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是个很注重传统节日的城市, 腊月二十,年味气氛已经非常浓郁。

  时屿刚刚下班,他穿过商业区的步行街,随手帮一个孩子捡起掉在地上的卡通灯笼, 然后乘扶梯下到地下美食广场去吃中饭。

  挤挤挨挨的各种美食店看得人眼花缭乱, 时屿转了一大圈, 最后进了一家北方小面馆。

  “一碗云吞鸡丝面, 辣椒少点。”

  “好的,”前台收银的小姑娘开好小票冲后厨大声重复, “一碗云吞鸡丝面, 辣椒少放点!”

  让过来往穿梭的食客,找个空位坐下, 时屿从兜里摸出正在嗡嗡震动的手机, “妈,咋了?”

  “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今年回你爸爸老家过年。”

  云怡道, “我跟你爸先走,小聪小黎估计二十八才能过去, 你二哥也差不多那个时候,就你跟老三还没定下时间, 你什么时候放假呀?”

  时屿叹口气,“我们经理已经通知我年三十加班,你们回吧, 我今年就不去了。”

  “啊?你那什么公司呀, 就一个行政专员,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岗位, 大年夜还让人加班呢,我看它不行。”云怡不满地说。

  时屿听得直乐。

  “算了, 回家再商量,你抓紧吃饭,完了睡个午觉,你那工作也太忙了。”云怡叮嘱。

  答应一声,时屿挂断电话,面正好上来,他一边吃一边回顶头上司的微信。

  新工作是时屿不久前刚找到的,当时面试的hr说公司给交五险一金,福利好待遇高,晋升空间大,吹得天花乱坠。

  进去后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时屿入职了几天,就加了几天班,回回加到凌晨十二点。

  而且这公司庙小妖风大,领导爱PUA员工,员工爱互相计较攀比。

  公司内部要求每位员工穿西装上班,时屿便穿了母亲替他准备的衣服,他没注意是什么牌子,但那天下午,就有女同事约他看电影,有个男同事在公共群里阴阳他穿A货。

  撞见家里司机送他,更是明着暗着讽刺他被人包养。

  时屿挺厌烦的。

  但在社交平台上看到很多人都说职场上妖魔怪鬼众多,就看你会不会应付,不然换到哪里都一样,他就又想坚持坚持。

  不过这个时候,时屿总是会怀念在泡泡的日子,贺铮给员工的福利简直就是业内天花板级别,难怪孙苗苗她们当初都不想走。

  时屿吃饭的动作顿了顿。

  好像不经意又想起那个人了。

  他连忙打住要往千里之外跑的思绪,快速解决掉碗中的面,然后没理上级安排的一长串任务,关上手机起身朝店外走去。

  林意和沈亮刚刚发来消息,二人正在公司楼下等他。

  顺路从星巴克打包了几杯咖啡,时屿提着它们上到步行街,远远就看到穿着热裤的林意和依着一辆非常酷炫红色机车正在搔首弄姿的沈亮。

  “哪来的?”来到近前,时屿抬抬下巴问道。

  沈亮嘚瑟,“酷吧?”

  “酷。”时屿点头,把咖啡分给他们。

  “小意意给我的生日礼物,”沈亮从车上下来,揽住时屿的脖子,贱兮兮地,“兄嘚,你准备送我什么,不能比这个档次低吧?”

  “别用叠词叫我,恶心。”林意冷酷地说。

  “放心,不会让你失望,对了,你们怎么来这了?”时屿问道。

  “刚提完车,想到你在附近上班,就顺路过来看看你。”

  沈亮道,“还是跟往年一样,我生日那天大家一起聚聚,你没问题吧?”

  沈亮生日在除夕夜的前一天,那天时屿也被要求加班,但他可以跟别人换,于是点头,“没问题。”

  聚会时间便定了下来。

  二十九日,全家人都回了父亲老家。

  时屿给家里保姆管家也都放了假,他自己上完班,晚八点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回家换好衣服,便赶去沈亮的生日趴。

  到时,沈亮的狐朋狗友们已经来了大半,里面有时屿认识的也有完全不熟的。

  沈亮正在激情嘶吼向天再借五百年,看到时屿,他立马丢下话筒从座位上蹦起来,“让让,我兄弟来了!”

  与此同时,注意到时屿的也都跟着纷纷起身打招呼。

  坐在角落的温景看着如众星捧月般被围在中间的时屿,直到此刻,才终于有了对方是个货真价实小少爷的感觉。

  趁着没人注意,温景悄悄拍了张照片,点开贺铮的头像发送过去,“你家小朋友很受欢迎啊。”

  *

  北又。

  客厅里,贺铮在陪屠温茂下棋,突地旁边手机响了一声。

  贺铮撇去一眼,趁老爷子在冥思苦想下步棋该怎么走的空档,他划开屏幕,头眼就瞧见了人群之中的青年。

  乍眼看去,对方似乎还是平日的打扮,但细看又很不同,用啫喱水抓出的发型比平时要张扬许多,一颗色泽纯粹的黑宝石方形耳钉被戴在左耳。

  通过人群缝隙,隐约能看到青年身上是短T和低腰牛仔裤,而那条明晃晃的银色软皮腰带就卡在他胯骨上面。

  看着又乖又欲。

  贺铮眸色变深,食指和拇指滑动,放大照片,照片中时屿笑容明朗帅气,明显很开心。

  挺好的。

  他放下手机,没回温景的消息。

  这样就挺好。

  时屿跟人插科打诨了一阵,直到要落座时才发现温景也在。

  “温哥,你也来了?”

  “对哦,”沈亮拍了下脑袋,“我怎么把温哥忘了,来来来,小屿坐这边。”

  他扯着时屿在温景旁边坐下,又拿过几杯酒,“来,咱哥仨走一个。”

  沈亮是个自来熟,认识温景之后,便常常约他玩,恰好又发现他家跟温景有合作,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这回过生日,沈亮便喊上了他,温景也很给面子,应邀赴约。

  “最近怎么样?”喝过一杯,温景凑过来和时屿说话。

  “还可以,我找到了新工作,正在适应。”时屿回答,又问他,“温哥,你呢。”

  温景摆摆手,“我还跟以前差不多 ,平时跟姐姐各忙各的,偶尔出去吃个饭,约个会。”

  “什么时候结婚啊?”时屿便笑着问。

  “害,看姐姐的意思,我都依她。”温景道。

  两人又聊了几句,都默契的没有提起某个名字,后来,大家纷纷开始给沈亮送礼物。

  时屿把兜里的快递单扔给他,“你喜欢的全套海贼王典藏手办。”

  沈亮立时惊喜地大吼了一声,飞身扑来一把抱住时屿,“我靠!兄弟,我爱你!我们结婚吧,呜呜呜呜。”

  “滚,咱俩没结果。”时屿嫌弃地掀开他。

  其余人哄堂大笑。

  沈亮喊来的人都挺能闹腾,酒喝过一轮又一轮,时屿有些撑不住,悄悄躲开热闹中心,寻了个沙发角落坐下玩手机。

  很稀奇地,贺铮半小时前发了条朋友圈,没配文,只有一张图片——是月光映照下厚白的积雪。

  其他什么内容都没有。

  时屿却情不自禁地细细审视那张照片,试图从那满屏的荧荧白色中找出点言外之意来。

  旁边忽地传来争吵声。

  时屿回头,就见原本玩得好好的温景拎着沈亮的衣领,做势要揍他,拳头都已经扬了起来。

  时屿吓一跳,连忙蹦起,赶过去拦住温景,“温哥,咋了?”

  “问他!”温景面沉似水地瞥他一眼。

  时屿看向沈亮,后者这会有些醉了,也不知说了什么,惹得温景气成这样。

  估计是不想把场子闹的太难看,最后温景忍着没动手,只把沈亮往旁边一扔,警告道,“别再让我听见你骂他。”

  言罢,抬脚就走。

  沈亮身体软倒在沙发上,整个人似乎醉的不轻,听到警告,他猛踹一脚茶几,大声吼道,“我说贺铮不是个东西怎么了?你那朋友本来就不怎么样!”

  温景倏然扭头瞪住他。

  时屿冷不丁听到贺铮的名字,不禁愣了愣,下一瞬,他也冷了脸色,沉声说,“别这样骂他。”

  沈亮却没听见般,手指向时屿自顾自道,“我兄弟对他多好啊!掏心掏肺的,他呢?不就是那什么贺家掌权人吗,小屿出身也不差啊,觉得我兄弟配不上他还是怎么着啊?傲啥呢!”

  温景冲过去,众人手忙脚乱地拦他。

  现场一片混乱,最后还是时屿硬把温景拽出了娱乐会所的包厢。

  “对不起,温哥,他喝多了,嘴没把门的,你消消气,回头我带他来给你赔罪。”时屿连连道歉。

  温景胸腔剧烈起伏,明显气狠了,手插在腰上原地转了两圈,瞪着时屿沉声问,“时屿,你是不是也觉得贺铮挺不是东西?”

  “没……”

  时屿刚要摇头,温景却打断他,“我不管你和你的朋友怎么看贺铮的,但当着我面别骂他,谁骂我跟谁翻脸,明白吗?”

  温景正在气头上,时屿不敢反驳说自己没骂过贺铮,闻言垂下头,轻声应道,“我明白,温哥你别生气。”

  温景却还是气不过。

  对他来说,除了女朋友,贺铮就是他最重要的人,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沈亮的话,完全是捅了他肺管子。

  “不是,你们有什么资格骂他啊?”

  “他并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相反他因为你,原本要走的人一直留在T市,还给你租房子,甚至连三个亿负债都要替你还,就算要走,也收拾了伤过你的娄扬。”

  “他那样喜欢你,你让你朋友骂他,也太没良心了吧?”

  温景气得口不择言,什么难听的都往外冒,时屿却顾不上任何事了,他被温景的最后一句话砸得晕头转向。

  “你说他喜欢我?”他不可置信地喃喃。

  温景,“……”

  “温哥?”时屿攥住他手腕。

  腕上传来的痛感让温景也冷静了几分,他看着怔住的时屿,从兜里摸出根烟点着吸了两口,叹气,“你说呢,不喜欢谁会拿三个亿给你还债啊?”

  时屿,“……”

  时屿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温景视线扫过往四周,揽住时屿,把人带到了休息区的一个卡座间。

  “哥给你道歉,刚才话说重了。”

  时屿摇摇头,如果沈亮被别人这样骂,他也会翻脸,甚至可能比温景还冲动。

  但现在时屿不想讨论谁对谁错,他眼睛盯着温景,喊了声温哥,却怕听岔了般,不敢跟他确认。

  “贺铮真挺喜欢你的。”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温景吐着烟圈跟他对视,“哥没骗你。”

  时屿嘴唇颤了颤,依然盯着温景。

  “想问为什么不和你在一起?”温景道,“原因我知道,但他不想说,我也不能私自告诉你。”

  时屿抖着唇没吭声。

  温景也沉默,低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烟,不远处传来匆乱的脚步声,接着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卡座前。

  温景抬起头。

  “温哥,那啥……”稍微有些酒醒的沈亮搅着手指嗫嚅道,“我喝多了,说诨话呢,你别生气。”

  “要不你打我一顿。”他说着往温景跟前凑了凑好让对方揍自己,却脚下不稳,直接摔趴在了卡座上。

  温景闪身避开,时屿把沈亮拉起来。

  “没事吧?”时屿问他。

  “头晕,想吐。”沈亮抱着脑袋说。

  时屿便对温景道,“温哥,我先带他去洗手间。”

  温景这会没那么生气了,闻言帮他搀扶起沈亮,把人送进了洗手间。

  站在门口等人出来时,温景抱臂靠在对面的墙上暗暗打量时屿。

  这段时间,他跟时屿见过几次,虽然每次小朋友见他都笑呵呵的,但明眼人看得出来,时屿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变得话很少,性格也安静了许多。

  不然,眼睁睁看着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沈亮也不会在包间里发酒疯,骂那么一通。

  温景低头搓了搓脸,他知道自己不该多这个嘴,可既然话都吐出去了一半,索性就再推一把好了。

  “弟,不如你自己去问他。”

  时屿抬起眼。

  温景道,“他怂,不敢跟你在一起,但其实真正要不要在一起的决定权在你的手里。”

  *

  后半夜,时屿赶回公司加班,并推掉了除夕义务加班的任务安排。

  上级言辞激烈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时屿索性甩了张辞呈给他,直接回家收拾行李——他要去北又找贺铮。

  温景的话给了他莫大的底气。

  年三十去人家家里似乎很唐突,但时屿一分都等不了了。

  除夕晚,外面爆竹声声,贺铮从楼上下到院子里找被鞭炮响吓得不知躲到哪去了的猫。

  然而刚出屋门,他就猛然停住了脚步。

  镂空铁门外,时屿剁剁脚,笑着朝里面愣住的男人挥手,“哥,新年快乐,好冷啊,愿意让我进去蹭蹭你家暖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