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这下好了, 有了这道旨意,看那起子人日后还敢胡吣什么!”伸手朝对方肩上重重地拍了拍,章佳玉衡咧着嘴, 笑眯了眼睛: “毕竟安宏你可是万岁爷金口玉言的, 聪颖有捷才!哪里是那些子痴心妄想的能比!”

  “日后谁要敢在拿旁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欺负你,看我怎么怼死他们。”

  “不过是看在阿哥的面儿上,陛下随口说的, 若真奉若明旨, 倒显得骄狂。” 见玉衡兴奋之下,越说越不像话, 安宏忙出口制止道。

  “哎, 你这人呀!这是贝勒府又不是宫里,哪有那么些个忌讳!”

  “谨慎些总是无错。”

  “殿下你瞧瞧他!”玉衡跳过来一脸不满地对着弘曦道:“回回有个喜庆事儿,一到了他这儿, 总要先降上几分喜气儿。”

  一旁的弘曦不觉莞尔, 不过对他这性子, 弘曦也委实是头疼了许久。不到十岁的小孩子, 大也不必将自个儿逼得这般紧。便也跟着附和道:

  “是啊,有好事儿该乐呵咱就得乐呵些,至于旁人怎么说。真想埋汰人, 总归是能寻着借口的。咱们难不成为了这些以后就只闭嘴不严了吗?”

  “是极是极!”玉衡狂点着头, 至于当事人。

  “阿哥说的是。”

  好吧,他就知道。

  待人走后,弘曦有些无奈地吐了口气。心里反思自个儿这张脸瞧着是不是过于不平易近人了些。

  “真是服了你了, 殿下跟前儿连句好听话都说不出来!”大门口, 玉衡有些气呼呼地放下了搭在对方肩头的胳膊。安宏转头, 借着贝勒府门前明亮的灯光, 只见对方袖口处隐有些折痕,显然搁这儿等的时候委实不短。

  这大过年的,若非实在担心………

  安宏眸中蓦地一暖,素有些清淡的声音这会儿听着也和缓许多:“有殿下在,我在宫里总是吃不了亏得。倒是玉衡你,经此一遭,章佳府上可有妨碍?”

  “放心吧!”马车上,玉衡随意摆了摆手,“玛法尚在,那些人翻不出什么浪来!”

  其实他俩如今的情况,倒也没差上多少。瓜尔佳府被夺爵拿官算是一败到底,然而他们章佳府又能好到哪里去,打从顶梁柱章佳太爷致仕后,府上便再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人物了。

  自然而然的,对他这唯一苗子,阖府指望便多了起来。这会儿得了消息,指不定心里怎么想的。章佳玉衡冷哼一声,心想才不惯他们这些毛病。

  一群大老爷们庸碌无为,指着他这十岁多点儿的小孩为家里争光争彩,脸都不要了。

  “安宏你也甭觉得对我不住。”玉衡随意捻起一块儿点心。瞧着对面认真道:

  “俗话说,有几分的能耐得几分的好处。天下间,论起聪明,能及上你同贝子爷能有几人?这爵位,也是你堂堂正正靠自个儿拿到手的,不用觉得对不起任何人。”

  天才跟普通人之间那是有壁的,认清楚这些,不去整日计较,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世上那么些能耐人,难不成他章佳玉衡还要一个个去吃心不成?

  时刻盼着对方不能好过自个儿的,那又算是什么兄弟?仇人莫不过此了。

  “殿下处事公允,奖惩有度,方才是你我二人之福。”

  ***

  是夜,所有人都歇下后,瓜尔佳安宏方才起身打开床边的灯盏。明亮的琉璃灯下,是两份包裹的红彤彤的木匣子。

  依次打开,大的那个里面是类似战车状的小型模型,偏组合地并不流畅,上面还标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符号密码。只一眼,便知晓是弘曦的杰作。安宏对着眼前的模型细细端详,他有预感,只要解了其中暗语,前几日困扰他的迷题便能迎刃而解。原来,前些日子他那些个为难也是有人看在眼里的。

  安宏无声轻笑,他家贝子爷,连贺礼都这般别出心裁。

  比之这个,另一个倒显得不那么复杂了,匣子里放着的是一块儿上等暖玉,安宏猛然想到前些时候偶然同对方提过一回,说是额娘身子有些虚寒。安宏伸手拿过玉佩,只觉触手生温。这种品质的暖玉,也不知对方费了多大代价得到的。

  其实作为伴读,两人当真都不是缺钱的主儿。无他,弘曦是出了名儿的大方,庄上若有创新者,所得收益俱都是有分成的。不说安宏这等天赋异禀的,连玉衡,这些年下来小金库涨的自个儿都害怕。

  可有些东西,绝非银子能买来的。安宏心想,下回见面必是要问清楚才好。

  将东西妥帖放好,夜里外间风声簌簌,安宏躺在床上,躺在这个曾经厌恨至深的瓜尔佳府,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

  终究是游离于权利之外,待瓜尔佳府众人得到消息已是第二日了,齐佳氏颤抖着手摸过谕旨,这会儿眼中已经满是热泪。

  “你这孩子,昨个儿回来怎么不说一声。”

  猛的伸手将人拦在怀里。

  打从瓜尔佳府出事以来,齐佳氏就没一日心里安宁的。即便她们娘俩这些年都不曾沾这府里什么,可在旁人看来终究都是姓瓜尔佳的,如何能逃的了关系。

  本以为就算贝子爷不计较,儿子这前途怕也灰暗的很,哪能想,峰回路转,他儿子竟还能有封爵的一日。

  齐佳氏狠狠掐了自个儿一把,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痛处,方觉出那么些真实感。

  安宏伸手,在对方略带颤意肩背上轻轻拍打着。缓声道: “昨日回来的晚,没敢打扰额娘安歇。”

  “那也不能一声不吭啊………你这孩子………”

  “是儿子的不是,让额娘担忧了。”

  母子俩互为依靠这么些年,齐佳氏刚想说什么,却被一旁一道冷硬的声音打破:”

  “哼,就你这妇道人家才信他这鬼话!”开口的正是一旁的富达礼,曾经的瓜尔佳大人。

  ‘’便是昨儿不好说,那早前呢?我就不信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自个儿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这话端的不客气,安宏尚未开口,一旁的齐佳氏登时便怒了,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修长的指尖指着来人毫不客气道:

  “富达礼你这话什么个意思?万岁爷圣意如何,哪里是他一小人家能肆意揣度的。自个儿行事不周全,便觉得旁人都同你一般蠢顿不成?”

  “还有,早前是谁说的,日后这瓜尔佳府断没我们娘俩的份儿,说我们安宏日后只管自个扑腾,便是有朝一日富贵了,你们姓瓜尔佳的,也不来沾染半分。”

  齐佳氏冷笑一声,当着满院丫鬟婆子的面儿,丁点脸面都不给这人留:“怎么,合着你老人家还没到动不了的时候呢,怎么就记性差成这样。”

  “你这愚昧妇人………”富达礼只气的说不出话来:“都什么时候了,竟还对着早前那点子事儿斤斤计较………一大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瓜尔佳氏败落了,你那儿子又能得个什么好!日后在朝上孤家寡人,出了事儿连个帮着说话的人没。‘’

  “呵……得了吧!”齐佳氏鄙夷地看了眼眼前之人,丝毫不接这茬:“你瓜尔佳氏好的时候我儿何曾落着什么好,那时候你瓜尔佳大人怎么不过来提什么兄友弟恭,一荣俱荣。如今我儿凭着自个儿好不容易走到今日了,你们想拿着那套大道理来沾光摘桃子…………”

  “呵………今儿妾身这话就撂这儿了,门儿都没有!”

  “你,愚钝……”富达礼颤抖着手指着眼前之人,然而不等对方说完,齐佳氏便冷笑着道:

  “是,妾身愚钝,妾身目光短浅,斤斤计较,妾身泼辣没个丁点做宗妇的样子,比之前头姐姐简直不堪入目,这些老爷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那么今日,高高在上的老爷您,又是在同妾身这般粗俗不通的人讲什么道理呢!有用吗?‘’

  “哦,对了,妾身差点忘了……‘’看着一旁脸色发青的富达礼,齐佳氏仿佛觉得不够似的:“早前老爷您时时惦记,处处帮扶的前姐姐家,前个儿可是刚同咱们府解除婚约呢!被退婚的还是您的宝贝儿子。您那时怎么不去同她们讲什么守望相助呢?”

  “原来自诩光明正大的老爷您,也是看碟下菜啊!”

  瓜尔佳安平甫一进来听到的便是这一段,思及表妹,脸色顿时便难看了几分,在见一旁的阿玛面色青紫,显然也是被气的不轻。

  便是阿玛言语有些失当,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儿,继额娘也不该这般折辱于人。

  “便是为了二弟,额娘还请口下留德!”安平如小大人一般挡在了富达礼身前,对着眼前的齐佳氏拱手一礼道。齐佳氏冷哼了一声撇开头没有说话。她再如何,也不至于同一个小孩儿计较。

  使人将一众下人遣下,沉默中,安平这才将目光放在了一旁沉默不语的瓜尔佳安宏身上。

  “二弟,大哥知晓你心中大抵是有怨的,可阿玛便是早前再多不是,到底骨血至亲,你又如何能亲眼看着………看着阿玛遭此辱没。”

  瓜尔佳安平艰难的开口,安宏没有回答,只看着眼前的兄长,一双眸子不带半分情绪道:

  “老爷觉得我不曾料到此次封赏是错,不曾同家里早些提及是错,不曾分薄些好处出去是错!”

  “那么兄长你,也是这般想的吗?”

  话音刚落,安平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再转身瞧着一旁脸色青紫,却丝毫未曾辩驳的阿玛…………

  这一刻,瓜尔佳安平只觉羞愤欲死。对上眼前人平静的眸子,安平竟再没勇气问上一句。

  匆匆将自家阿玛拉走,一路上,父子二人罕见的有些沉默。最后还是安平率先开口道:

  “阿玛日后莫要再因着儿子去寻二弟了,儿子好歹读了这么些年书。二弟能凭本事获封爵位,儿子这么些年圣贤之语难不成便是白读了吗?”

  “阿玛放心,日后儿子必有让阿玛骄傲那天。”

  看着眼前仍旧自信满满的大儿子,富发礼只觉心中酸涩难言。若是早前,他只会高兴于儿子好志气,可如今………

  他该如何告诉儿子,没了傲人的家世,甚至隐隐被万岁爷厌弃,想要科举出头有多么艰难。不说旁的,那些他以往得罪过的人不尽其数。那些人不敢对有贝子爷做靠山的安宏出手,却决计不会放过他可怜的安平。

  但凡有那么一丝希望,他又如何愿意去那逆子那里周旋,在众人面前任人将脸面往底下踩,可看着眼前意气满满的大儿子,富达礼嘴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仿若无事般拍着儿子的肩膀:

  “我儿打小刻苦,必有一日能够荣耀加身,重新光耀我们瓜尔佳氏的门楣。”

  安平这才笑了开来。富达礼复又关照了儿子几句方才离去。

  然而这位前瓜尔佳将军着实高估了自个儿的演技,他一前脚离开,后脚安平脸上的笑意便落了下来。

  “阿布,原来竟是连阿玛都觉得我没那个能力么!”所以才会诸般强求于二弟。

  小厮嗫喏着没有说话,瞧着如今颇为寂清的松院,对比隔壁那般热闹张扬。安平突然想到当初的大姑母,在得知府中唯有二弟选中之时,曾经最为疼他的太子妃也曾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注视过他。

  “安平,你可知,你今日失去的究竟是什么吗?”

  可是那时候的自己呢?和阿玛一般,没有丝毫放在心上。时至今日,在重重思虑中,这个疑问方才有了答案。

  哪怕自知不对,安平此时也不由想着,若是当日被选中的是自己,阿玛如今是不是便不这么为难了。若是自己,舅舅是不是不会这般干脆利落的解除婚约,自己同表妹是不是还有机会。

  “当日那伴读名额,还是太子妃娘娘拼力为大爷您求来的,谁曾想倒是便宜了旁人。”一旁的阿布低声嘀咕道。

  安平张张嘴,看着眼前颇多不服的阿布,斥责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偏院内,不同于方才的咄咄逼人,齐佳氏这会儿正拉着安宏的手低声嘱咐:

  “咱们安宏可莫要被那人的话迷了心智,你阿玛什么德行额娘最是清楚,在他那宝贝儿子面前什么都能往外排。必要时捅你一刀给他那宝贝做了垫脚石,怕还嫌你太硬,硌脚呢!”

  说道这里齐佳氏不由嘴角微勾,露出几分轻讽来。

  早前那位多高高在上,多冠冕堂皇啊,将那张脸面看的比自个儿性命怕是都重上几分。整日恨她斤斤计较,丢人上不得台面。没成想,一招跌落,为了心肝儿也能做到这般地步。

  齐佳氏轻笑一声。

  “至于你那大哥………”齐佳氏顿了顿,伸手理了理儿子的前襟,方才缓缓道:“他早些时候对你确实态度不错,于这府里算是难得的良善人了,可安宏你要知道,他的这股子良善,却是建立在瓜尔佳府荣宠煊赫,自个儿前途坦荡无忧的前提上………”

  但凡有个人事事都能如意,什么想要的都能得到,又有人在前头为他遮挡下所有风雨,这人多半也是不介意做个慈眉善目的活菩萨。而非是锱铢必较,在泥地里打滚儿,还被人诸般轻视的可悲之人。

  摸着儿子的额头,齐佳氏无不悲凉道:

  “何况,于咱们得处境,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其实并未真帮到过,不是吗?”

  “额娘放心,儿子心里都清楚。”

  窗外雪越下越大,随着逐渐被打落枝丫声,安宏的声音逐渐也变得低不可闻。

  “而且额娘放心,安宏如今已经有了个很是要好的兄弟,儿子得了封赏他竟比儿子还要高兴…………还有殿下在,儿子日后决计不会如阿玛所言,落于那孤立无援的境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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