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烂热重启>第107章 七年

  在看到那人的脸时,那瞬间,我的感觉非常奇怪,不像是看到屋主般莫名其妙的悸动,而是十分古怪的感受。

  明明甚至都没有身体,我却忽然有了种类似头痛的感觉,仿佛一根针从天灵盖捅到我的灵魂深处。

  那瞬间,我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许多奇异的片段。

  末日黑天下的一场鲜血淋漓的拥吻,拉着手的雪狼和狐狸摆件,卑微至极的下跪和谎言,爱恨交接的质问和亲吻……

  还有落日与海平面,晨光下的桃花树簌簌落下花瓣,掉在谁的肩头。

  我那不复存在的躯壳中心忽然传来一种异样的灼热。

  我想,如果我是活人的话,那应当就是心脏的位置。

  我用尽全力想看清回忆中那人的脸,却失败了。

  正如那个瞬间,我原本以为我就要想起来了,想起自己是谁,想起自己为何生为何死。

  然而,那些破碎的片段却如镜花水月,浮光泡影,和我这个无人见无人闻的幽魂一般不复存在。

  屋主将重新包装好的死者安稳地放在床上,自然地将他搂在怀中。

  房间里,却理所应当地只有一个人寂寥的呼吸声。

  “这样也好。”良久,房主低声自语:“……也好。这样你骗不了我,折磨不了我,也走不了了。”

  屋主说到最后,字句都带着颤音。怀中人安静地闭着眼,看起来十分温柔顺从。

  但一旦联系到他怀里那人死者的身份,却显得分外诡异。

  偏生此人容貌极盛,即使如今这般,眉眼都带着种近乎诡谲的华丽,锋利令人不敢逼视。简直像是都市怪谈里吸人阳气的艳鬼。

  “等我睡着,你来看看我……好不好?”屋主抚摸着艳鬼的唇。

  然后,他轻轻念出了一个名字:“……沈无。”

  沈无,这是那个死者的名字。普通甚至不详的名字,生前料想也没做什么好事,却被叫的这么珍而重之,死了还让别人不得安宁。

  那瞬间,我真的厌恶极了这个事不关己地躺着,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的人。这种情绪极度强烈,我甚至都来不及感到莫名其妙。

  屋外忽然起了很大的风,大雪混着冰雹渣砸在窗上,屋主终于不得不起身关窗。

  我走到窗前,俯视那具了无生息的躯壳。

  真是奇怪,竟然没有半点腐败迹象。到底是为什么能保存得这样好?

  我带着恨意打量着他,忽然注意到他的唇色异样得殷红,从里到外,像是被胭脂染了色。

  我忽然有了某种奇异的预感,视线不自觉地看向屋主人的手腕。他的衬衣袖子很长,一直落到手背,关窗抬手时臂膀紧绷,才露出一线腕部肌肤。

  屋主关好窗,很快袖子垂落,我并未看真切。

  而也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屋主估计以为还是邻居,帮沈无盖上被子便出去了。

  他打开门,屋外却是个波浪卷发披肩的女子。

  女人看得出平时应该是那种风情万种、游刃有余的类型,动作强势利落,在屋主面前也不落下风。

  只是细看起来,她眼下浮着青影,细看眼眶都发着红,似乎刚哭过一场,或者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低落的困境。

  屋主第一反应竟然是关门,那女人反应却比他更快,直接一手撑住墙壁,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问道:“沈无呢?”

  我这个透明人在一旁看戏,忽然有点懵。床上死的那位私生活是有多乱,这是什么逼宫找渣男算账的戏码吗?

  屋主脸色难看,一言不发。许久才道:“塔罗,这不关你的事。”

  塔罗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推开他,想往里走。

  屋主立刻拦住,塔罗有些怒了:“已经四十多天了,你带走一具尸体要做什么?沈无从前没教过你吗,生死不可逆。无论他生前是什么人,现在都已经死了——”

  “无论你怎么努力,怎么假装他活着,死了就是死了,”塔罗语气凌厉:“沈无已经去世,他不可能活过来了,你不懂吗,裴追?”

  原来,他的名字是裴追。

  我无声无息地将这两个字念了两遍,囫囵藏进心中。

  塔罗这几个毫不留情的“死”字出口,裴追几不可见地后退半步,却依然牢牢挡住她。

  二人僵持了一会,我明明只是个看戏的人,却感到一种强烈的焦躁在我体内翻滚,这种情绪自从看到床上人后便升腾起来,如今到了顶点。

  我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幽魂。

  屋外风雪又大了一重,塔罗进来后没有关门,大风狂肆涌入,吹开了虚掩的卧室门。

  塔罗也看到了床上的人。

  她趁裴追回头时推开他跑了进去,然后怔怔地看着那具尸体好一会。

  半晌,她转过头,低声问裴追:“……你做了什么?”

  裴追面无表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看到了吗?他还好好的,和睡着没什么区别,我会让他醒过来。”

  塔罗忽然捏紧了裴追的手腕,裴追显然非常不习惯和人有肢体接触,眉头立刻一皱,塔罗便趁机强行扯开他的袖口。

  伤口。深可见骨的、结痂的、带血的,相互错杂的伤口,密布在腕上,伤口有新有旧,总计十余道不止。

  ——以生人血饲尸者,可保短期不腐。

  “你做了什么……”塔罗喃喃道,她的眼眶竟慢慢红了:“如果沈无知道……如果他知道……一定会很难过的。”

  裴追甩开她的手,淡淡道:“他不会知道的。而且,他自己不也是个疯子?我不过是学他。”

  他似乎平静下来,也不赶塔罗了,反而去酒柜里拿了一瓶酒。

  裴追先倒了一杯递给塔罗,又为自己斟了一杯。最后,在塔罗的注视下又拿了个杯子,倒了一杯底放在床头,尸体的旁边。

  塔罗:“……”

  她艰难地看着裴追:“你……”

  裴追神情毫无异常:“我只让他尝一点。”

  塔罗沉默了一会,可能觉得还是可以想办法让裴追重获理智,于是试探着问道:“但是他没有意识,不可能吞咽,要怎么喝?”

  然而,裴追竟然笑了。这笑容让他冷峻的眉眼莫名染了抹艳色。

  接着,他竟然径直走了过去,先是自己拿起床头那杯酒抿了一口,然后俯身吻住了死者。

  裴追很有技巧,也不知是操作了多少次的熟能生巧,他用舌尖轻轻抵开床上人冰凉的唇瓣,将口中一点甜美的酒水渡了进去。

  末了,他甚至还吻了下沈无的嘴角,舔去了一点溢出的酒水。

  “就是这样尝。”裴追微笑着,仿佛自己刚才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塔罗目瞪口呆。

  半晌,她干涩道:“我之前以为只有沈无疯,你是个理智的正常人。没想到……你们一样疯,不……你可能比他还疯。你们真是一对。”

  裴追颔首,淡淡道:“多谢夸奖。”

  塔罗:“……”

  塔罗灌了口自己杯中的酒,看起来冷静点了:“我劝不了你。但你也知道吧,生人血养尸之法,最多只能维持七七之日。也就是四十九天。明日便是第四十九日,你留不住他了。”

  “裴追,生老病死,自然之法,不要强求。”她苦笑道:“真想不到我要轮番劝你们两个。”

  裴追蓦然敏锐地抬头望她:“轮番?这是什么意思?沈无也曾强求过别人的生死?”

  塔罗一惊,没有说话。

  裴追逼问道:“谁的生死?难道是……我?”

  “……你想太多了,”塔罗飞快地说道:“我只是随口说的——说回眼前的事情,等明天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裴追沉默下来。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沈无和我说过你和苏落的事情。她死了,你打算怎么办?”

  塔罗安静地喝完杯中酒,简短道:“我会去找她。”

  裴追问:“怎么找?”

  “不知道。漫无目的地找吧。”她叹了口气,又轻轻笑道:“人死后灵魂仍存,或者招魂,或者转世,只要在同一个世上,我相信总能遇到的。至于遇到以后,记不记得,还有没有缘分,那是另一回事了。”

  塔罗说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和往事中。所以,等她说完,才发现裴追的眼睛亮的异样,仿佛灵魂都燃成了一把火,找到了生命的希望。

  很久以后,塔罗聊起这一刻,说仍不知当时到底是对是错。

  人死后的确存在灵魂,也有转世机会,但那是对正常人而言。沈无做过太多逆天之事,更在为裴追换心时,将剩余的阴寿阳寿全部献祭。

  沈无此人,根本无法往生,也没有来世。即使有魂魄,也不同于其他死者,几乎不可能被召唤。

  但在当时,她没有点出这一切,而是将错就错地让裴追误会了,产生了希望。

  她说当时想……让他试吧。人刚死,接受不了很正常,有希望好歹也是给自己找点事做。渐渐地,时间长了,没有任何回音,他应该也就会放弃了。

  成年人都知道的道理,这世界缺了谁都会转,哪有那么多非谁不可。

  最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不,不如说是,我希望裴追能这么想。

  然而,我却错了。

  恐怕连塔罗都没有想到,她当时随口给的一点希望,裴追竟当成了救命稻草,开始疯了似的尝试给沈无招魂。

  裴追这一试……竟然便是七年。

  第一年,裴追最后还是葬了沈无。是他生前玩笑聊过的海葬。

  那天,裴追喝了很多酒,沈无死后他才开始总是大量饮酒,听他的助理感叹,那其实是沈无从前的习惯。

  第二年,裴追四处搜集典籍,便访所谓的奇人,当然也被骗过无数次。他从这时起便辞了所有职务,有时半年不归家,常有形容狼狈,甚至重伤流血。

  第三年,第四年,他用了所有能找到的方法,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名叫沈无的魂魄甚至不愿入他的梦。

  第五年,裴追开始搜集更极端、更禁忌的方法。

  这其中有许多是有强烈副作用的,会导致短期的神智模糊、剧痛等等。但即使是昏迷的时候,裴追都在念沈无的名字。

  情爱之所以迷人,是因为常与激情甜蜜相伴。而听说沈无生前与裴追也并未真正甜美平顺地生活过多久,却竟让裴追如此放不下,实在令人诧异。

  裴追对沈无,不止像是爱情,简直像信徒对神明近乎疯狂的追索。普罗米修斯对宿命的自毁式反抗。

  第六年,裴追彻底变了,看起来比冰还冷硬,却对禁术无比狂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伐果决。

  这是第七年。

  七年,我一直在他身旁,安静地看着他。看他痛苦,看他变化,看他一次次为那个名叫沈无的垃圾燃烧自己的生命和魂魄。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甚至不愿意去思考原因。

  七年时光,将他磨得锐利异常。如果说七年前的裴追是一块冰凉润和的玉,如今则是一片刀锋,雪亮、冰冷,甚至有些喜怒莫测。

  塔罗说,你变成这样,沈无看到会多难过啊。

  头两年,他还会失神垂眸,沉默以对。

  后来,裴追只是冷冷笑道:“那太好了。我告诉过他的,我不会让他安心离开。他走了,便是我心上插的刀,谁都别想好过。”

  七年来,裴追已将沈无的画像画得恍然若生,属于旁人乍一看都会吓一跳的程度。但他仍然不满足,撕烂的画纸堆满了书房。

  他觉得不像。画的还是不像沈无。

  直到有一天,裴追终于明白了这画少了什么。

  “这画少了生命,”昏暗的画室中,青年人抵着眉心慢慢笑了起来:“我以为是画得不够好,但仔细想来,纸笔皆为死物,又怎么可能有灵?有灵性的东西……只能是生命本身啊。”

  裴追就这样笑着,然后突然抽出那把沈无遗留下来的匕首,狠狠捅进自己的心口。

  血喷涌而出,溅满画布。

  作者有话说:

  放心,否极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