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效+好人卡

  凉亭下那方石桌明显已经被人细细擦拭过了, 虽摸着还带着些许粗砺,弘曦也不嫌弃。径自落座后,对着一旁微低着头, 明显神色紧张的青衣姑娘轻轻点头, 温声道:

  “坐吧!”

  “方才听姑娘说话,好似是盛京人士,不知此番不远千里来此寻本贝勒可有何要事?”石桌一侧, 弘曦手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摇着折扇。一旁的瓜尔佳安宏却并未落座, 反倒如拱卫般立在两人之间。宽大的袖摆之下,一枚精巧的火統不知何时已被握在手中。

  哪怕眼前这位姑娘瞧着单薄无害, 可安宏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一旁的宜尔哈想去拉人也被身旁的小姑娘拦了下来。

  “殿下果真同传说中一般聪敏。”青衣姑娘微微抬头。弘曦这才瞧清楚了这人的模样, 来人不过十七八左右,却已经出落的极好,眉似秋水, 眼若水杏, 一身素淡的却不失考究的青裳瞧着并不似长于盛京这等粗犷之地, 反倒像是江南水乡倚楼而立的温婉女子。

  唯有抬眼那一瞬闪过的坚毅决绝, 却绝非是普通闺阁女子能有的。

  撇了眼一侧几乎缩成鹌鹑的宜尔哈两人,弘曦这才明白这两人的误会到底何来。不过也太离谱了吧,他今年满打满算还没到十四呢!

  红颜知己什么的, 她这堂姐莫不是话本子瞧多了。

  “咳咳………”接收到自家堂弟谴责的眼神儿, 宜尔哈红着张脸,身子不动生色地往自家表妹身后缩了缩。

  好似没瞧见几人的眉眼官司,几人的目光下, 青衣姑娘缓缓从袖口中掏出一块儿素白的帕子, 双手举过头顶极是恭敬地递了过去。 “草民今日冒昧前来叨扰殿下的缘由, 便在此方手帕之上。”

  接过帕子, 感受着手中这微微熟悉的触感,弘曦眸光微顿,神色也开始变得郑重了起来。余光暗暗打量着来人,弘曦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倒是本贝勒眼拙了,这等材质早前竟似未曾见过。”

  “喏,你们也都瞧瞧,堂姐你们女孩子家,对这些当是会熟上些个。”

  宜尔哈这会儿正愁没机会一雪前耻呢,当下便迫不及待地将帕子接了过来。“那是,常日里各种料子价值几何,材质长短额娘可是手把手教过我跟表妹的!”说着还特意冲弘曦两人扬了扬头,极是明艳的小脸上显然信心满满。

  倒是一旁的清媛心下有些担忧,轻轻拉了下这人,提醒对方莫要将话说的太满。昭慧贝勒何许人也,每年各地往皇宫里供上的珍奇玩意儿,便是再稀罕,也必是有这位一份儿的。

  连早前之人都瞧不出来……

  果然,自家表妹的担心并无道理,宜尔哈来回摩擦着手上的帕子,左瞧右瞧几乎将眼前素白的帕子瞧出花来了,仍是一无所获。这下好了,宜尔哈本来刚明媚些的脸色当即落了下去。

  方才话说的那般满,这会儿又是气又是羞的,脸上好看极了………

  半响,弘曦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一旁时刻警戒着的安宏都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好了好了………”眼见自家堂姐脸上都快冒上浓烟儿了,弘曦总算收起了不厚道的笑意。转头对着一侧的青衣姑娘道:

  “不知姑娘这会儿可愿为我等解惑?”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之人隐隐含笑的眸子,苏若锦竟有种被对方全然看破的错觉………旋即又猛地摇了摇头。这个法子最早不过是源于她幼时的一句玩笑话,而后经由父亲数年如一日的摸索方才有所成。

  这位贝勒爷便是再天才,又哪里能什么都懂呢。知晓成败在此一举,驱走了心下不切实际的幻想,青衣姑娘定了定神色道。

  “回贝勒爷,此布由羊绒所做,制法更是草民父亲花费数年所得………”

  “羊绒?”一旁的宜尔哈不由睁大的眼睛,摸着手上细致纤薄的料子,怎么也无法将其与那些粗糙厚重的羊绒联系起来。

  其实所谓羊绒制品并不稀奇,早在前唐时期便隐有流传,只制作不仅极废功夫,若要使其柔软纤薄更是花费工序甚大,所需人力不菲。因而哪怕保热能力极强,这么些年来也多作绒毯,椅垫、甚至鞋毡之用。甚至康熙上位以来自诩简朴,更加不愿为此虚耗人力,诸王公上行下效之下也勿怪几位天潢贵胄见之不识。

  摸着手中不论品相,触感都极佳的羊绒料子,再看看眼前似是成竹在胸的青衣女子。宜尔哈怎么也是七福晋手把手教出来的,哪怕平日里瞧着不着调了些,这会儿反应也绝计不慢。

  弘曦几人更是不必说,几乎瞬间便晓得了此物的价值。

  “这位姑娘!”弘曦轻摇了摇手中折扇:“恕弘曦直言,有此技术在手,带来的收益怕是只多不少,姑娘又是缘何找上了本贝勒?”

  “难道姑娘就不怕低估了在下的贪心,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昭慧贝勒的人品小女子自是信得过的。”青衣女子听罢忙起身一礼道。许也知晓这般说辞不足为信,顿了顿,苏若锦方才抬起眸子诚恳道:“不瞒殿下,草民家中多年经营布料生意,及至草民父亲这一代已有五代之久。虽说不上规模极大,却也在盛京有些个名声………然而……”

  说到这里只见青衣女子淡淡地笑了笑:“常言道富贵虽易,持守却难,草民虽不过一女子却也有自知之明,这泼天的富贵,草民一家不能要,也要不起!”说话间,李若锦略显单薄的脊背始终笔直地立着,犹如水墨丹青中挺立的青竹一般。弘曦不由生出了淡淡地欣赏之意。只听眼前之人又道:

  “至于进献贵人谋求好处,就如殿下您方才若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贸然行事之下难保赔了夫人又折兵。但是殿下您不同………”

  “哦?本贝勒有何不同?”

  “不瞒贝勒爷,早前来时草民也是听过贝勒爷您的事迹,不仅从不曾贪墨手下之人功劳成果,更甚者如早前的安仁子爵,之所以有幸研制出疫苗也是有赖殿下您多方相助,但殿下您不仅不为自个儿请求封赏,反倒极力为其张目,助其获封子爵………”

  “咳咳………”听到这里,弘曦终于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尤其在看见一旁自家堂姐那亮晶晶,活像他是什么终极圣父一般的表情。

  弘曦单手扶额,允恭那事儿且不说其功在谁,关键他如今未及弱冠,已然是贝勒之身,这还要怎么封?再封下去不说旁的,他那几位叔叔怕都要羞愤欲死了吧!尤其是十四叔………

  “额,这位姑娘………”弘曦略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其实此事之上,好处本贝勒委实没少拿。”不说他家皇玛法手头的的好东西,他还借机给庄上几位出力的年轻人讨了虚封。

  拿他当不求回报的圣人对待,着实大可不必。

  然而这话在场之人甚至连同一旁的安宏都是不怎么信的:贝勒爷明明居功至伟,却偏将好处都尽数给了旁人………

  盯着众人愈发钦佩的目光,弘曦“………”

  “罢了………”良久,弘曦撑在桌案上,认命地叹了口气,这般也不是没个好处。弘曦从来相信,即便是在这般落后的古代,民间有能耐的高人从来不少。眼前这位可不就是吗?

  想通了这点,弘曦那点子心梗也去了不少:“那么这位姑娘,你今日愿将这般贵重之物奉于我,所求的又是什么?”

  弘曦话音刚落,却见眼前的青衣女子募地曲膝,朝着弘曦直直跪了下来:“回殿下,小女子虽不才,然这些年随父亲四处奔走,于经商之道认还有些许手段,且家中尚还有些薄财………若……若贝勒爷愿意,从今往后我盛京苏家愿为贝勒爷驱使。”

  言毕,苏若锦重重地磕了下去。

  这便是投效的意思了。

  “姑娘你?”弘曦不掩惊讶道。

  “不瞒贝勒爷,三年前,草民父亲重病而逝去,家中仅余草民连同寡母二人。”哪怕已经过去三年,提到已逝的父亲,苏若锦眼中仍不由带了些许悲色,不过转瞬又被坚毅取代。

  从今以后,能不能亲手握住自己同母亲的前程命运,不被那些所谓亲戚族老所制,不为诸般强权所屈就只看今日的了………

  看着眼前笔直跪着的姑娘。

  弘曦这下是真的佩服起这人了。这世道孤儿寡母生存有多不易,更何况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且还守着份不小的家财。甚至不用想,弘曦都明白这位苏姑娘周遭所要面对的是怎样的豺狼虎豹………

  见弘曦面色已有松动,从方才起便沉默着的瓜尔佳安宏终于开口道:

  “请恕安宏多言,都道父女之爱子,必为之计之深远,你父亲生前,难道就没有为你们母女做过打算吗?”

  “不瞒殿下,父亲重病之时,确实曾为草民说过一桩亲事,不过被草民拒了………”说起这个,苏若锦面色淡淡,丝毫瞧不出半丝后悔的神情。

  “可是那男方有何不妥?”对面的宜尔哈不由好奇道,连一旁的清媛都不禁转过了神色。

  “回郡主,此人乃父亲故交之心,平日并无不妥之处………不过是若锦打心眼里不愿意罢了。”迎着两位小姑娘探究的目光,苏若锦笑意浅浅。

  “苏氏布庄乃我父亲一辈子的心血,也是草民同母亲日后立身之本。许是觉得若锦杞人忧天也好,胡思乱想也罢,人心从来经不起考量,更禁不起诺大财富的侵袭。这世道,女子一旦嫁人几乎便意味着交付所有,与其依靠他人,小女子更愿意将拼死将能抓住的东西握于掌心………”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都不约而同的震了震。

  半响,只见弘曦特意放缓了声音道:“苏姑娘胆大心细,巾帼不让须眉,能得姑娘相助,实乃昭慧之幸。”看着眼前之人蓦地亮起来的眸子,弘曦复又将桌上放着的素帕拿在手中:

  “至于这个,姑娘放心,待会儿本贝勒会亲自将其呈于皇玛法处………”

  许多年后的今天,已然坐拥无数名利的苏若锦仍记得那位尚还带着稚气的年轻贝勒,用极为笃定的语气道: “既为汝之成果,这份殊荣自是应当落于你们父女之处。”

  “苏姑娘,也希望你明白,这个世上,所有有价值的灵感与创造都不该被轻负。”

  当下送走那位盛京来的姑娘,不知是不是受对方不同于时下女子的特殊气场影响,两个小姑娘尚还有些回不过神儿来。

  “原先常听额娘说什么是自尊自爱方才能自立,任什么珍贵的玩意儿,只捏在手里的才是最好的。以前听多了尚还觉得有点虚,如今瞧着竟是再现实不过。”

  “苏姑娘可真是,女中豪杰不过如此………”

  小道上,宜尔哈一步一个脚印,轻踩着脚底下的枫叶,伴随着沙沙声,只见小姑娘突地低头呢喃道。一旁的清媛罕见的没有接话。稍显狭窄的道路上,弘曦同安宏漫步在两人身后。

  半响,只见一侧的清媛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弘曦先一步上前开口问道。一身枫色的小姑娘突然转头,一双明澈非常的的大眼睛直直看向弘曦:

  “昭慧贝勒身为男子,不觉得方才苏姑娘行为有何不妥吗?”

  “哈?“突然被问道,弘曦尚还有些懵圈,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个人有个人的选择,靠自己的能力努力生存又有何不妥之说?再者………”弘曦手中折扇轻摇,淡淡一笑道:“本贝勒倒觉得,这位苏姑娘选择很是明智………”

  不得不说,几乎无依无靠的孤女,又带着大笔的财产,子系中山狼的可能性委实太大了些。

  话音刚落,只见小姑娘眼睛蓦地亮了起来,一双清澈的明眸如月牙般弯起,带着肉眼可见的笑意:“弘曦贝勒,您果真是个好人………”

  弘曦:“………”

  虽然但是,被小姑娘夸是该高兴,可这莫名奇妙的好人卡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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