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赏

  “我说四哥, 至于吗?一见着弟弟我就摆个张臭脸?”永和宫,十四很是随意的斜倚在炕上,支着脑袋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面对一众侄儿侄女, 竟是半分见外都无。

  这幅坦荡脸皮, 连弘曦都自愧不如。肉眼可见的,胤禛整张脸黑了不止一度。一旁的完颜氏携着几个孩子只觉尴尬不已。

  眼瞧着兄弟二人气氛愈发的尴尬,德妃当即便指着十四出声斥道:

  “浑说什么呢!前些时候你肆意妄为, 闯下那般大的祸事, 你四哥在后头可没少帮你收拾。你们亲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生商量!”

  这话说的, 弘曦挑了挑眉, 乌拉那拉氏见状很是善解人意的携着完颜氏将众人带了下去。正堂内,很快便只剩下母子三人。

  同眼前这位,胤禛早前许是还会费些心思管教, 然而在对方不管不顾跟着老八瞎扑腾时, 四爷便已经放弃了无谓的口舌。看了眼上首端坐着的娘娘, 胤禛这才缓缓放下手中茶盏。

  “说吧, 西大营那么些空缺,你这是瞅上了哪个?”

  一下被戳穿了小心思,胤祯也是半点不意外, 他这些日子得空就往那头跑, 便是傻子也能猜出个七八来。何况这紫禁城哪里有真傻子。真让他不得意的是,这般明显的动作,皇阿玛那头竟是没有丝毫表示。

  若不然………胤祯瞅了眼黑着脸的老四, 面上半点不好意思都没, 想也没想便狮子大开口道:

  “弟弟觉得骁骑营就很不错!”

  “呵!”胤禛简直被气笑了:“骁骑营, 你还真开的了口!”作为拱卫京都的八大营之一, 连当初直郡王都是身先士卒从底层做起,方才一步步在京卫中站稳了脚跟。后头又有军功加持,才成就了威名赫赫的大千岁。

  而眼前的十四呢,身无寸功,这会儿甚至还是个光头阿哥,竟胆敢肖想起骁骑营了。

  胤禛只觉半句话都不想多说,若不是看在上首娘娘的份上,这会儿早起来走人了。显然胤祯也是明白的,若不然宫里人多口杂的,也不会挑这时候开口。

  “这四哥你就不用多管了!”胤祯摆摆手,“只要小爷我进的去,服不服众,如何服众那都是弟弟我的事!”

  胤禛摩擦着手中珠串,沉默着没有开口。胤祯复又道:“弟弟这些想头也不是没来由的,若搁以往,那骁骑营弟弟是如何也不敢肖想的,可这会儿,形势如此,弟弟我如何能不拼上一把。”

  胤禛当然明白对方所言何意,大千岁骤然倒塌,然而其经年来的势力,尤其军中这块儿,却并非一时半会儿能瓦解掉的。老八虽手段了得,然而素以温雅示人,在一众糙爷们那儿并无多大优势。

  当然若能有老九大笔银钱支持,情况自是截然不同。可惜胤禟打从封爵后便老实了许多,也不整日跟在老八身后转悠了。偶尔支应一二尚好,涉及大笔银两,老九也不是个傻子。

  胤禛抬眼看向十四,眼前这人虽素日不着调了些,然骑射武功具是上乘,兵法谋略便是于众皇子中也是佼佼者。更难得的是,这人天生便懂得如何同下头人交流,起码同一众将领们浑吃浑玩儿不见丝毫刻意拘束,于胤禛来说却是极难做到的。

  重新审视着眼前看似不着五六的十四,胤禛不得不承认,倘皇阿玛需要提出个人来瓦解老大留下的势力,眼前之人许是最好的选择。

  食指轻轻扣了扣桌案,胤禛淡声道:

  “如何做十四弟心里不是已经有数了吗?你如今既已在皇阿玛那里出了头,想来皇阿玛他老人家心中自有考量,还需旁人多做什么?”

  见他态度如此,十四颇为不满轻哼了下:“既是顺水推舟的事儿,四哥便是搭把手又怎么了?”末着还不忘对着眼前人阴阳怪气道:

  “若今儿搁这儿求你帮忙的是十三,怕是四哥早就忙不迭应下来了吧。哪像弟弟我,多少年也没求过你什么,只这一回还没个好脸色!”

  哪怕十三如今身陷囹圄,提到这位,胤祯心下总是有着诸多不愉。语气也愈发的不着调了起来。

  “还亲哥呢!”十四轻嗤了一声,胤禛可不惯他这臭毛病:“既觉得我这兄长不称职,十四大可以去求旁人。”

  这话一出,十四当即便不吭声了。

  德妃在一旁含笑着打着圆场:“老四你也甭埋汰他了,你弟弟也就嘴上不饶人了些,孰亲孰疏他这心里还是有数的。”

  是吗?瞧着一旁扬着头,神色颇有些不服气的十四,胤禛心下不置可否。

  弘曦一众人回来时,已经快到了开宴的时候。这一年纵是纷纷扰扰,诸事不休,然而年节这会儿,众人不拘怎么想的,面上俱都一副盈盈笑意。

  许是要彻底扫清这一年的祟气,今年的年宴办的尤其喧扬热闹。弘曦一路走来,窗台门前,入眼尽是各色琉璃宫灯。连自那日起病了许久的良妃今儿都是一身水碧色宫装,在众宫人的搀扶下盛装出席。厚厚的妆容下,原本的面色已然瞧不那么清楚了。

  然而同往日众小妃嫔们争相恭维相比,如今的良妃,明明已经坐了许久,身边连个搭话的都没。偏良妃本人又不是个会说话的,就这么同众妃同坐于一处,愈发显得尴尬了起来。与一旁好似没觉察出众福晋夫人们的疏离,依旧一副言笑晏晏的八福晋形成了鲜明对比。

  郭洛罗氏这人,明明极是高傲,然关键时候却也极能放的下身段。噙着一张笑脸如往常一般于众福晋夫人之中行走,仿佛那些恶意的,准备看笑话似的眼神从不曾存在一般。 到底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子福晋,皇家儿媳,众夫人们谁又真敢明面上摆脸色看。

  这幅忍性儿,连乌拉那拉氏都不得不敬上几分。弘曦这两年年岁上来了,也不好再同福晋们混在一处。乌拉那拉氏复又交代了几句,方才随着众人入席。

  胤禛这头,几位阿哥们推杯换盏之间倒也和气。然而比之以往,到底少了些几分热闹。往年这会儿,因着席上坐次,老大心里不顺,瞅准机会必是要说几句戳人心的,也不管是不是随意扫射了。

  好几回弄得几个弟弟面上无光。

  太子面上一副温和大度,实际上光是随意般的几个动作,都够老大在底下抓心挠肝许久。老三有时候心气儿上来了,也会酸了吧唧的吟几句酸诗。四爷平素又最是维护太子,有时难免碰出几句火气来。老九打小怼自家四哥已经成了习惯,这时候不加紧输出更待何时。可怜了五爷,和气了半辈子的人,还要到处给自家倒霉弟弟擦屁股。

  老十四最是个搅屎棍,仗着年纪小煽风点火自有一套,满脑子坏心眼子都冲着亲哥和十三使了。

  每每到了最后,都是老八温言和语的过来化解尴尬。

  如今这会儿可好,搞事的两个头头这会儿都身陷囹圄,连圆场子的八爷也禁闭在府中。众兄弟沉默之间,最后还是老十说了句实话。

  “今年这年过的,好生没个意思!”

  可不是没个意思么,想着这会儿还在咸安宫不得出的二哥,胤禛难得不顾场合,抬手狠灌了一杯。老三这会儿也顾不吟酸诗了,想起身陷囹圄的老大到底心虚的紧。

  年长的兄弟们各有各的心事,底下弟弟们也不敢多生事端,瞧着老九身旁空下来的位置,十四有那么一瞬间不自在,不过很快便被燃起的熊熊野心取代。

  随着一阵问礼之声,康熙亲自扶着太后缓步走上高台。

  弘曦与自家大哥一道,同一众皇孙阿哥们处在一块儿,这会儿随着众人的目光,自是瞧见了上首一身明黄,威严愈发深重的老爷子。

  康熙落座后下意识瞧了眼下首,原先专属于太子的座椅已然没了踪影。康熙眸光暗淡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罢了,很快便恢复了一派威严的模样。这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满堂之人,除去极为熟悉的弘曦,竟再是无一人察觉。

  随着众人落座,台下戏曲很快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席间间或有朝臣王公上前敬贺。老爷子言笑晏晏之间,哪怕眼前这位年老地帝王,因着早前的诸般打击发间霜色已显。然浑身的君主威仪却是不落半分,

  弘曦罕见地有些难过了起来。

  如皇玛法这般的一代帝王,是绝不允许有分毫脆弱的,尤其是在这般风云动荡之时。

  面前的点心还没来得及用上几块儿,弘曦便被御前伺候的小太监给唤了过去。

  “昭慧贝子,万岁爷有召,快些随奴才过去吧!”

  只见小内侍面上一脸笑意,想到前几日递上去的东西,弘曦大体知晓了什么,临走前忙冲着一旁的安宏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做好准备。

  弘曦前脚刚离开,后脚瓜尔佳安宏便被周遭一众不明意味的眼神给瞧了个透彻。方才弘曦那动作其实不算太明显,然而架不住宫里的孩子,哪个没生几副玲珑心肠。

  几乎瞬间便明白过来,今日这种时候,弘曦非要带个伴读过来是为何意。

  “曦堂弟倒是个重情分的,可有些人总要有些个自知之明才好,本就腆着脸留了下来,偏还不知收敛,趁着梯子便一个劲儿往上爬,也不怕爬高了摔着。”

  说话的是七贝勒家的弘曙,府上侧福晋那拉所出。因着同四福晋娘家有些沾亲带故的,自瓜尔佳氏出事以来,便盯上了安宏的位置。

  皇阿哥伴读,怎么说也该是官员之子,然而如今瓜尔佳氏虽侥幸脱离了罪臣之列,但府上官职爵位几乎一撸到底,如今不过一寻常人家。何况这罪怎么脱得,紫禁城上下谁人不知。

  谁成想,便是如此这人如今还好好的占着位置不说,这会儿瞧着竟是要抬举的意思。

  被那拉氏洗脑的,以为伴读之位早成了自家表弟囊中之物,弘曙如何愿意眼瞧着对方沾染尊荣。更何况额娘说的对,他虽为长子,但到底占了个庶字。这般年岁了,世子之位却迟迟未定,若有人能在皇玛法面前说上几句话………

  想到这里,弘曙看对方更添几分厌恶。

  “是啊,旁的不说,只这品性二字,那瓜尔佳氏………曦堂弟年纪小被人蒙骗了兴许未知,弘晖堂弟这做大哥的也该多注意着些。”

  裕亲王世子广善接着开口道,广善到并非全是为了伴读这位置,只单纯不愿让瓜尔佳府再有出头之人罢。原配之子与继室之间,天然便是对立的。

  不巧,如今的裕亲王妃便是安宏亲姑姑。

  众人言犹在耳。

  话题中心的瓜尔佳安宏依旧直挺挺地立在一旁,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仿佛这些人说的都同他无关。

  说实话,这些话他这些日子听得已经够多了,甚至比之这些恶劣的也不是没有。起码这回,附和着比之以往少了太多了。安宏明白,这些都有赖主子爷方才明显回护的态度。

  想到弘曦,瓜尔佳安宏眼中陡然多出几分坚定来,本就聪明人,安宏也很快便明白了这些人的意图。无非是想使教他失了分寸,本就在家世上落了下乘,一旦于万岁爷处出了差池,便是阿哥爷有心回护,他前途也到此为止了。

  想到这里,安宏抿了抿唇,面上愈发镇定了些许,倒叫一众有心者颇为失望。弘晖眼中多了几分满意,上前一步将人护于身后。这才对着眼前几人缓声道:

  “安宏既是三弟伴读,便是我贝勒府的人,如何管教自是贝勒府之事,倒也无需几位堂兄操心。”

  这话倒是难得强硬,弘曙打小受宠,当即脸色便有些挂不住,广善倒是面色如常。其他众人见弘晖发了话,也都默契的揭过此事。

  弘曦这会儿人在御前,倒是不知眼前这桩是非,正竭力在老爷子跟前为自家小伙伴说着好话。

  这新型火统对方本是立了大功的,加上之前种种,在此基础上按理来说给些封赏不是难事。可谁让瓜尔佳府实在太坑人了,对前太子妃老爷子怕是至今都耿耿于怀。生怕连累到小伙伴儿,弘曦这会儿别提多狗腿了。

  若非碍于人前,这会儿只怕都要上前锤肩揉背了。

  老爷子轻哼了一声:“好话倒尽是给旁人说了,那你自个儿的,不想要什么封赏?”

  康熙摩擦着手上的扳指,说话间还颇为意味深长看着自家孙子。若是换做弘晖在此,怕是早就察觉到端倪了,偏弘曦自个儿有时脑子里是真少了那根弦。竟是丝毫没听出老爷子的话外之音。

  “啊!孙儿……孙儿也没啥好封的吧!”弘曦挠挠头,总不能让他跟自家阿玛一道当个贝勒吧。他还是个有双字封号的,那他阿玛日后还要不要出门儿了。

  想到那般场景,弘曦猛地摇了摇头,生怕老爷子一时犯轴,真给他升了爵,忙摆手道:“孙儿真没什么想要的,皇玛法实在过意不去,您库房里那么些好玩意儿,随便赏些就是了。”

  话音刚落,只见上首康熙面色顿时一言难尽。

  咦,他家皇玛法为什么一脸看傻子一样的表情,弘曦甩了甩脑袋。有什么是他给漏掉的吗?弘曦百思不得其解。

  宫宴之上,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瓜尔佳安宏神色恭敬的接过圣旨。

  尚不过十岁的年纪,身上便已经有了爵位,虽不过五品的云骑尉,然而也够一众大臣嫉妒的眼珠子都红了的。以对方如今的年岁,还有那位的看中,日后必是不会止步于此。

  若说这紫禁城里跟对了主子有多重要,哪怕一个近乎罪臣之子如今都能翻身成爵。

  下了席,安宏如往常一般随在弘曦身后,对周遭种种眼神视若无睹。胤禛也没多问什么,只对着弘曦道:

  “皇阿玛那儿,你有分寸便好!”弘曦忙点点头,想到方才皇玛法颇为怪异的眼神,刚想开口说什么,谁成想十四竟是不知何时蹦跶了过来。

  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安宏一眼,在四爷隐有不耐之时才又将目光放在了弘曦身上。

  “小侄儿厉害啊!还真将这小子提上去了!”说着还颇为鄙夷地瞅了眼四爷:“这效率,可不比你阿玛强多了。弘曦侄儿,小叔这儿有个事儿………”

  这没脸没皮的。

  胤禛强自按下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对着来人狠踹了一脚,被十四熟练地一脚跳开。然而被这么一打断,这份怪异彻底被抛在了脑后,直到弘曦回到府中,都没能再想起。

  以至于后面四贝勒府委实错过许多先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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