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平稳的朝城南驶去,在探梅巷停下。
“表哥这是?”
这里看着十分安静,更像是文人墨客的住所,冯语年怎么带着他来了这里?
还有冯玉,他问冯语年不等冯玉吗,冯语年说他逛够了自己知道回去。
冯语年见马车到了,随即掀开帘子,率先一步出去,“表弟下来吧,这是我的私宅。”
裴淮之闻言心中升起一股怪异之感,但随即又觉得这没什么,毕竟冯语年是他表哥,且冯语年此人名声不错,是个端方君子。
或许他只是带自己来参观一下他的私宅,炫耀一下?
裴淮之自幼便被家中教导得极好,是个极有礼貌的人,自然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便匆匆下车。
却忘了这不是自家的马车,是冯语年惯用的马车,这马车朴素大气,用料上乘,但是却比裴淮之的马车高上几分。
裴淮之原也是习武之人,不过他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一下踩空,慌乱之际,来不及反应,腰间突然被人揽住,稳稳的站定,站定之后那手臂便离开了自己。
裴淮之惊诧之疑,竟是没想到瞧着温润的冯语年竟是深藏不露。
明明是个文人,但是手臂上的肌肉和力量无一不显示出手臂的主人是个习武之人。
目光看去,冯语年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面露歉意,给他赔礼道歉,“都怪为兄,倒是忘了扶着表弟,差点酿成大祸。”
裴淮之觉得这没有什么,要不是冯语年扶住他,他可就丢人了。
而且这原也不是冯语年的错,是他自己一时慌乱罢了。
“表哥这说的什么话,小弟还要多亏表哥相救,否则可就摔到这大街上了。”
裴淮之跟着冯语年一起走进探梅巷中,站在外面并不能发现这地方有什么不同,只觉得整个巷子都是比较雅静的。
可一步入院中才发现这院子典雅至极,无论是假山流水,还是湖中小亭,无一不透露着清雅二字。
裴淮之毫不吝啬的夸赞道:“表哥这院子与你很符合。”
冯语年微微挑眉,袖中的手指微微摩擦了一下,似乎指尖残留着那人的余温。
裴淮之此人其实看着并不柔弱,虽然常年生病,但是腰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
冯语年走道前方,边走边说,“明日咱们便要去书院了,我这院中有一厨子会做江南府的菜,今日便在这里吃了饭再回去可好?”
裴淮之不疑有他,他之前对来冯府还是有些抗拒,如今一看这冯家表哥对他实在是尽心,考虑到去书院后吃食天天一样,竟然还特意安排他来吃一顿江南府的菜食。
“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裴淮之笑道。
其实裴淮之很少笑,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这副容貌越来越盛,高冷一点可以给自己省掉许多麻烦。
终究是年岁小,自小又被家中护得太好,殊不知有的人耐心极好。
他这一笑险些晃花了冯语年的眼,冯语年只是微微一怔便恢复如初。
他垂下原本淡漠的眸子,乌黑的长睫下,划过一抹晦暗之色,没有人知道他在接收到裴淮之要来京都的消息时便无意间瞧见了他的画像。
那是裴府送到老夫人院中的。
当时他便觉得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人,定是画师讨巧,给他多添了几分颜色。
所以那日他便去门口等待这个自江南府而来的表弟,只一眼他便在心中唾弃那画师,简直没有把裴淮之的十分之一容色描绘出来。
他想这世间或许也没有画师能把这人画出来,因为不论如何画上的人总是会少几分喜怒哀乐。
他对这个表弟很感兴趣,这是他无趣的二十三载第一次对这么一个人感兴趣。
所以他愿意为此花点心思。
本就是秋末快要入冬的日子,这天气也总是时好时坏,大雨说来就来,丝毫不留情。
细密的雨丝自天空飘落,许是秋风难缠,雨水被送入了廊下。
裴淮之站在门口,秋风拂在他脸上,牵起几缕乌发。
冯语年微微叹息,侧目看向裴淮之,说:“这雨说下就下,表弟身子不好,受不得凉,今日不若就歇在这吧。”
他神色淡淡,脸上划过一抹哀愁,似乎是在自责自己把裴淮之带来。
裴淮之闻言转身先进了屋,他觉得他这个表哥实在是太爱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了,明明这也不是他的错。
不过是天公不作美罢了,再说秋日本就容易下雨,阴晴不定。
“表弟可会抚琴?”
裴淮之摇摇头,他虽会,但是他不喜欢。
十六岁那年他在诗会上弹奏了一曲,给自己惹来了不少的麻烦。
他讨厌这些会取悦他人的东西,尤其是自己去做这些事,会让他无端从心底厌恶。
“小弟学艺不精,只会些皮毛,平时的时间多是用来读书了。”
冯语年见他神色淡淡便知他不喜欢,为什么不喜欢弹琴呢?
“无碍,我也不喜欢。”他面带笑意的看着裴淮之,“表弟走了一天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说罢,他便准备转身离开,裴淮之却在此刻叫住了他。
“表哥,这主屋应该是你的房间?我为客,如何能霸占主人的屋子,表哥给我安排客房吧。”
裴淮之觉得他要是住了冯语年的房间才是真的失礼,即便是冯语年让他住在这。
冯语年却是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裴淮之解释道:“实在是为兄失礼,因为我这院子以前我没有带过其他人来,所以客房并没有收拾出来,恐一时打扫不彻底,有尘埃,不能叫表弟住。”
“表哥,我虽小时候体弱多病,倒不是至于......”
冯语年打断他,假装微微生气道:“表弟何须与我见外?你若再推辞,我可就生气了。”
裴淮之无奈,最终还是住到了冯语年的屋子,屋中装饰简朴,却不一不透着雅致,黄花梨案上放置着一摞书卷,屋中燃了香,似林中古木,这一夜裴淮之难得好眠。
翌日,天空初初泛白,冬寻便回了冯府去拿行李和带上探秋,回去的路上刚好遇见一早起来收拾准备去书院的冯玉。
冯玉自是认出了冬寻,连忙叫住他:“喂,你是裴表哥的书童吧?裴表哥和我兄长呢?怎的昨日没回来?”
冬寻本就不是书童,冯玉这趾高气扬的样子他根本不想理他,奈何遇上了,看在自家公子的面上他还是回答了。
“我家公子与大公子昨日遇上了大雨,住在了外面。”
说完也不管冯玉,便直接带着探秋离开了冯府。
“住在外面?”
冯玉摸摸下巴,总觉得有些不对,他这个大哥可不是个热心肠的人。
在他看来他的大哥那可是世间少见的冷情冷性之人,平时拽得像什么都不感兴趣似的,读书又厉害,两者一比较,总是显得他世俗至极又不聪明。
他作为他的亲弟弟,已经被打击得接受命运了,难得见他兄长这么上心,冯玉撇撇嘴又摇摇头,叹说:“真是稀奇。”
白鹤书院的位置算不上好,因为它坐落在京都城外的一座山上,其实也算不上远,也就离京都十里。
裴淮之在冯语年的安排下很顺利的进入了白鹤书院,他被分在西院内舍。
内舍学子的住宿皆是一个大院子中住四人,由于冯语年的关系,裴淮之的院子在边缘,是个单独的小院子。
因此裴淮之松了口气,他可不习惯与人同住,虽然这个院子小些他也很满意了。
毕竟自己是来读书的,不是来享受的,他很感谢冯语年,在京都这种遍地都是官的地方,裴家算什么?
他这个表哥对他实在是尽心尽力了。
他正盘算着什么时候请冯语年好好吃一顿,便看见了一抹熟悉的人影。
那人穿着书院学子统一的蓝色袍子,头发以一根檀木簪束好,这不是闻祈吗?
白祈也看见了裴淮之站在小院门口看着自己,对之投以温和一笑,算是打过招呼,裴淮之亦是微微点头,随即二人便各进了各的院子。
裴淮之发现白祈住在他隔壁的院子,不禁觉得自己这次运气不错,隔壁住着自己认识的人。
且他对白祈的印象不错,只觉得这是个安静喜爱丹青的少年。
白祈进了他的院子后,便收起了那温和的笑容,看着院中那石桌旁坐着的青年,他长眉一挑走到对方对面坐下。
“哟,什么风把小侯爷吹来书院了?你不是最讨厌这些满口之乎者也的学子了吗?”
谢渊自然听的出来白祈在揶揄他,不过他不在乎,他脸上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我要在你这院子住下,我爹叫我来书院染点墨水。”
白祈莫名的看了他一眼,“以你的身份你该去东院,来这西院作甚?”
“你少管,反正你这院子只有你一个,而且我去东院作甚?那些小顽固和他们家中的老顽固如出一辙,实在无聊。”
东院多是官宦子弟。
“你是来读书的,还是来玩的?”
谢渊狭长的凤眼微挑,浑不在意道:“你我儿时好友,多年不见,自是舍不得你。”
他玩味的看着白祈,轻佻的伸出手挑起他胸前的一缕头发,“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滚!”
白祈毫不犹豫的拍掉他的手,眉头蹙起,“你少打裴淮之的主意,冯府挺重视他的,永宁侯在殿上本就与冯丞相不合,你莫不是很久没挨过军棍皮又痒了?”
谢渊轻嗤一声,站起身来,他的身高可谓得天独厚,肩宽腰窄,掸了掸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长腿一迈便出了院子。
出了院子便朝左边院子而去,那是这一排的最后一个小院子,此刻门虚掩着,并没有关上。
这院中有一棵桂花树,只是这个时节早已没有了金色繁花只有稀稀疏疏的叶子还孤零零的挂在上面。
“笃笃笃......”
谢渊敲了敲门,裴淮之倒是瞧见那虚掩着的门后有一玄色衣角。
虽不知是谁,但是他还是礼貌的说了句,“请进。”
待人一进来,裴淮之确认自己确实不认识面前此人。
谢渊的声音有些低沉,又隐隐带着压迫感,“冒昧来访,还请裴公子不要见怪。”
裴淮之倒是不什么吝啬之人,他端起茶壶给谢渊倒了一杯茶,“公子认识我?”
怎么不认识呢?
他可是第一眼就记住了他的风姿,南湖旁那抹身影只一眼便映入了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谢渊看着那白玉般的手,手指修长,露出来的一截手腕白皙又不失男子的劲力,他迈步过去坐在了裴淮之身边。
“我也是书院的学子,住在隔壁院子,听说江南府的裴解元住在这,特意来结交。”
裴淮之不认得谢渊,也不知此人是京中名声如雷贯耳的谢小侯爷。
但是此人身上自带的上位者的压迫和贵气,便说明他不是普通人。
而且此人一来就坐在他旁边,他手中的茶杯都已经递到对面了。
裴淮之不喜欢惹麻烦,他礼貌道:“原是如此,......”
话语未落,他的手便被攥住了,对方可不是他这种花架子,那是实打实上过战场之人。
谢渊攥住他的手,绕到他身后,将双手钳制住把他按在石桌上,裴淮之更挣脱不了,他活了十七年,遇见最无礼也不过是口头上因为他的外貌调戏几句,何时遇见过谢渊这种几句话便开始上手的泼皮?
谢渊骨架大,直接把裴淮之压在了石桌上,将人圈在怀中,石桌上那杯裴淮之刚刚倒的热茶,洒在了石桌上,打湿了一大片。
“你......你这是做什么?”他的语气中带着些急切,又有几分羞恼,更多 的是从心底生出来的厌恶感。
面前这人那狭长的凤眼痴痴的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侵略叫他心头一颤。
对方握着他的手摩搓了一下,带着茧子的手滑到裴淮之的腰腹间,他俯下身将脸贴在裴淮之耳边,呼吸的温热打在裴淮之耳垂上,叫裴淮之身子一僵。
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裴郎身上好香啊。”
“胡说八道,放手,你这样成何体统!”
裴淮之心中气恼,偏偏自己这副身子打不过对方,甚至力气也敌不过。
他便只能骂道,“我又不是女子,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我们根本不认识!”
哪知谢渊根本不听,反而问道:“我们刚刚不是认识了吗?裴郎~”
裴淮之心中升起一股恶寒,什么裴郎,喊得像是他妻子一样!
轻浮!
“住口,别这样唤我!”
“哦,那我该唤你什么?裴郎~”
见他依旧如此,裴淮之冷冷道:“之前我随友人去画舫,那船上的采莲女倒是唤过我裴郎。”
谢渊的动作微微一顿,江南府的画舫上所谓的‘采莲女’不过是个好听的称呼,实际上是妓子。
谢渊眉头难得蹙起,“你拿我与妓子相比?”
“妓子至少还知羞,那会像你?男女不分!”
谢渊心中升起一股怒气,也不知是气裴淮之去画舫还是气他骂自己不如妓子。
总之他心中有股气!
他本不打算做什么的,这时他又闻到裴淮之身上传来一股冷香,那香味简直直窜灵魂,让他背脊一颤,叫他不自觉的沉溺于其中。
他张开嘴在他的耳垂上轻咬了一口,末了还意犹未尽的用舌尖轻卷了一下。
这种行为对裴淮之而言无疑是赤裸裸的羞辱,他的眼角微红,脸上也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如落日红霞。
裴淮之很清楚,他身上可没什么香味!
“登徒子!”
“裴郎怎能这样说?你又不是女子?”
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谢渊眉头微蹙,埋在裴淮之的颈窝处深深的吸了口气,才餍足的放开他。
待白祈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谢渊衣冠楚楚的站在石桌旁,裴淮之则面色有些红润,似是染了层淡淡的红霞。
看得白祈心头一跳,不得不承认这裴淮之当真是生得好,这模样真是招人得紧。
“裴兄,刚刚院外匆匆见过一面,特意过来拜访。”
白祈温润有礼的打着招呼,殊不知谢渊刚刚还在调戏裴淮之。
裴淮之自然不能把刚刚发生的事拿到明面上来说,但是他现在心情很不好,也没心思应付白祈,只随意说了两句便把二人打发走了。
内舍的学子书童不能住在内舍院中,刚刚探秋和冬寻给他收拾好院子后,他便叫二人去住处收拾一番。
原以为书院中应该是安全的,看来根本不是,尤其是那人还住在旁边。
他如今和被狼盯上了有什么区别?
看来日后他不能一个人待了,实在是太危险了,偏偏那事自己还不能宣扬出去,这让他生出一股淡淡的无力感。
裴淮之尽管脾气再好,此刻也怒火中烧,他一把把桌上的茶杯茶壶拂到地上,深吸两口气。
他刚刚还给那人倒了茶,原是以为初到一个地方,还是要结交一些学子才好,毕竟是就住在隔壁的,谁知这京中的学子更是无法无天。
刚刚那人的身份定然是不一般的,所以他才会如此有恃无恐的对待自己。
冯语年站在院口,看着院子中一脸怒气的裴淮之,眉心一动,原来他也会生气啊?
还以为他一直都是一副不染俗尘的模样呢。
不过生了气的他更好看,以前的他总是遮了一层纱,叫人难以靠近,又瞧不清楚,这才是十七岁的少年该有的模样,喜怒哀乐.....
"表弟可还习惯?"
冯语年看着一地的白瓷碎片,只当没看见,若是问起来估计裴淮之也不会说,平白叫他厌烦。
裴淮之这才注意到冯语年来了,他按下心中的怒气,“还行,表哥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