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亭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两个小时，梦里全是路口突然侧翻的货车，尖锐的警报声，还有重症监护室中“嘀嘀嘀”的监测器。
他想要逃离，却猛然摔倒在地，拖着无力的双腿艰难往门口爬。
指尖还未碰到大门，眼前便恍惚而过，变成出发前的唐茜和钟建树，他们说说笑笑，在讨论要带什么衣服出去，穿哪件拍照更好看。
“妈……别去……”崔亭声音颤抖，想阻止唐茜上自己的车。
记忆像漩涡将他往下拖去，溺水般的窒息感席卷整个肺部，只能无力的看着事故重演。转弯的货车轰然侧倒，汽车扭曲变形，唐茜双眼紧闭，满身是血，被医务人员抬上救护车。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最后告诉他。
心中紧绷的弦断裂，周围崩塌，前方出现穿着校服的楚夏，冷眼看着在地上满身狼狈的崔亭，随后转身离开。
才凌晨两点。
崔亭按开了灯，刺眼的灯光，让他下意识眯了下眼睛。
等待从梦中带来的心悸慢慢平复，才缓慢起身，去卫生间把身上的冷汗洗净。
他不想回床上，连电影也不想看了，在昏暗中，去客厅把陈内东留下来的概念策划拿了进来。
他急需一样东西让自己忘掉刚才的梦境，忘掉那个消失的楚夏。
坐在书桌前，整个街道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还醒着，安静得让崔亭觉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虽然不想承认，可崔亭现在的确是在控制不住的幻想，对面的灯会不会突然亮起，随后楚夏出现在窗内。
像是有特殊感应一样，发消息询问自己是不是心情不好，然后单方面的语音通话。
夜风吹过，有入秋的凉意。
楚夏指尖的烟头的火星被吹得发亮，他靠在墙上，微仰头看着崔亭房间的窗户。
康复科的医生在加班，将近八九点才同意他的好友申请。
脊髓损伤，康复情况因人而异，目前恢复迹象不明。
楚夏看了这段回复很久，他不知道崔亭如果看到这句话会怎么样，或者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同样的意思。
写完报告已经凌晨一点，他早就已经换了家居服，可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后，鬼使神差的又去换了衣服，拿上钥匙出门。
没有开车，就慢慢走到老街。
街边不乏外出玩乐才回家的人，可与那些亢奋的年轻人相比，楚夏这样穿着正经衬衫，还有些沐浴露香味的人过于格格不入。
垃圾桶边堆着很多纸盒与一次性筷子，热闹后留下的痕迹要等到接近清晨才会消失。
楚夏望着黑漆漆的窗户，觉得自己像是个疯子，竟然这个时候跑到崔亭楼下守着。
“帅哥等人啊。”流浪汉不知道从哪里捡了瓶酒，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的从旁边的小巷子里走出来。
“嗯。”楚夏含着烟，如实说，“但是他已经睡了。”
流浪汉估计连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来，更别说是察觉到楚夏的情绪。
“不可能！”流浪汉语调上扬，听上去莫名的激动，“你们年轻人不都是半夜出来玩，不可能这么早睡。你打电话，打电话肯定都还醒着！”
对啊，被电话吵醒了。楚夏心里接话。
他没理流浪汉了，自顾自的在风里抽烟。
估计是很少能遇见和自己说话的人，流浪汉也不走，叽叽哇哇的在楚夏身边说话，大体都是在讲他见到的年轻人的彻夜狂欢，劝他给他朋友打电话。
一根烟快完了，流浪汉还在抱着那半瓶酒喝。楚夏摁灭烟头，扔到垃圾桶里打算离开，反正除了这个喝醉的流浪汉没有人会知道自己今晚的荒诞行径。
可上方的房间突然亮了，让楚夏又停在原地。
流浪汉迷糊着，他看见已经迈腿的楚夏又停下，发出个疑惑的声音。半天后顺着楚夏的视线望上去，是扇透出灯光的窗户，惊喊：“醒了！醒了！”
是又失眠了吗？楚夏在心里想。不受控制的拿出手机，点开和崔亭的聊天界面，手指还没打字，反应过来自己这种行为有些可笑。
他正要退出，却发现上面的备注框上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楼下突然有醉汉在喊叫，像是在和什么人对话，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大声。
崔亭觉得自己现在还在梦中，竟然会觉得楚夏在下面，这样的直觉越演越烈，最后让他打开了手机，一行字删删改改，始终没有点下发送。
过了几分钟，略显空旷的聊天界面中突然弹出来条消息。
【楚夏：嗯。】
崔亭手上一抖，手机摔到桌上。
什么意思？他发错了？还是真的在楼下？
崔亭心脏狂跳，想看看楼下，可轮椅限制了他的动作。
楚夏任性的发了条消息过去，却连回复也不敢看，关了手机就放回兜里。旁边的流浪汉依旧迷迷瞪瞪的，楚夏看了眼他：“少喝点。”
“唔。”流浪汉发出个意味不明的音节。
楚夏没再管他，还算镇定地逃离了这里。
没有注意几点了，只知道外面的天已经亮起，楼下热闹起来，早餐摊上蒸腾起来的香味飘进屋里，还有敲门的声音。
卢文双手提满了东西，见到来看门的崔亭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脸色怎么难看。”
“昨晚没睡好。”崔亭把路让出来，让卢文进去，“你今天不上班？”
“打工人也需要周末的。”卢文把手里的东西全堆在桌子上，“小敏她家自己做的藕粉，挺好吃的，给你带了点来。明天一起吃个饭？就我和小敏。”
小敏是卢文未婚妻，崔亭很久之前见过，当时聊得还不错。
崔亭过去，看了眼他买的早餐：“明天我要去医院，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卢文：“周末安排复查？那个医生这么好。”
崔亭没说话，他很久没注意过日期了，也是刚才才知道楚夏把时间定在了周末。
卢文也没打算等崔亭的回复，把桌上的豆浆和小笼包塞进崔亭手里：“那就今天中午，反正就打算在你这儿吃个火锅，正好叫小敏一起过来。”
崔亭才算知道为什么他会拿这么多菜过来。
“你先问问小敏有没有空。”
“有。”卢文说，“她之前也想着跟你吃个饭，顺便婚礼上请你拍照，她就相信你的技术。”
崔亭安静吃东西，反正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之后再拒绝就是了。
“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卢文边帮崔亭把带来的东西放冰箱，一边说。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卢文：“就在怀城这边的医院？那个医生？”
崔亭沉默了下：“楚夏。”
“什么？”卢文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夏。”崔亭又重复了遍，“之前的医生是他老师。”
卢文了然点头：“这样啊，那是要比再去其他医生那里好点。”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崔亭和楚夏的关系恢复到了以前那样，毕竟那次吃饭后是他们两个一起回去。
“上一次我才听说楚夏比我们晚一届毕业，而且还是在怀城参加的高考。”卢文随口分享自己上次听来的消息。
崔亭下意识的抬眼看卢文：“什么意思？”
“就是前几天的一个客户，刚好是之前二班的，就聊了会儿。他大一的时候和同学组团回学校看老师，结果在高三班遇见了楚夏，听说高考也是在这儿考的，不知道是复读还是什么。”卢文没注意崔亭的表情，“估计是没有认错人的，毕竟楚夏那张脸，也没人能认错。”
“他……不是转回市里去读书了吗？”崔亭的嗓子有些暗哑，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凌晨楚夏发来的消息。
“这个就不清楚了。”卢文在猜测，“说不定是没发挥好，所以复读了一年？也不对啊，他那样的学霸，就算没发挥好也不会来怀中复读吧，去七中、九中那些多好，来怀城还要把户口改过来。”
他一个人说了半晌，没听见崔亭搭话，好奇的看过去：“怎么了？”
“没事。”崔亭垂眼摇头。
他很想去探究，却又不甘心，想不明白楚夏没有任何理由的突然离开，就像故意躲他一样，还有现在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
“你们该不会……”卢文看着崔亭，忽然意识到什么，“是不是还没聊开啊？”
崔亭：“没什么好聊的。”
卢文满脑子的疑问，但看着崔亭这个样子知趣的没再多说什么，提着一大堆需要用的食材钻进厨房里。
崔亭回了房间，关上门，面对着那间当年属于楚夏的房间。
他现在只渴望得到一个答案，想知道当年那段感情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楚夏只是不知道怎么拒绝而已。
通话界面显示出来，崔亭的手有些颤抖。
“崔亭？”楚夏的声音传出来，似乎有些惊讶。
“你……”崔亭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你昨晚在楼下？”
对面是良久的沉默，之后是肯定的回答。
“为什么？”崔亭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些，可依旧控制不住发颤。
“是因为没法拒绝我才离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