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接近傍晚，白天刚下了一场大雨，现在天边出现了七月最常见的火烧云，橘红一片，好看但也热得慌。
楚夏光是站在原地已经感觉后背出了层汗。
他想自己去提箱子快些进屋，但觉得楚学民应该不会答应。
“你就先住在姥姥家，咱们那儿还没有收拾，我和你妈今晚在旁边的旅馆住，明天又要往外跑没时间回去。”楚学民一边开后备箱一边对楚夏说。
楚夏站在旁边嗯了声。他只有个行李箱和个书包，书包在背上，只是行李箱被父母的箱子堵在了最里面，有点难拿。
楚学民好不容易把箱子提下来，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虽然怀中没有之前那个学校好，但是你也要好好学啊，这都高二了，等明年高考完就好了。”
楚夏伸手把行李箱拉到自己身边：“知道了。”
“还有啊……”楚学民看着已经比自己高的儿子，“现在都高中了，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爸妈也不想一直提，但你自己得知道。”
“嗯。”楚夏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着行李箱拖杆的手开始用了力。
糖水铺子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是卷帘的，一动就稀里哗啦的响。
楚夏和楚学民下意识的往回望，只见一个老太太系着围裙站在门口：“你们爷俩还要说多久，不饿吗？”
“妈。”楚学民笑着喊了声。
楚夏也跟在后面叫了声姥姥。
蒲洁看着自己好久没见的外孙子，脸上立马带了笑，走出去拉他：“怎么又瘦了呀，但是长高了。”
留下站在车边上的楚学民喊：“妈，我就不进去了啊，君雅还在旅馆那边等我。”
“随便随便，两个没良心的东西。”蒲洁头也不回。
这间糖水铺子有些年纪了，蒲洁当年离婚后一个人拉扯大蒲君雅就全靠它。
现在几十年过去，女儿想把店盘出去让蒲洁去市里一起住，老太太说什么也不同意，反而还叫了人来把店里重新粉刷了一遍，这两年还做上了早餐，生意一直不错。
用实际行动告诉两个晚辈自己不搬。
“房间还是你小时候那间，先把东西放了。看你这一身汗，要不再洗个澡，我把饭菜给你端上去吃。”蒲洁看着自己这个外孙喜欢得很。
楚夏长得像蒲雅君，小时候经常被认成个女孩子，现在长大了五官也硬朗了些，但还是放在学校里吸引女生的模子。
“不用，我下来吃就行。”楚夏比老人家高许多，说话就稍微低了点头，显得乖巧。
看他这么懂事，蒲洁更喜欢了：“那行那行，我去热菜。”
还是木梯，楚夏提着行李箱踩上去有些响，感觉不太结实，他小心的放轻了脚步，怕头一天晚上就把老太太的楼梯踩坏了。
没来得及收拾东西，他不知道蒲洁吃晚饭没有，把东西放进房间就下去了。
所幸下去的时候楼梯没有声音，应该是刚才行李箱压的。
“你爸妈也是，这都要高二还让你转学，到时候还得回去高考，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蒲洁边念边给楚夏夹菜。
楚夏没办法解释这些事，也拒绝不了她的投喂，只能老老实实的把碗里的菜吃完。
直到他洗完澡躺在床上还觉得胃里发胀。
头顶还是几年前的那种白炽灯，扣了个灯罩在上面，灯光也变成了暖黄色，盯着看也没那么刺眼。
挨窗边的书桌估计也是临时去买的，颜色特意选的木色，但一眼看过去就和周围的老家具不一样。
太久没回来过，楚夏做了一晚上的梦。
一会儿是楚学民站在车门口告诉他不要乱来，一会儿是蒲洁问他怎么高二了还转到县城这个高中来。
画面一闪，又变成了市里家里，气氛压抑得可怕，地上扔着几条裙子。
蒲君雅厉声问他为什么衣柜里会有这些东西，楚学民也沉着脸不再维持自己慈父的样子。
楚夏已经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解释的，但从那天起父母再也没有让他离开过他们的视线。
现在因为工作不能每时每刻盯着他，也宁愿把他从市里的重高转到这里的普高来，让蒲洁看着他。
自己这么优秀的儿子会喜欢女装，这对他们而言太不可思议，并且不能接受。
梦境一个接着一个，楚夏醒过来时才早上四点，后背全是被吓出来的冷汗。盯着屋顶发了会儿呆，他干脆起床冲了个澡，坐到书桌前开始背单词。
等着天亮去学校报到。
＊
“快点来，我已经到门口了。”崔亭发了条消息出去，继续背着书包，臭脸站在糖水铺子门口。
不过早上六七点，天边已经隐约有了太阳的影子，街上上班的人不少，可穿着校服去上学的也就只有怀中这些准高二、高三的学生。
卢文匆匆忙忙小跑过来，对已经等得没脾气的崔亭：“我的老天，你来这么早干什么。”
“因为我想第一天好好吃个早饭，来祭奠我死去的暑假。”崔亭假笑着对卢文说完，转身直接进了糖水铺子。
里面都是来吃早饭的人，热闹得很。
崔亭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喊：“蒲奶奶，一碗豆花儿！”
叫得又乖又甜，蒲洁一听就知道是谁，也在那边应和：“小崔来啦，小卢呢，还是一样？”
“诶！一样就行，谢谢蒲奶奶！”卢文还没来得及把书包放下，连忙扯着声音回答。
两个人的暑假历经二十天正式结束，现在面对面坐着，看着对方身上的校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随后各自从书包里面掏出手机聊以慰藉。
班级群里面热闹得很，大多数都在里面喊崔亭。
【崔班，起床晚了，我请个假！】
【我也我也！忘记时间了，救救我！】
【救命——我不想去学校——】
【谁TM想去，崔亭，我也要请假。】
崔亭面无表情的把群聊截屏，大手一甩，直接发到有班主任的大群里面。
【崔亭-班长：张老师，这些人要请假。】
【张松-班主任：不批。】
然后他又截图发回另一个群里面，并附带句‘班主任不批’。
卢文坐在他对面，看着疯狂刷屏的小群，和安静得像是所有人都退出的大群，忍不住直笑。
“绝，你真的绝。”他佩服的朝崔亭比了个大拇指，嘴角是一点也压不住，“你也不怕到学校被打。”
崔亭到嘴的话还未出来，蒲洁就端着两碗豆花出来：“笑得这么高兴。”
“开学第一天，有点兴奋。”崔亭笑着说。
他整个人就看着听话，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当初高一选班长的时候张松连同全班同学就被他的外表欺骗才选了他，熟悉后才知道这人调皮捣蛋的才能完全不必别人差，唯一的优点就是人缘好、做事有分寸。
现在是他专门对长辈的语气，让蒲洁舒心得很：“就是，做学生的就得喜欢去学校。小崔今年也是高二了吧？我外孙也去怀中念书了，也是高二，说不定你们还能是一个班。”
旁边的卢文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边问：“您外孙子叫什么名字啊，说不定真的到咱班来，崔亭作为班长还能关照关照呢。”
崔亭心里把卢文骂了几百遍。
“楚夏。”蒲洁心情很好，“从市里面那个……七中转回来的，刚打车走了。早知道你们来吃饭就让他等会，就和你们一起去学校了。”
后面的什么崔亭和卢文已经没听清了，满脑子都是从七中转回来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明明白白读懂了对方意思。
从七中来的大神，转学到怀中这个小地方，是脑子有什么病还是被门夹了。
崔亭笑得勉强：“那您孙子也是个……人才。”
蒲洁：“那是他爸妈的决定，简直脑子有病。”
崔亭和卢文默默点头。
赶着去学校，蒲洁去照看其他客人，崔亭和卢文几口把碗里的豆花吃完，扫码付了钱才提着书包起身，离开前对蒲洁喊：“蒲奶奶我们走了啊！”
蒲洁中气足，声音从厨房那边传来：“好，路上小心！”
他们两算到了走路来不及，到了公交车上却忘记早高峰桥上会有多堵车，离学校不过几分钟的路程，在车上硬生生堵了二十多分钟。等下车跑到学校，刚好在门口听见早自习开始的铃声。
校门口警卫慢悠悠给他们开门：“第一天上课就迟到了啊，来登记一下。”
崔亭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得心慌，盯着那点门缝，灵巧的钻进去，边跑边摆手：“谢谢叔！等放学我再来登记。”
后面的卢文没有怎么好的运气，被警卫堵在门口，老老实实的把名字班级写好，等着全校通报批评。
校园里面没了学生，偶尔走过几个老师。崔亭跑进教学楼，大步跨上楼梯，转弯时扯着扶手稳住身形，楼道空荡，他闷头转弯跑，还没来得及看清路就撞到人身上去了。
楚夏才从办公室出来，班主任让他先去教室等等，他看着班牌走，根本没注意前面楼梯蹿出来个人，一头砸在鼻子上，酸楚感直接冒上头顶。
“对不起，对不起。”崔亭慌忙道歉。
楚夏皱眉捂着鼻子，还没缓过劲来。
崔亭一抬眼就看见对方生理性泛红的眼眶，脑袋一蒙。
不会吧，直接给人撞哭了。
还没等他问楚夏情况，越过这人就看见尽头从办公室出来的张松，挺着个发福的肚子，端着保温杯往这边来。
崔亭连声：“我是八班的，一会儿早自习下课来找我，带你去医务室我负全责。老师来了，我先走了啊。”
说完也不等楚夏回答，转身就跑进正在放英语听力的教室里。
前后不过一两分钟，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的楚夏根本反应不过来，等察觉自己鼻腔在向外流出温热的液体时，他才意识到罪魁祸首已经跑了。
张松远远就看见自己班的新苗子站在走廊上，满脸慈祥走过去，结果走进看见他手指间渗出来的血，惊慌问：“怎么回事儿？怎么流鼻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