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伴随着愤怒延迟了数秒才挑动起人的神经，斯泰西局长旁边的警员看到了他肩膀上被子弹擦出的伤口，湿咸的血液浸染在警服上。
“局长！”警员冲上去，按下手里的对讲机，让救护车赶紧进来。
受伤的斯泰西局长似乎让对面的探员看到了某种机会，他一边吩咐身旁的下属去收集场地中留下的血液痕迹，自己则赶忙奔向前，横穿中间的空地，直奔斯泰西局长而去。
“斯泰西局长，你受伤了。”他夸张地惊讶着。
斯泰西接过警员拿来的毛巾压在伤口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是，多么令人震惊的发现，安德烈探员敏锐的观察力真是令人震惊。”
这样相当不给面子的嘲讽让安德烈脸色一阵扭曲，他强撑起一个笑来回应，但显然这个脸部肌肉调动得非常失败，僵硬得仿佛是打了一脸的玻尿酸一样，“斯泰西局长说笑了，”他视线扫过对方肩膀印出来的红色，“但是蜘蛛侠实在可恶，竟然和同伙合谋，借着烟雾弹对纽约警局的局长下杀手，如果不是局长你反应敏锐，这一枪再偏一些，那可就危险了。”
安德烈探员说得正义凛然，“面对这样凶狠的罪犯，我们一定不能姑息！国会正在筹备的超能力者事务管理部实在是太有必要，此时正是该让民众——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知道特异能力者危险的时候。”
安德烈的声音带着某种奇异的煽动性，他言语间不自觉地就超能力者和普通人划为了对立的两个阵营。
轻描淡写地挑起对立情绪。
“嗤——”斯泰西一辈子都没有下过最前线，从脖颈到腿脚，几乎没有一处没有受过伤。就连纽约被外星人袭击的时候，他都是冲锋在前的那个人，虽然没有复仇者联盟成员那样能够压过外星人的能力，但是他尽到了自己保护民众的职责，前胸、后背被外星武器留下了难以消失的伤痕。
肩膀上的一点子弹擦伤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
但是安德烈说的话就很让他感到恶心了。
他不喜欢那种政客般的明争暗斗被带到警局里，但这不意味着他不懂那些弯弯绕绕。
“不是差点，子弹确实近到了我的眼前，”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作为一个常出现在一线现场的警察，手帕是他必备的装备——隔着手帕，他把脚边被蛛丝包裹的子弹捡了起来，展示在安德烈面前，“看到了吗？”
安德烈这个瞬间根本没有注意到斯泰西局长那种毫无温度的眼神。
“这简直……简直——”他想说“太好了”，但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他的理智还没有消失，“简直太过分了！没有想到蜘蛛侠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投掷子弹，甚至不需要枪械、也不会受到硝烟反应的检测，这样的人混迹在普通民众中实在是巨大的威胁！这颗子弹就是证据，我要——”
“我倒是不知道，蜘蛛侠会用枪，”斯泰西打断了安德烈的激情演讲，他把子弹一收，躲开了安德烈想要接过它的手，将其放在旁边警员已经准备好的证物袋里，“而且用的还是格洛克17 自动型手枪。*”
*FBI配枪。
这样暗示的事实一目了然——由斯泰西局长说出来，甚至带上了几分威胁。
安德烈盯着那颗子弹的眼眶欲裂，一下子喘起了粗气。
他是这次FBI行动的负责人，刚才首先开枪的人也是他。
如果是他朝着纽约警局的局长开枪——即使有万千理由，停职审查是绝对少不了的。
除非……局长自身有问题，或是——这件事不会被捅出去。
安德烈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阴鸷。
斯泰西把证据袋装了起来，向前一步和安德烈靠得极近，已经是会侵犯到别人领域的范畴，他低沉的声音警告道：“带着你升官发财的念头赶紧滚，我们皇后区的小子可不是好惹的。”
说完，就不管安德烈那凶狠的眼神——他这辈子受到的大大小小的威胁太多了，一个凶狠的眼神可不被他放在眼里——他指挥着现场的警官准确照例采集现场遗留的证据，原本就在待命的救护车开了过来，将不太愿意离开的斯泰西接上了车，紧急处理着枪伤。
而此时，那个“不好惹的皇后区小子”正坐在女孩子的摩托车后座，抱着C.C的腰，直叹着摩托车飞驰的刺激。
虽然蜘蛛侠可以做出更刺激的举动，但彼得对电影中帅气的飙车和飙摩托还是带着极深的滤镜。
更何况，C.C的车技也确实非常不错，压弯几乎要贴到地面的感觉让彼得直呼过瘾。
“前方路口右转后，直接驶入后巷，监控已刷新，附近没有记录。”
听着星期五的指挥，C.C带着蜘蛛侠顺利地消失在了纽约的视野中。
停下摩托，彼得顾不得自己，赶紧去看C.C受伤的地方，一边自责，一边道歉。
C.C也摘下帽子，长发被盘在帽子里的感觉有些闷热，她丝毫不在意发丝沾染上衣服上残留的红色。
她将头发一甩，回头看着彼得。眼见着对方伸手就想要摘头罩，C.C抬手就抓住了他，“有点警惕性啊小子，戴着说话我也不是听不懂。”
非常时期，要有非常的警惕。
即使星期五提示了安全也不够，机器可以被星期五察觉，人可以被蜘蛛感应探测到——只不过彼得对蜘蛛感应的掌握尚不熟悉，仍处于“彼得一机灵”的级别——但是，特殊能力就有些防不胜防了。
多谨慎一些自然不会出错。
隔着游泳镜，C.C问，“为什么要和我道歉，明明不是你开的枪吧。”
“但，C.C是因为我的原因才受伤的，如果我没有被围困在那里，你也就不会受伤；如果我的反应再快一点，没有被爆风掀翻的话，你就不会因为救我而受伤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痛苦。
虽然C.C好像轻描淡写，甚至连身上的伤口都愈合了一样。
但彼得不会忽视，她所受到上伤实际上是致命伤。
从后脑穿到脖颈，他甚至还记得当时那颗子弹落到他耳边的声音。C.C是为了救他才受到了狙击枪的子弹袭击。
如果换一个人——换任何一个人，就要有人因为他而死了。
这一点认知打击着彼得·帕克的心。
C.C叹了口气，这孩子和她曾经的契约者鲁路修不一样，现在的蜘蛛侠还没有背负其他人生命的坚强。
“你不能因为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就去怪罪那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扇动翅膀是它的本能*。”就像蜘蛛侠正在让救人成为他的本能一样。
彼得仍然无法摆脱自责的同时，但却感觉有些害羞，他听懂了C.C对他的安慰，也听懂了C.C言外对他的赞扬——至少对他来说是赞扬，“C.C，那你的伤，真的没事了吗，果然还是先回复联大厦，那里应该有更好的医疗器械。”
C.C抬手弹了一下彼得的额头，她并没有指望着对方因为这一句话就走出牛角尖，便直接抬手将衣领拉了下来，被血迹盈满的那片区域已经完好如初，表面一点伤痕都不留，“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魔女，我是不会是死的——你担心一个魔女做什么？”
“就算不死，也会很疼啊！”彼得一脸认真——这个表情仿佛影响到了头罩的显示一样，“C.C为什么总是要轻贱自己呢？”
C.C眉毛一挑，带着一半的调笑和一般的疑惑，“我只是说自己是魔女——难道魔女的形容算是轻贱吗。”
“不不不，我不是说这个形容，而是……你的眼神和态度，有一种——”他偷偷觑着C.C的脸色，似乎有些担心惹她生气，声音不自觉地变小，“死气沉沉的感觉，就像是……找不到感兴趣的东西一样。”
C.C眉毛一挑，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咪，“这个世界上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多了，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值得被拿出来说了？”
彼得沉默了两秒，似乎是在组织合适的语言，又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样把组织好的语言说出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是，“因为……那么长的人生都找不到一个喜欢的事情的话，不是很痛苦吗？”
C.C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快被戳破。
这个世界上颓废的人、眼神当中充满无趣的人太多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她没有觉得自己会变得有多么特殊。
特殊——向来是因为特殊的羁绊而产生特殊的担忧，人会对陌生人的事情感到唏嘘、愤怒、激昂，但是只有对建立起联系——甚至不需要是现实联系，也可以是心理上的联系——的人才会产生担心、忧虑。
这是一种不激烈，却持续存在的、更强烈的情感。
“……也许真的很痛苦也说不定，”她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深吸了一口气，C.C意识到自己现在还完全不想讨论自己身上的事情，于是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说说吧，你这只蝴蝶扇动翅膀的原因，是怎么会以蜘蛛侠的身份被围在那里？”
好在，虽然彼得·帕克不算是情商奇高的人，但却不至于连这种时候转移话题的意图都察觉不到。
而且，眼下也确实是正事要紧。
“我、我看到了——我自己，准确地来说是蜘蛛侠，”彼得舔了下嘴唇，他回忆着当时所看到的场景，“那片街区原本是正在举行反对超级英雄的游行——我原本只是路过，但是我看到蜘蛛侠——这样说真的很奇怪——我看到蜘蛛侠架着Remington AICS 2.0——一款狙击步枪——打算冲人了，那样密集的人群，如果开枪的话，即使不瞄准都很可能会出现伤亡。而且，他们原本就是反对超级英雄的游行，如果这样的游行被‘蜘蛛侠’阻止，并且‘蜘蛛侠’在那里杀人的话，肯定会给斯塔克先生他们带来麻烦。所以、所以我就没想那么多，钻巷子里换衣服了……等等！我的书包！我的书包还在垃圾桶里！”
不仅是书包，还有他的衣服、手机以及梅姨留给他的生活费。
那可是他的全部家当。
当时的他没有更好的选择，快速换上制服之后，他顺手就把书包丢进去了——只放在垃圾桶旁边真的太容易被拿走了，都是血泪教训。
如果那个书包里没有放他的学校ID，他或许会用蛛丝黏在高楼侧面，就像他前段时间一直做的那样。
但自从被C.C用学生证扒了马甲之后，他就不敢把这样的东西贴身放了。
看着彼得焦头烂额的样子，他在行侠仗义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起这件事呢？
C.C失笑，按下耳边骨传声的耳麦，“星期五，能找到吗？”
“正在搜索——”
她听着星期五的汇报，感受着彼得几乎实体化的期待，开口，“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额……好的吧。”
“好消息是，你的书包还在原地，垃圾车没有来收走它——那里的垃圾都是清晨才会被统一收走的。”
星期五通过巷前的餐饮店内的监控搜索到了这一点。
巷子里当然没有任何监控信号可言，彼得在换蜘蛛侠制服之前，也是会好好观察情况的。
“太棒了！我真的不能再丢书包了，还有斯塔克先生昨天才给我的手机，还有我的生活费！”他只是一个贫穷的高中生，这个消息无疑振奋人心，他激动了起来，只觉得只要书包在，还能有什么坏消息，于是他信心满满，“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你走之后，巷前的餐饮店倒了一次厨余垃圾，特此标明，不是什么快餐是海鲜品类的食品。”
后巷只有一个大的垃圾桶，这就意味着，那些东西都浇在他的书包上了——或许还渗入了书包里面。
“不——！”彼得惨叫了一声。
鱼虾的腥味是很难洗掉的，他的书包、他的衣服、他的手机还有他的美金，恐怕都要浸染着那个味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主观意识能动性的作用，他仿佛现在都能闻到那种鱼虾腐臭的味道了。
超级感官会让他更痛苦的。
“你知道只要你开口，只是一个书包、一套衣服，甚至都不需要托尼·斯塔克自己，他的AI就可以给你解决这个问题吧。”
毫无疑问，作为复仇者联盟的金主，除了公账，复联的成员们都有私人额度——这不是指他们自己的小金库，而是托尼给他们开的额度，甚至是比他们的工资还要高的消费额度。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用，但托尼会留给他们。
虽然现在的彼得·帕克并不是正式的复仇者，但是作为一个预备役——还是一个斯塔克关注了一段时间，很喜欢的睡衣宝宝，他都不需要开口，贴心的AI助理星期五就已经给彼得预留了出来。
内置在摩托上的语音系统传来了星期五的时间，应和着C.C的话，报给了彼得这样一个普通家庭的男孩子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吓得蜘蛛侠差点跳上了房顶，“不不不，怎么能连这种事都麻烦斯塔克先生！”他已经帮他付了巨额账单。
包括对拉尔森夫人的赔偿，和拉尔森夫人现在接受的治疗，以及——更不用多说的——新制服。
虽然后者没有具体报价，但看到涉及图纸和材料的彼得已经有了一个不敢想象的心理预估。更别提，那还是斯塔克先生亲自的设计。
托尼·斯塔克的设计，那可是无价之宝！
彼得·帕克觉得自己不能一直向对方索取。
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有坚持呢。
C.C说道：“所以你要回去翻垃圾桶？”
“对，我要回去翻垃圾桶——”他抬头看了看还明亮的天空，想了想那里的包围圈。FBI和GCPD可没有那么快就撤走的，彼得只能忍痛道，“我晚上去。”
那时候肯定更难找，味道也会更加——“浓郁”。
C.C想象着那种画面，没忍住动了动嘴角，却没有再说什么。
比起这些细枝末节，显然被彼得发现的另外一个“蜘蛛侠”要更加危险一些。
继警局袭击证人和犯人之后，那个假蜘蛛侠又端着Remington AICS 2.0想要袭击游行人群。
就像是彼得自己说的那样，如果真的有这样的画面，那所造成的舆论后果是绝对无法想象的。
公众和国会持续施加的压力说不定能够强行通过“索科维亚协议”的同时，也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毁掉蜘蛛侠这个还没有成长起来的英雄。
恶毒的计划。
“我没有抓到那个冒牌货，他速度很快，在发现我之后朝人群开了几枪就马上消失了，我没得选，必须先救人。”他的蛛丝能够阻挡子弹，但是狙击步枪的威力不是手枪能够比拟的，他减缓了子弹速度的同时将人拉开，这才避免了悲剧，“我猜他也知道，自己是不能被看到和我同时出现的，否则真假蜘蛛侠大战，对我的声明反而有利，他是有组织地在行动；而且，如果他开枪而我救援不及，人们中枪再看的话，就只剩下我在了，那我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彼得·帕克是很单纯，但他并不笨。相反，能够在中城科学科技高中有相当不错的成绩，他非常聪明。
只需要稍微一点点拨、一点引导，他就能成长得飞快。
一个照面，他大概已经掌握了冒牌蜘蛛侠的心理。
C.C沉吟思索，将事件前后连接起来，“但是，你很快就被围起来了。”
彼得低头，“就像是提前准备好了一样，我才现身之前没有提前观察，确实是草率了。”
“不是都说了情况紧急吗，就算看到了有人打算包围你，难道你就会放弃那些被狙击步枪瞄准的生命吗？”C.C反问。
不需要一点思考，彼得就马上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我还是会出去，我不能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
“这不就对了，既然是无悔的决定，就不用再返回去想其他东西。”C.C看着彼得，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后悔某一件事，是没有意义的。”
彼得有些似懂非懂，只确实被安慰到了，这让他的心情好了一些。
他知道，即使再如何复盘，做出来的事情已经不会被改变。
他只是忍不住，忍不住反思自己的每一步行动。就像是那些吵架吵不过别人，只有在复盘的时候才会后悔有些反驳的言语当时没能立刻反击。
“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出现在那里啊？”这才是彼得担心的，对于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刚刚被送走的梅姨，他多少有些敏感。
“没那么简单。”C.C大脑中快速罗列出集中可能相对，如果没有彼得的恰好出现，按照原本的情况会是什么样的。
蜘蛛侠当街杀人，暴力阻止反对超英的游行，然后被FBI和GCPD包围——能够提升政｜府公信力，激起民愤，这或许是目的之一。
那么接下来呢。
究竟是“蜘蛛侠”突出重围、杀死警员探员，还是在乱杀之后被捕——又或是被当场击毙？
是不是也能“顺便”杀死对蜘蛛侠有些好感的警察局长，激起崇拜威望极高的斯泰西局长的警员们的愤怒。
冒牌蜘蛛侠是什么人，给了FBI和纽约警局情报的，又是什么人——同属，还是对立。
又或是有什么其他目的？
这件事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C.C感受着身上内外伤的修复，抬腿跨上了机车，给了蜘蛛侠一个“跟上”的眼神，“走吧，去复联大厦，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蝴蝶效应：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