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后门的学生好奇打量站在外面的奇怪搭配，一位漂亮的“女性”和坐在轮椅上的颓废男人。
树叶落下，两人之间沉默了几分钟。
楚夏重新抽出支烟，打破尴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几天了。”崔亭不习惯抬头看他，于是只能把目光停在自己腿上。
“嗯，那还挺巧。”楚夏说。
这几年他也变得善于迎合，可到了崔亭面前，又感觉回到了高中时期，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才能打破这样的局面。
叙旧？他们之间的事情并不适合现在提出来。而现在崔亭的情况，也不适合询问家里的情况，很麻烦的相遇。
“我去买点东西，可以稍等一下吗？”
楚夏指了指旁边一个小超市，当年他们上学时并不存在的超市。
崔亭看过去，点头：“嗯。”
他看见楚夏踩着高跟鞋走过去，很有气质，如果放在以前他见到这样一个人，一定会邀请来为他拍组照片。
可是现在他已经有很久没拿过相机了。
楚夏回来得很快，手里提了个袋子：“给你拿了瓶水，不知道你还喝不喝。”
白桃味的汽水。
崔亭拿在手上，终于抬眼看向楚夏，语气平淡，进攻性却很强：“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啊。”
楚夏很轻的应了声：“嗯。”
崔亭突然笑出声，听起来像是自嘲。
楚夏：“介意烟味吗？”
崔亭没有回答，只是把那瓶水握得很紧。
他以为自己已经无所谓了，无论是一个月前的偶遇，还是八年前的感情，可是这个人再次出现在面前，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想要个答案。
学校里晚自习的铃声响起了，崔亭才开口：“不介意。”
打火机轻响，烟味缓缓弥漫开，楚夏头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需要这样东西。
他吐出一口白雾，在缭绕的烟间望着那栋教学楼，感觉自己情绪平静下来，才问：“你现在住哪儿？”
“家里。”崔亭说。
只要稍微垂眼，楚夏就能看见崔亭单薄的肩臂，他现在很瘦，还有些病态的苍白，心里密密麻麻的不适比一个月前的那次偶遇更加明显。
楚夏安静的看着他，像个普通朋友，开口：“我送你回去吧，那一片改成夜市街，再晚点人就太多了。”
崔亭微微皱眉，他并不由地想到了楚夏是否还是住在自己对面。
“糖水铺子租给别人了。”大概是崔亭的抵触太过明显了，楚夏主动说，“我在别的地方租的房子。”
崔亭：“不用了，我还有点事。”
他拒绝了楚夏的提议，尽管再过一会儿街上的人的确会变得更多。
楚夏嘴角的笑没变，意料之中的事情，手指弹了弹烟灰：“那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嗯。”崔亭觉得自己不能再面对这个人了，“那我先走了。”
“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好。”
崔亭小心的操作着轮椅转弯，缓慢向前。
他竟然开始庆幸自己现在坐着轮椅，如果腿还是好的，估计更像落荒而逃。这么多年，他设想过很多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似乎连质问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那瓶没被打开的饮料被随手扔在沙发上，房间里的灯开着，崔亭花了些力气才把自己挪到床上。
“喂，亭儿，听说你回怀城了？”卢文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回来了怎么也不给我说一声啊，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崔亭盯着自己顶灯，随口胡说：“谁说的，你看我现在是能回怀城的样吗？”
卢文骂了他一声：“陈哥给我说的，就现在来看，陈哥的可信度比你高得多。”
一个高中同学，一个大学学长，因为崔亭的介绍两个人一起吃过饭，后面关系还变得不错。
回怀城这件事崔亭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自己在这儿。
可不管是卢文去问的，还是陈内东特意告诉的卢文，自己都没有立场去质问陈内东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行踪透露出去。
崔亭没说话了。
“刚好和老吴约了吃饭，你也一起吧。”卢文说，“就巧姐、楠哥，都是之前关系不错的。”
崔亭有些抗拒：“算了吧，我现在挺不方便的。”
到那种场合，自己的现状一定是首先谈论的，他不想看到熟人询问自己的腿，也不想看到他们表现出对自己的可怜以及安慰。
“有什么不方便的。”卢文知道他的情况，干脆替他决定，“行了，明天我来接你。中午我们两先去吃饭，然后下午再去跟他们汇合。”
崔亭根本来不及拒绝，卢文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他叹了口气，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拖着毫无知觉的双腿往上挪，最后靠坐在床头上。
放下投影幕布，选了部电影播放。这是他这几个月失眠养成的习惯，通常三部电影后天边就会开始泛白。
关了灯，电影画面明暗交迭，光影绚烂，整个房间似乎都被浸在虚幻的梦境中。
但是崔亭看不进去，他的脑子里全是站在怀中门口，手指间夹着香烟，穿着女装的楚夏，一脸的淡漠，浑身透着雌雄难辨的魅力。
深夜的影响，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往以前飘散，就如同一个月前偶遇到楚夏后的那个夜晚一样。
麻木的将这部电影重复播放了很多次，直到天色渐明。崔亭关了投影，把手机充上电，开始去卫生间洗漱，还特意煮了白水蛋来敷眼睛，免得被卢文看出什么来。
“我在你家楼下了，快下来。”卢文在电话里喊。
崔亭看了眼时间：“才八点，你来这么早干什么。”
“早什么早，今天爷把你三餐都包了。”卢文十分豪气，“下来，带你去吃豆花。”
崔亭本来还以为需要自己指导卢文怎么把轮椅放进后备箱里，却发现他收轮椅的动作十分熟练。卢文钻进车里：“怎么样，之前我爷爷住院，专门学过，看上去还是有几下子吧。”
“的确，能唬人了。”崔亭配合他。
怀城这几年变化很大，有些地方让崔亭都觉得有些陌生，他似乎误入了个全新的城市，跟着卢文重新去认识它。
或许是卢文并没有把他当成病人，崔亭难得的觉得放松。时间过得很快，到了下午，他们就往约定好的地方去，在这之前崔亭无数次表达过自己跟着一起去可能会给他们添麻烦，可卢文全部装作没听见。
在过去的路上，林箐英打了电话过来，向崔亭说明了这段时间可以去自己学生楚夏那里去复查。
又听见这个名字，崔亭感觉自己的呼吸暂停了一下，抬手按下按钮，车窗降下来，新鲜空气涌进来。
“谢谢林医生好意。”他轻声拒绝，“只是我觉得我现在状态很好，可以不用定期去咨询。”
林箐英那里也没有强求，毕竟他们也需要尊重咨询者本人的意见，只告诉崔亭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她。
“怎么了。”卢文通过后视镜看见了崔亭脸色不怎么好，“医生的电话？”
“嗯。”崔亭没有多说什么，“有糖吗？”
“口香糖，薄荷糖，要哪一个。”
“口香糖，要薄荷味的。”
“……”
“亭儿啊。”卢文注意着左右的车流，“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大事，都会好的，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薄荷味的口香糖到底不比薄荷糖，压不住晕车的感觉，崔亭把车窗全部打开了，“嗯”了声。
卢文也不强求崔亭听进心里，换了话题，开始说起他十月订婚的事。
楚夏刚把车停好，林箐英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把崔亭的回复给他说了。
他沉默了下，开口：“这次一起来的还有其他医生，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让他们帮忙。”
“他现在还比较抗拒，过段时间再说。我只是告诉你一声，免得还特意空出时间来等着。”
“嗯，知道了。”
挂了电话，楚夏下意识的去拿烟，碰到空荡荡的口袋才想起自己又没有带烟出来，转移目标，拿了颗薄荷糖放嘴里，冰凉的刺激让他微微皱眉。
卢文把崔亭安置了，才把车倒进停车位，下来后还嘚瑟的让崔亭看他的车倒得有多完美。
崔亭没理他，他看见了对面的那辆车，很熟悉，就像是……楚夏的。
“卢文。”他叫了声。
“嗯？”卢文正看群里的消息，告诉他们自己和崔亭到地方了，听见声音只随口应了声。
“今天到底有哪些人？”
“就一些同学啊，巧姐、老吴、楠哥、朱……”他报菜名似的嘴一顿，看着从对面车上下来的人，震惊，“我擦？”
崔亭面无表情看他：“你怎么没说还有楚夏。”
卢文无辜低喊：“我踏马也不知道啊。”
楚夏极其自然的走过来，带着温和的笑，对卢文：“好久不见。”
“啊……”卢文呆愣愣的，显然不习惯这样友善的楚夏，“是、是挺久没见。”
他下意识看崔亭。
崔亭冷淡：“看我干什么，你们还打算握个手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