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面对我哥。落荒而逃。】
空旷的白色空间,满目皆白。沈言站在不远处,全身上下都是白色,周围明明没有风,却把他的衣摆吹得翻飞。
“哥……”
我狼狈地看着他,身上全是脏兮兮的污渍,连同指尖都是污垢,我向他走近,在洁白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肮脏的脚印,我捧着一朵残破的玫瑰,递给他,满怀歉意和委屈:“哥哥,对不起,玫瑰坏掉了。”
他冷眼看着我,目光淡然,如同枯井。
我害怕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又喊了他一声:“哥……”
“你连玫瑰都保护不好。”他嗓音空洞且机械,像是转动的齿轮,整个空间里,全是我哥的声音,“我不要你了。”说完他抬手嫌弃地推了我一把。
“哥!”我整个人向后仰去,我伸手想去拽住他,可蹭过他指尖只留下一瞬的冰凉,以及他毫不犹豫地退后。
明明身后是有地面的,向后坠去的时候,却没有触到底,我惊恐地朝身后看去,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望不到底的黑洞,我看着我哥垂着眼,没有波澜地俯视着我,然后随着我的坠落,一点一点变小,直到消失不见。
所有的颜色在我下落的时候,畸形般地变化成黑色,扭曲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镜头,那些镜头对着我,贴得很近,我可以从中看到自己惨白的脸。
“同性恋!”
“乱伦!”
“我的孩子就是你害死的!”
“你哥哥不要你了!”
“赵辛赫全是因为你,才死的!”
“怪物!变态!你就是个神经病!”
“除了我,没人喜欢你。”
……
我捂着耳朵嘶吼道:“闭嘴!你们都闭嘴!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声音还在不断重复,一遍又一遍,吵得我全身发疼,我痛苦地扯着我的头发,突然肩膀被人一搭,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围一切顷刻间安静下来了。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膛起伏的严重。
“秋寒。”
全身的血液凝固在了这一刻,我僵硬地转过身。
我看到赵辛赫满身是血地站在我身后。
“赵……”
“我好疼啊,秋寒。他们打我……还用电击。他们让我忘记你。我不同意,不配合,他们就不给我吃饭,还给我吃过敏的东西。秋寒,我好疼。”
赵辛赫面露痛苦,血污的脸有些恐怖。
我抬起手臂,想去抱抱他,声音发出来的时候已经满是哽咽:“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在我即将要碰到他的时候,骤然掀起一片火海,赵辛赫一下子淹没在了漫天火光里,幻化成点点灰烬,在我眼前顷刻间消失殆尽:“赵辛赫!”
我没抓住赵辛赫,他烧毁在大火里,紧接着就是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秋寒,沈秋寒,快醒醒。”
整个人被人一摇,画面猛得一转,映入眼帘的便是熟悉的天花板。
“你没事吧。”
我茫然地看向一边,吴言满脸担心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木讷地摇了摇头,低头喘着粗气,张着嘴几乎贪婪地索取着空气,身上被汗浸湿着,黏糊糊的。
“吃药了。”
我机械般的接下吴言递过来的药,手上的铁链响了响,没有喝水,干涩地咽了下去。
我抬起头用手背蹭掉了脸上的汗:“我哥他怎么样了?”
吴言在一旁摆弄着瓶瓶罐罐:“出院了,换了一份工作,住的地方也换了。”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没有和章怀明一起住了,前几天还来过一趟,拿了手机就走了。”
“里面的追踪……”
“不知道。应该弄掉了吧。”
我淡淡地嗯了一下,吴言拿剪刀把其中几颗药对半剪了开来:“现在吃那么多,没关系,到后期可以慢慢减下来。”
我麻木地把他掌心的药全部吞了下去,划过喉咙的时候能清晰地感受到药片坠落的感觉。
“我去给你做饭。”
“记得把门锁上。”我认真地说道。
“我在家,没事的。”
我摇了摇头:“不行,得锁上。”
吴言看了我一会儿,终究妥协了,出门的时候把门轻轻地落了锁。
房间重新回归寂静,我坐到桌前,想处理总公司的事,想用工作麻痹自己,可刚打看文件,眼前密密麻麻的字都纠在了一块,一团团的,无数个字重合在一起,撞来撞去,我心惊地合上电脑。手上湿漉漉的一片。我无奈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不太正常的眼睛。
一旦无事可做,就开始想起了沈言。
现在他在干什么?
我怀着侥幸心理地掏出手机,打开一个软件。想着,如果呢?如果我哥没有……我看了一眼屏幕,果然红点消失了。还没想到深处,现实却已经告诉我答案,我紧紧地握着手机,痛苦地合上了自己发烫的双眼。
……
我一个人在家待了好几天,我根本没办法工作,注意力始终集中不起来。我就靠着刷我哥的朋友圈度日,我哥很少发关于生活的点滴,大都数都只是发一张平平无奇的照片,有时候是一条路,有时候是一棵树,有时候是一个篮球场。
距离我哥上一次发朋友圈已经过了好久了。
我盯着屏幕,不断下滑,不断刷新,像一个机器人一样,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企图在下一秒可以知道我哥现在在干嘛。
刷新的齿轮在屏幕左上方转动着,只见画面一变,新的内容在眼前跳了出来。
我立刻坐了起来,手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机,眼睛死死地盯着,反复地看着我哥发的内容。
告别饭,一张配图。
我哥发了朋友圈,一张火锅的照片,以及三个字。
告别饭?
谁要走?
沈言要走了吗?他要离开这个是城市了吗?他要去哪里?
我心中开始慌乱,眼前景象迅速变得畸形,屏幕上的图片和文字逐渐地凌乱起来,最后只剩下屏幕上一圈又一圈的光。
他要走了?这一走?还要等几个十年?
我命令自己不要冲动,不要激动,颤抖着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两巴掌,两声声响结束,眼前重回清晰。我喘着气点开图片,不断放大,观察着图片的边边角角,想在图片上找到一丁点的信息。
如果沈言要走了,我希望我还有机会,一个小小的机会,看上他一眼。
终于这一次上天眷顾了我,沈言照片里把桌角的二维码也拍了进去,我保存了图片,点了好几次才点开微信的扫码功能,明明短短的几秒就好像过了一辈子。
“叮”的一声,界面上弹出了一个公众号。我慌急慌忙地点开,地址明晃晃地出现在屏幕里。
还好还好。我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铁链哗啦一声响。我这才记起来,自己被锁住了。我久久凝望着自己被锁起来的手。
钥匙……钥匙在吴言那边。可今天他出去配药了,等他回来,一定来不及了,沈言一定吃好了,他一定走了,这次走了肯定找不到了。他肯定会躲得更深。
我咬了咬唇,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然后眼神一暗,没有任何犹豫,把手狠狠地撞向桌角。瞬间响起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我痛得整个人跪倒在了地上,豆大的汗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整个人因为疼痛抖得厉害,惨白的脸上,狰狞的青筋像崎岖的疤痕横跨在额头。
我抬手把桌上的钢笔拿了下来,咬在了嘴里。再次用力地把手砸向桌角。齿间发出疼痛的闷响。
痛,太痛了,太痛了。
要快点,再不快点哥哥就要走了。
我疯狂地朝着桌角,撞了一下又一下,骨头断裂的疼痛随着我的次数已经彻底消失了,我缓缓地从吐出嘴里的钢笔,然后把手顺利地从铁链中抽了出来,软绵绵地垂在身边。来到门口,用力地朝着锁踹了几脚,门摇摇晃晃地开了。
我用了最快的速度打了车,报了地点。
司机看着我的模样,好心地问我要不要去医院。
“就去这个地方!快点!”
司机被我的吼声吓到了,嘀咕了几句,朝着目的地开去。
到了地点,我丢下钱,分秒必争地来到了火锅店。沈言喜欢靠窗的位置,这个小小的喜欢,现在成了我可以看到沈言的理由。我站在马路的一边,虚弱地靠在灯柱上。望着不远处的沈言,然后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沈言气色好多不少,和章怀明有说有笑的,我不知道望了多久,心中想靠近沈言,把我哥带回去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我对这份从来没有散去的变态控制欲给折磨得快疯了。
可我答应过他,不再出现。
身边人来人往,有一些人上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助,可能看到我红肿流血的手,本能地以为我需要帮助。
可这世界上,只有我哥才能救我。
我看到沈言接了一个电话,然后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了,猛地站起来,章怀明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们说了些什么。然后沈言就消失了一会儿,接着就推门出来了。
他站在门口,举着手机,四处张望着,急切地寻找着什么。一辆大卡车飞驰而过,地面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车尾掀起一股难闻的汽油味,垂落的碎发被卷带着的风吹了起来。
沈言看到了我。
我们隔着一条路的距离,他呆滞了几秒,迅速朝着我走来。
他会对我说什么?是不是质问我为什么不守诺言,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他在这里。
他会不会讨厌我?再次害怕我?他会不会把他的爱讨回去,然后告诉我,你骗了我,我不爱你了。
我难受地闭了闭眼。几乎自虐般地把嘴巴咬破,让血味充斥在口腔中。
沈言不可以靠近我,他一靠近我,我就会出于本能地再次伤害他,用他在乎的一切威胁他。
我这般告诫自己。
我必须走。
我缓缓退后了几步,第一次面对我哥。
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