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呜哩呜哩一路叫唤着唰地停在急救通道门外。

  等在外面的移动床飞速接过从车里抬出来的伤者, 生死时速般朝着抢救室前进。

  “家属请止步。”

  砰——

  急救室双门打开又合上,时屿刹停脚步,表情慌张而茫然地死死盯着移动床没入门后。

  砰——

  刺目白光在头顶轰然亮起,贺铮闭了下眼, 发出痛苦的哼声。

  周围有很多声音, 也有很多人影。

  可他听不清楚, 也看不清楚, 五感和外界之间好像突然隔了一层膜。

  身体很沉重,似乎已经死去, 灵魂却飘不起来, 还被禁锢在躯壳里。

  让我走吧。

  他发出绝望的悲鸣。

  活着太痛苦了。

  但有道沉冷的声音却在此刻穿破耳膜,朝他几近凌厉的逼来, “你走了, 外公外婆怎么办?他们已经白发人送了三个黑发人,还要让他们眼睁睁看着你死吗?”

  “还有你喜欢的那个男生, 此刻就在门外等你,你要让他听到你的噩耗吗?”

  “牵绊这么多, 你敢死吗?嗯?告诉我,你敢死吗?”

  句句诘问重击灵魂, 把他满心悲怆和懦弱锤成漫天碎片。

  贺铮安静下来。

  那道声音也跟着变得平静,“撑着吧,已经撑了这么久, 再撑一撑。”

  他眼睫颤动, 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的, “嗯。”

  然后艰难睁开了眼。

  “咦, 醒了?”正在进行观察急救的医生竖起几根手指,“这是几?”

  “三。”贺铮哑声说。

  “看来意识恢复了, ”医生微微松了口气。

  凭救诊经验来看,人能清醒过来,就代表伤者情况一般不会太糟糕,但颅内CT和内脏CT扫描结果还没出来,不好下论断。

  “自己有觉得哪里疼或不舒服吗?”他又问急救床上的伤者。

  贺铮大脑混沌,对身体的感受很麻木,闻言实话实说,“感觉不到。”

  医生表示理解,不再问贺铮,让他先休息。

  片刻后,等所有检查结果出来,医生拿着单子往后翻了翻,当看到脑部CT结果时候,他手停顿了一下,看眼重新闭上眼的贺铮,起身朝外走去。

  抢救室门外,时屿穿着睡衣靠在墙边神经质地啃着自己的拇指。

  他慌的六神无主,却不敢表现出来。

  时屿睡觉比较死,不知道昨晚贺铮什么时候出去的,直到沉闷的落地声响把他从梦里吵醒。

  但时屿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摸到贺铮不在便开了灯,然后喊了几声哥,却没听到对方的回答。

  “去哪了?”

  时屿下床去找,刚出门就听到了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呼喊。

  睡迷糊的人瞬间清醒,时屿飞奔下楼,紧接着就看到了差点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给120打电话,陪着救护车来到医院,直到此刻,除了慌以外,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孩子是从二楼楼顶掉了下去,大概八米高的位置。”

  时屿听到老爷子向急救人员解释,可贺铮怎么会从那里掉下去!?

  牙齿从拇指上硬生生扯下一片皮肉来,时屿内心从来没有这么慌张恐惧过,贺铮现在怎么样了?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如果有生命危险,存活几率有多少?

  时屿想抓个人问问,甚至想去网上搜一搜,可是他不敢。

  现场还有两个老人在,要是他没了主意,让他们怎么办?

  就在这样让人提心吊胆的煎熬中,时间一点点流逝。

  终于,急救室门开了。

  时屿猛然站直身体,坐在走廊长椅上的老爷子和老太太也起身上前。

  年轻医生很理解家属焦虑的心情,直接开口说结果,“我们给伤者做了全身核磁扫描和头部CT扫描,就目前来看,伤者最严重的伤在左小腿胫腓骨有骨裂,需要手术。”

  “还有一处是在颅内蛛网膜下腔有少量出血,需要住院观察,剩下后背和手臂有一些轻擦伤,其他没什么问题。”

  听到颅内出血,在场几人齐齐色变。

  时屿抓住医生的胳膊,声音崩得极紧,“您说颅内轻微出血,这个严重吗?”

  “现在看出血量还好,暂时不需要手术,这两天我们会先用药给伤者降颅压观察,如果72小时之内不再出血,后续就可以继续保守治疗。”

  所以还要等72小时。

  时屿觉得他们既幸运又好像很不幸,七十二小时,每分每秒心都要放在火上炙烤,生受煎熬。

  他又记起什么,连忙追问,“对了,我看到我哥吐了好多血,他内脏这些真的没问题吗?”

  “那是口腔黏膜撕裂和鼻腔毛细血管破裂造成的出血,内脏器官都没问题,别担心。”

  “谢谢您。”时屿闻言冲医生举了个躬。

  年轻医生连忙让开,笑着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之后贺铮被送进留观室,医院规定只能留下一个人陪护,时屿便劝老爷子和老太太先回了家。

  两个老人心悬了一整晚,再熬下去身体要撑不住了。

  送走他们,时屿推开留观室的门,这一幕,让他想起四个多月以前,贺铮急性胰腺炎发作,他也是这么兵荒马乱了一场,然后陪了对方一整晚。

  当下与那时不同的是,他心里的难受程度呈指数上升。

  进去后才发现贺铮醒着,听到动静对方朝门口看过来。

  时屿一愣,连忙来到床边,“哥?”

  贺铮嗯了一声,下一秒,时屿眼泪夺眶而出。

  他蹲下身,握住贺铮的手无声哭泣。

  后怕和六神无主所带来的恐惧感在这一刻全部释放。

  “......时屿,”贺铮手伸过来摸上时屿的脸,“对不起。”

  时屿没说话,脸埋在他的掌心。

  过了一会,他吸吸鼻子抬起头,红着眼睛看贺铮,“你怎么每次都道歉啊?”

  因为我又让你害怕担心了,贺铮心道。

  “算了,你别说话,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时屿用袖子抹抹眼睛,蹲在床边小声道,“我就是想发泄一下,现在好了,不闹你了,你睡吧。”

  “那你也回去休息,这里医生护士每隔半小时就会过来看一次,不用担心。”贺铮赶他。

  时屿摇摇头,“我让爷爷奶奶回去了,我留下陪你,你别说话了,医生不让你多说话,也不让你玩手机。”

  贺铮没听,还要说什么,时屿通红的眼睛瞪过去,“闭嘴。”

  病房中安静下来。

  时屿拉了把椅子坐下守着贺铮,在药物作用下,贺铮慢慢睡去。

  等醒来时,时屿还保持着跨坐在椅子上,胳膊搭在椅背上撑着下巴看他的姿势。

  “我睡多久了?”

  时屿看了眼时间,“才不到两个小时,是疼的睡不着吗?”

  “还好。”贺铮说。

  他确实被头疼和腿疼折磨醒了。

  时屿闻言伸手摸摸他发白的嘴唇。

  贺铮却状似无意地偏头躲开他的手,“你有租陪床椅吗?去休息一会。”

  “你别动,”时屿连忙收回手,叮嘱他,“医生说你不能随便摇头摆头的。”

  “还有你好好躺着,别老操心我,我一个大活人还能照顾不好自己吗?”他又补充道。

  贺铮无奈,只好保持沉默,后面他又睡着醒来过几次,但每一次,时屿都守在床边。

  第二天一早,老爷子和老太太就赶到了医院。

  他们给时屿带了早餐和衣服,想换他回去休息,但时屿没走,贺铮情况一天没稳定下来,他就没法安心。

  期间他问过一次老两口贺铮为什么会从楼顶掉下来,老两口对视一眼都说不知道。

  “我们听到声音跑下去,小铮就已经躺在了院子里。”

  那就差不多跟自己一样,时屿便没再追根究底。

  早上十点,贺铮再次从梦里被疼醒,他看到时屿依然坐在床边椅子上,对方换了衣服,但头发乱糟糟的,眼下有两道不太明显的乌青色。

  “哥。”见他睁开眼,时屿唤了一声,一直注意着这边的老两口也立马凑了过来。

  “小铮?”老太太颤声问道,“你怎么样?”

  比起昨晚满脸是血,几近濒死的样子,今早的贺铮虽虚弱,但能笑出来,“我没事,别担心。”

  闻言,老太太背过身抹了下眼睛。

  一旁时屿拿了根棉签蘸了水给贺铮润嘴唇,然后小声问,“你是不是又疼醒了啊?”

  “没有,睡醒了。”

  说话间主治医生进来查房,看到贺铮床边围着三个人便叮嘱,“尽量少说话,让病人好好休息。”

  时屿连连点头。

  下午,贺铮出现了发烧的情况,颅内压也有些增高,医生进出的频率明显增加,时屿几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第三天他的状况又稳定下来。

  到了晚上,贺铮终于被转入了普通病房,而因为左小腿还没消肿,骨裂修复手术被安排在了大后天下午。

  当下时屿脸上才挂上了笑容,晚上依然是他守着贺铮。

  “哥,赵医生说你还是得静躺,手机最好暂时也别看,不过你现在可以适当聊天,并且吃些东西了。”

  时屿笑眯眯地凑到贺铮跟前,“奶奶晚上会做些你能吃的,我到时候叫跑腿去取。”

  贺铮垂眼嗯了一声。

  因为贺铮可能要住院很久,时屿抽空从家里搬来了很多东西,短短几天,他迅速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少爷成为了照顾人的高手。

  这会见挂在床边的尿袋满了,他自然而然地解下来要去洗手间倒。

  “时屿,”贺铮却叫住他,“请个护工吧,你别干这些。”

  时屿以为他害臊,眨眨眼笑着露出一点虎牙尖来,“没事,这几天一直都是我弄的。”

  而贺铮眼看时屿脸上黑眼圈越来越重,短短几天两颊仅剩的一点婴儿肥也迅速消了下去,相比于时屿的开心,他掩住的眸底却一片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