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抉择

  十五这日, 好不容易熬过了宫里繁冗的开宴,眼瞧着一众大臣们还在那儿滔滔不绝地歌功颂德,弘曦几乎是半拖着自家大哥逃了宫门。

  “年年都是同样的话, 偏还年年都要来上一回, 也不晓得皇玛法他老人家图什么!还不如这街上得趣儿。”顺手拨弄了两下街边的兔子花灯,弘曦小声嘟囔道。

  距离宫城最近的朱雀街上,延绵数里的花市灯火映的整条街道亮如白昼, 一年里难得有这么个松快的时候, 大街上不时有成群结队出游的少年少女穿行其中。弘曦兄弟俩一身常服夹在里面算不得十分显眼。

  “皇玛法身为一国之君,自是不如你我一般任意而为。”弘晖闻言淡淡地笑了笑, 随手将一旁的雕刻着一团胖锦鲤的花灯取了下来, 身后跟着的的小厮忙上前将账付上。

  戳着手上圆鼓鼓的胖锦鲤,弘曦不由斜过眼,偷偷瞧着对方。

  “怎么, 不喜欢?”弘晖挑了挑眉。

  “那倒不是, 只是大哥怎么想起给我买这些?”弘曦话落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弟弟今年可都十三了, 不是小孩子了。”

  “我见你宫宴那会儿对着一盏锦鲤灯瞧了许久。”

  “咳咳, 是吗………”在对方略带揶揄的眼神中,弘曦率先败下阵来:“好吧!只瞧着挺有趣的,便多看了两眼。”话说他家大哥怎么发现的, 明明早前坐的最为端正, 神色最集中的的便属这位了。

  “唉,还不是那宫宴实在太无聊了,”弘曦说着往前快走了几步, 很快便被一阵喧闹声吸引了注意。 “咦, 前面那是什么这么热闹, 走, 咱们也去瞧瞧去。”

  京城最大的银楼珍宝阁前,这会儿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聚集了一众人,其中大多对头戴方巾,做仕子打扮。

  “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只见一身玄衣的年轻人轻吟着迷题。半响猛地拍了拍手:“果然是日字不错,谢侍郎果真不愧状元出身………”

  谢侍郎,透过人群间隙,弘曦抬眼看去,只一眼便瞧见了那抹靛青色身影,这会儿正被一众仕子簇拥着。四处摇晃的灯火之下,仿佛给人渡上了一层圣光,愈发显得这人身长玉立。最平常不过的靛色长袍在这位身上都风雅了起来。

  常言道佼佼君子,温雅如玉。

  “原来古书中那些个美人是真实存在的呀!”弘曦下意识捏了把自个儿的脸,发出了一声幽幽地叹息。

  眼瞧着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左右两条街,楼上楼下往这儿偷瞧的姑娘家愈发地多了起来………

  “这是又对了,若是没数错,这已经是最后一题了吧!”众人不由起哄笑道:“我说店家,今儿碰上了真状元,你们这儿可是要破费一番了。”

  “什么叫破费!”掌柜这会儿眯着眼,胖乎乎的脸上险些笑成了一朵菊花:“鄙殿能迎得谢侍郎驾临,也能教咱们这些大老粗沾沾才气不是!”

  额,这熟悉的声音,拉着自家哥哥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弘曦不由生出了些许不好的预感,果然抬头一看,楼上那熟悉的标识,他家九叔这业务还真是………

  再看传说中价值千金的七彩琉璃宫灯,弘曦不由拍了拍额头。

  那胖掌柜的还在那厢滔滔不绝:“这琉璃大家都不陌生吧,可咱们惯常见的那都是透明居多,最多能留存的不过单一种颜色罢了,可咱们这款琉璃灯,光是这七彩玻璃的制作便不下上千种工序,由数百匠人悉心培制数月之久………”

  伴随着四周若有似无的惊呼声,弘曦狠狠翻了个白眼儿,若不是这玩意儿出自他手,他可是真要信了………事必反常必有妖,弘曦双手抱胸,他到要瞧瞧,这位这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果然下一刻,只见一名衣着华丽的公子迫不及待道:“不知这灯可还有旁的,不论价值几何?本公子要了………”

  得嘞,冤大头一号上钩,胖掌柜那厢还在故作推移。层层人群中,谢子奕很快便发现了弘曦一行人,当即便同众位仕子一一告别。

  “得嘞,这灯拿到手了,该是去寻心仪的美人了!”众人一副我懂的神情,间或还夹杂着几声哄笑声,被这般打趣,谢子奕俊脸很快染上了一层薄红。都道美色迷人眼,一旁的小摊上,很快便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音。众目睽睽之下,只剩两个小姑娘神情尴尬的站在一旁。

  “哈哈哈………”

  等谢子奕两人穿越重重险阻过来之时,弘曦已经笑地直不起腰了。直到一旁的曹硕轻咳了两声,弘曦这才止住了笑意: “曹公子这会儿出来玩,可是身上伤势大好了?”

  吩咐人将手中的宫灯送去年府,不等曹硕开口,谢子奕便道:“外伤倒是好的差不多了,只太医说了此遭内府受创严重,还需多将养些时日。”那支箭,本就是冲着要人命来的,曹硕能好的这般快,还是有赖常日习武之故。一行人缓缓在街上随意逛着,谢子奕一路上极是注意,不让身旁之人被人群磕到碰到:

  “其琛这些时日一直闷在府里也不是办法,大夫也说了,适当出来走走不是坏事。”

  看了眼一旁难得神色轻松的曹硕,弘曦赞同地点点头:“对了,早前那盏宫灯可是子奕兄特意为年姑娘取的吧?想必两位很快好事将近了吧!”

  谢子奕闻言点了点头,虽说早前并未见过那位年姑娘,不过允恭时常挂在嘴里的妹妹,想必也是个不错的姑娘。

  对于婚事,因着年少父母双亡之故,谢子奕其实心下并无太多概念,但既然婚事以成定局,他也不吝为此付出些心力。

  弘晖转头看了眼来人,心下若有所思。

  几人一路从城东逛至城北,早前还是弘曦说的话多些,不过很快另外三人便慢慢聊了起来,弘晖不必说,智商摆在这儿,又是老爷子一百二十遍大法教出来的,博闻强记比之一旁偏科偏到姥姥家的弘曦可强太多了。另外两人科举出身,又是游遍天南地北见识广博之人,几人上到经济民生,下到山川河流,再没有接不上来的。曹硕素来话不多,却也往往直击要义,连一旁的弘曦都听得津津有味。

  临别之际,连弘晖都不禁感慨,自家弟弟瞧着于人情世故总是缺着点儿什么,可交朋友的能耐也是绝了。只是,良久,只听弘晖轻轻地叹了口气:“谢公子委实是清风朗月的赤诚君子,不过之于如今的官场,怕是要无端艰难许多………”

  “话虽如此。”弘曦这会儿虽心下担忧,却也没那么悲观:“子奕素来谨慎,又兼持身极正,那些人等闲寻不到错处的。”

  此时的二人,甚至连弘晖自个儿都未曾想到,不过临时有感而言的一句话在极短的将来竟是一语成谶。

  谁都没料到正月里的第一次大朝会,枪口对准的便是最近声名鹊起的谢子奕,谢侍郎。

  “回陛下,臣有本要奏………”最先站出来的是广度司杨大人:“臣参奏吏部谢侍郎早先江宁疫情其间,利用职权之故贪墨粮宁安县下粮草药物价值可达万两………”说着并上前奉上证物若干。显然是有备而来………

  紧接着又接连有原江宁人士的官员受“前来哭诉的乡民”之托上前揭发早前谢子奕种种不是之处。比如贪功冒进,利用强权迫使非死囚之人做药物实验………又比如不顾人命,命无辜乡民深入疫情高发之地………

  大殿之上又是一派寂静,众大臣的目光明里暗里又一次集中在了那人身上。胤禛眉间不自觉轻皱。

  其实对于眼前诸多罪名,后续种种已难以考证,大多不过所谓“告状之人”的一面之词,最难得还属第一个。

  毕竟宁安县物资有异是实,然而若要承认第一个,后面哪怕一面之词,于众人眼中,却也无端真了不少。这也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大臣纷纷下场之故。

  然而令众人惊掉下巴的是。

  面对朝堂上愈发紧张的气氛,以及众大臣明里暗里针对,这时候谢子奕非但没有喊冤,积极为自个儿明证,反倒在众目睽睽之下怔愣了起来。

  面对众人接连不断的质问。

  半响,却只听谢子奕重重俯首道:“回陛下,臣………无话可说。”

  哈,这结果,直让一众摩拳擦掌准备战斗的一口气吞了一半儿,不上不下噎地难受极了。

  ***

  不提弘曦得知消息如何震惊焦急,曹府,一名老者正死死将预备起身的曹硕按住,若是此时的曹二爷在此,必能一眼认出,此人便是早前对他百般恭维,频频献策,最终叫人直直落入深渊之人。

  魏大人一双极是枯瘦的大手此时却极为有力。

  “你真以为这时候出去有用吗?别天真了,你以为他谢子奕得罪的是谁?他得罪的是大半个江南官场………便是你此时说出真相,也不过多搭进去一个你罢了。”

  没有理会对方的言外之意,昏暗的房间中,曹硕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看着眼前之人:“宁安县的记录,是你改的。”

  原本负责宁安此地物资之人应当是他才对。

  “是又如何?”被拆穿了,魏大人也没有丝毫掩饰的意思:“若非老夫在广度司还有些人脉,今日锒铛入狱的便是你曹其琛………”沉沉地看着来人,魏老大人极是恨铁不成钢道:“当日老夫便阻止过你,江宁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他曹家的老巢,偏你为了那谢子奕硬要闯过去………”

  “如今怎样,呵,那曹寅当真是个人物,对亲弟弟,对你这亲侄儿可有丁点留手?”

  “哈哈哈哈哈………”说着,这位魏大人突地大笑了起来。“这般狠绝了心肺人儿啊,不愧独掌江南数十年,真跟他那的畜生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不是嘛,一个对亲弟弟亲侄儿痛下杀手毫不留情,一个为了绝户财将亲侄女生吞活剥。许是想到往事,笑着笑着,魏大人这会儿竟是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曹硕啊曹硕,你今日只要踏出这个门儿,你娘这一辈子就要永永远远背负着攀附权贵,自甘为妾的污名,你就一辈子眼睁睁的看着,看着那曹家满府人建立在你们娘几个骨血上的富贵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5 23:59:11~2022-08-17 00:2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羲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