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紫色的光晕转眼便消弭无踪。

  雷电影收回薙刀,散兵也停在了原处,时间和空间在这一刻似乎短暂地停滞了。

  但那只是似乎。

  散兵原本冷漠的表情变得复杂,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收起薙刀之后愣怔地看向你所在方向的雷电影。

  “巴尔泽布......”他哂笑。

  而制造了人偶的神明这时候却没有给人偶任何响应。

  你支着下巴坐在了好大儿有点扎人的背上,嘴角微微翘起。

  “你想找的是它吗?”

  白色牛犊形态的雷电真抬了抬前蹄,犹豫了片刻之后便缓缓地走向了愣怔着的现任雷神。

  你有些讶异地注意到雷电影的目光随着她按理应当无法看见的雷电真的身影而移动,似乎她并不是凭借对力量和异常的感知而是真切能够看见一样。

  雷电影没有回答你,但旋即你就发现自己和雷电真之间的意识连接忽然变得飘忽不定,你下意识抬头,就看见白色的牛犊跃起,接触到雷电将军身体的前蹄旋即如同接触深潭的水面一般,没入了那具理论上同样是神造人偶的躯体,接着便整个消失在了你的视线中。

  同时消失的还有你们之间的意识连接。

  而刚才还露出脆弱愣怔神情的雷电将军的表情又恢复了最开始的冰冷,甚至再次抽出了雷电凝聚而成的薙刀,维持在了随时可以抽刀进攻的姿态。

  你不禁按了按额角。

  虽然雷电真对雷电影的影响比你想象中要大,但还好你没有莽撞到直接带着雷电真跑去天守阁,不然她们姐妹辆是去沟通感情了,你却要单独面对随时可能抽刀给你一下子的雷电将军人偶和有可能的守卫。

  那个画面真是想想就让人心脏骤停。

  还好还好。

  你看向散兵。

  他面无表情地回看你一眼,一副心情很糟糕而且哄不好的样子。

  你这时候也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人偶喊了一声巴尔泽布却完全被无视的尴尬场面,干脆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散兵同样移开了视线。

  “呵,继续吗?”他走向另一个人偶。

  分明是挑衅的语气和言语,但说出来却有种逞强式的干巴巴的感觉。

  雷电将军却收起了薙刀。

  “不。”她言简意赅,声音既冷漠又威严,“作为影的协助者,她不想我和你继续战斗下去。”

  “而且,现在来看,这场所谓的魔神战争本来就是假的。”

  言下之意是现下的情况实际根本不需要雷电将军亲自来解决。

  这个认知让散兵刚因为雷电将军态度而迸发的怒气暂时冷却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虽然稻妻现在的糟糕形势几乎是愚人众一手推动的,而他现在其实也还是愚人众的一员,但......

  “现在的稻妻是巴尔泽布想要的永恒吗?或者说,即便稻妻民不聊生,只要不是魔神引起的灾祸,作为尘世七执政的她就不需要处理?”人偶的语气愈加尖锐,同之前转移话题时候故作不平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盯着雷电将军,这是在他之后被制作的满意的作品,和选择了男性外表的他不同,雷电将军人偶是同创造者一样的女性,而把他和她当作工具制作出来的那个神明此刻正因为不知道什么缘由再次进入了那个名叫一心净土的空间,然后又施舍似的制止了他和雷电将军之间的战斗。

  创造者眼中败作和杰作之间的战斗。

  散兵的神情愈加讥诮。

  他现在当然不觉得自己是败作,他早就是超越者了,反倒眼前的雷电将军在他看来就像是个木楞楞的牵线偶,虽然看起来威严,但却毫无自己思想,只会呆板地执行巴尔泽布的指令。

  当然他也不觉得作为稻妻的神明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管,只是,只是......

  散兵嘴角的弧度愈加嘲讽。

  神明不应该是全知全能的吗?

  或者,即便做不到全知全能,也不该是怯懦到逃避责任的样子。

  不过......自己不就是巴尔泽布选择可耻的逃避一切的尝试吗?

  散兵哂笑出声,他知道矛盾,也知道现下的状况实是愚人众的阴谋所致,更清楚作为阴谋推动者的他不应该或者说根本没有资格和立场去责备作为稻妻的神明的巴尔泽布应对得不够及时。

  但到底觉得不平。

  没有办法深究原因的不平。

  同散兵逐渐激动的情绪相比,雷电将军的神情显得格外平静。

  她站在原处,语气和之前毫无不同:“如果你想要答案的话,那我的回答是,愚人众的所作所为,尚未对稻妻的永恒构成威胁。”

  散兵没有再说话。

  就连你都给雷电将军的回答干无语了。

  虽然你不是不能理解雷电影把永恒视为稻妻最好选择的思路,但如果愚人众搞破坏以及腐败的幕府官僚捞油水的默契配合之下社会动荡不安和平民受迫害的现状都属于雷电将军能够接受的永恒范畴的话,那这永恒大概也就只是雷神的自我催眠自我安慰了。

  毕竟只要名为稻妻的国度还存在就足够了嘛。

  而大规模魔神战争结束之后有着雷神坐镇的稻妻要彻底灭亡的难度......

  你大概是想象不出这种情况了。

  就是不知道在同雷电真再会之后雷电影会不会改变她执着的永恒了,大概是会的吧。

  你转向散兵,人偶此刻紧紧攥着双手,虽没有开口,但分明是不平并且想要好好分辨些什么的姿态。

  你自认为小声地问散兵:“要不,我们先撤?”

  作为一个玩家,一个虚假的稻妻人,一个愚人众编外成员,虽然你不太多的同理心让你有感觉不忍,但你有良心,可是不多这个认知你是早就清楚的,犯不着在这里和雷电将军比笨蛋人偶还要笨的死板程序较真。

  你掐着手指盘算了一下现状。

  首先,你答应写的小说已经交稿,其次,以雷电影对雷电真的重视和雷电真对稻妻现状的态度,想来雷电影从一心净土出来只是时间问题,最后,lv.81的奥罗巴斯想来战斗力也还算够用,就算不够还有已经加载了神之心插件的散兵。

  你于是锤了一下手掌,站起身准备撤。

  就在这时,一道让你反射性皱眉的声音传来。

  “看来我来晚了呢。”

  是八重神子。

  鸣神大社的狐仙宫司慢条斯理地从营账的方向走来,一直吝啬多说半句话的雷电将军散去了周身涌动的雷元素,站到地面上。

  “......你来了,神子。”

  话音落下,你发现雷电将军的神情变得复杂。

  这显然不是维系永恒的人偶的神情,你让好大儿载着你到了散兵身旁,此刻人偶的视线正死死钉在雷电影的身上。

  你抓住了人偶攥成拳的左手,他下意识甩手尝试挣脱,但很快又放弃,甚至攥紧的拳头也松了开来。

  “松手!”

  人偶压低了声音。

  你没有松手,反正他反抗的也不很坚决,你完全没有必要听他的话乖乖放开。

  何况......

  你晃了晃手指:“才不松,还是说小公主是想要去寻找答案?毕竟小孩子总是依赖父母的?”

  散兵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显然是被你的措辞雷得不轻。

  不等他开口反驳,你主动松开了手。

  “放心吧,崩酱,现在的情况,八重神子那个屑狐狸肯定能说服雷电影结束眼狩令和锁国令的,至于执着于永恒的神明是怎么想的——”

  你停顿了一下。

  “总不过是想要逃避之类的理由,毕竟没谁规定神明不能有脆弱和犯错误的时候吧,虽然神明犯错误和逃避责任的话造成的影响格外大就是了。”

  说到最后你下意识收了声。

  人偶不悦的神情却奇异地平和了下来,似乎是已经同执着于创造者给出的答案的那个自己和解。

  “不只是神明,占据高位的人类也一样。”他轻声反驳,不再去看还在交流的神明和她的眷属,“我们去须弥吧。”

  鉴于你没有摸过草系的神之心,去须弥自然不像是在稻妻这样能够直接随着意念传送到七天神像下。

  说到这个,你已经开始后悔没有找机会蹭一下岩神的神之心了,鉴于对愚人众的清算已经开始,而锁国令眼狩令的解除也并非一蹴而就,那需要合理的规划,你们暂且还找不到合适的船只,于是暂且还停留在八酝岛的营地。

  而令你和散兵都面面相觑大跌眼镜的大概就是稻妻变幻莫测的形式了。

  散兵皱眉:“可笑。”

  看到珊瑚宫心海带来的幕府通告的你同样狠狠地无语住了。

  什么叫由幕府和珊瑚宫共同重建开发八酝岛?

  并且就现状来看幕府的士兵根本没有进入八酝岛的意思,各个关键地段更是新增了珊瑚宫的士兵进行守卫,这完全是把八酝岛让给了珊瑚宫管理。

  你认真地看向珊瑚宫心海:“海只岛是彻底改信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了吗?”

  这是你能想象的唯一合理解释了,比如考虑到幕府三奉行中两个奉行都严重腐败还为掩盖罪行而试图灭口八酝岛的幸存者,雷神扶持珊瑚宫进行权力的制衡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细想好像还是多少有点离谱,但总有那么点道理。

  然而答案是否定的。

  “您怎么会这么想?”珊瑚宫心海满脸疑惑,“海只岛当然仍然信仰海只大御神。”

  你被她理直气壮的态度成功干沉默了。

  这一点都不合理,但确实发生并且被接受了。

  “这样......”

  你看着奥罗巴斯停顿了一会儿,这家伙最近表现得多少有点异常。

  “我知道了,总之,我们要离开稻妻了,这种事情你不用告诉我。”

  珊瑚宫心海没有异议,转身离开了营地。

  你和散兵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放弃了就此进行深入交流(疯狂吐槽)这个没有意义的选项。

  你再次看向奥罗巴斯,冷不丁开口:“这算不算完成了蛇神用命都没达成的要求?”

  奥罗巴斯:“......”

  蛇神并不想回答。

  你戳了戳奥罗巴斯的鳞片,触感很硬,对比之下好大儿都显得柔软了。

  “有话就说,不要装傻。”你在意识连接里催促道。

  吸收了八酝岛的魔神残渣之后,奥罗巴斯原本看起来不太聪明的眼睛里时常闪过乱七八糟的复杂情绪,你猜他大概是恢复了记忆,起码恢复了部分记忆。

  而与之相对的,是你隐隐感知到他有时会产生可以概括为欲言又止的情绪。

  你当然可以等奥罗巴斯做好准备娓娓道来。

  但很显然你的耐心很一般。

  你只想快点得到答案。

  “我看见你经常在看那本书。”奥罗巴斯点了点尾巴尖。

  很显然他说的是那本《竹林月夜》,在等待合适的去往须弥的船只期间你没有写新的小说,一直在研究这本书以及其中暗藏的隐喻,当然也参考了一些数据,但收获并不太多,准确地说,是几乎没有。

  以至于你不得不跑去鸣神岛八重堂附近听取一些读者关于《紫鹭姬·桦染之庭》的讨论来放松心情。

  “所以?”你催促。

  据你所知,海只岛人是奥罗巴斯折断身上的珊瑚作为阶梯从海渊之下送至地面上的,其中佚散或者故意舍弃的资料不知凡几,作为魔神的奥罗巴斯会知道内情也是情理之中。

  “你......可能是三月女神中一位——”

  “哈?”你不可置信。

  奥罗巴斯的眼睛瞎了还是脑子坏了,竟然说出这么离谱的话,但似乎又有点道理,如果被猜测是某位女神的男性不是你的话,这个设定放小说里也不是不可以。

  “......的同位体。”奥罗巴斯小心翼翼地继续,“来自提瓦特之外世界的同位体。”

  你按了按太阳穴,感觉自己好像要长出脑子了,又似乎本来存在的脑子就要消失了。

  “可以概括为这个世界的‘我’是三月女神中的某一位?”

  你下意识打开了系统面板,只见原本虽然有大片奇奇怪怪显示不可用但勉强也是个成熟游戏设计的面板变成了一片空白,直白点说,随着你脑海中乱七八糟的猜测翻涌,来到提瓦特以来一直给你安全感的外挂消失了。

  但好大儿和奥罗巴斯以及你连接过的其他魔神的存在并没有消失,甚至你能感知到你就如编织者一样能够轻易地判断蛛网上猎物们的状态,也能轻而易举地通过蛛网生杀予夺,你以为的外挂反而是桎梏。

  你闭上眼睛,却见到了高悬的丝线。

  你获得了你本应该有的灵知。

  你看见璀璨的金色眼瞳和一双白皙纤细的属于女性的手。

  那双手的主人正把散发着金色辉光的碎片轻轻抛出,那碎片看起来并非被破坏过的形状,它看起来是一枚种子,但却让你下意识判断出它的本质是碎片。

  继而那双手消失在了未知的时间中。

  接着金色的不再是种子形态的碎片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回到了提瓦特。

  你重新睁开眼睛,下意识伸手,只有你能看见的细沙正无可挽回地从指缝间滑落,然后消隐无踪。

  ——那是你生活和成长的世界和已经属于提瓦特的你的联系。

  奥罗巴斯没有再接着说他的猜测。

  你理应变得更加敏锐的感知莫名变得迟钝,就好似世界同你之间倏然多了一层玻璃隔断一般。

  这种钝感在一只并不柔软的手覆盖在你仍僵硬地伸出的手时终于破碎。

  你后知后觉地感觉眼睫有些湿润,似乎浸透过什么液体。

  好丢脸,好像不用想着抱大腿了,完全可以靠自己浪到飞起了,也不用考虑缺德水友和黑历史怎么解决的问题了......

  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闪过,最后只剩下一个。

  ——你哭了,但不是装的,还被早早被盖章是爱哭鬼的笨蛋人偶看见了。

  看着满脸淡漠但眼瞳里确凿有担忧情绪并且似乎要开口说什么的散兵,你干脆利落地闭上眼睛。

  毕竟,逃避虽可耻但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