹉飞了过来,随后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看到熟悉的鹦鹉之后,花满楼不禁觉得有些吃惊,毕竟自从中秋那次一别,将近小半个月了,离开的青年都没有写过一次日志,甚至连装模作样的信都没有给他寄过一封。

  若是说不失落那是假的,花满楼怎么可能会不失落?

  他抬手触碰了一下肩膀上乖巧的鹦鹉,眉眼温柔: “怎么了?”

  “好疼,好想你。”

  短短的五个字,足以让花满楼浑身紧绷,向来充斥着温柔的眼眸顿时溢满了担忧。

  好疼?怎么了?是受伤了吗?可放眼整个江湖,又有谁能伤到对方呢?

  但不管如何,花满楼已经不想坐视不管了。

  罢了,与其在百花楼等待,不如将人看在眼皮子底下。

  “七童!”

  花满楼抬起头,随后无奈地看着迎面而来的青年: “四哥,抱歉了,我恐怕要爽约了。”

  “嗯?难不成你是有什么急事?”

  “确实是急事。”花满楼无奈一笑,随后便掸了掸衣角的浮尘, “我现在就要走。”

  “现在?这么急?”

  “对。”

  “你要去哪儿?”

  “北上。”

  “只是北上?你连准确的地点都不知道。”

  “会知道的。”

  花满楼缓缓地回答着,语气柔和且坚定,看他的样子倒像是去见什么很重要的人似的,若是晚了一步对方就会消失似的。

  “那你小心。”

  “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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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落水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