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烂热重启>第106章 他的妻子

  【楔子】

  我不记得何时曾听过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人死后见到了神。

  神说,你曾拯救许多人,想要什么愿望吗?

  ——“不想死行吗?”

  神说,不行。只能一个非常小的愿望。

  ——“好吧,我这一生好累啊,太倒霉了,我想要一点点运气。”

  神说,但你都死了。

  ——“是啊,那就帮我给我爱的人吧。给他多一点运气,让他以后开心一点,轻松一点。如果再有别的喜欢的人,就别那么辛苦了。”

  神说,你真的希望他和别人在一起吗?

  那人没有回答。

  于是,他喜欢的人拥有了运气。

  他不知道,对方已经等这点运气很久了。

  七年来,他爱的人昼夜难眠,日夜许着同一个愿。

  ——想在日出之后,再见一面。

  ————

  从有意识起,我便只有听故事这一件事可做。

  它们大部分发生在医院和墓地。讲故事的人坐在自己的碑旁,絮絮叨叨地说自己的一生,大部分说到一半就哭的涕泗横流,到了时辰,魂魄烟消云散。

  这段时辰,一般在十几秒到数分钟不等,我对此已经很习惯了。这些新死的魂体倒是对我很感兴趣。

  这或许因为我总是被吸引而去,突然出现。有人便以为我是死神,或者阴间使者之类的东西。我也没时间解释清楚这个误会。

  但其实,我什么都不是。

  我没有名字,没有记忆,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也没有同类。

  生者有来处,死者有归处,我却一无所有——不可触摸,不为人所见,话语不能被人闻。

  在近乎绝对的虚无中,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跟随本能,去往吸引我的地方。

  最初,我以为吸引我的是死亡。

  渐渐的,我才发现错了。

  死亡只是它最常见的缩影——吸引我的其实是欲念,铺天盖地的欲念。

  能意识到这一点,却是因为一个冷冰冰的男人。

  *

  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是在一个冬日。

  那天下着雪,天地间一片缟素似的白。我在路口茫然四顾。这天车上行人车流尤其多些,人人都有目的地,却唯独我不知去往哪里。我恍惚地站了不知多久,直到几个孩子打闹着跑了过来。

  我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避让,却发现孩子们直接从我身体中穿了过去。

  “别闹了,回家吃饭。”后面一对夫妻对视笑着走过。

  那时我便明白了,我不是活人。

  我花了一小段时间研究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但当时思维混沌,最终也没个结论。只是莫名其妙地记得了擦肩而过时,那路人带着笑意的“回家”两字。

  我便无声无息、了无痕迹地踏雪而行,朝着有灯火的方向。我路过了许多人家,屋中飘着暖和的烟火气。但我却还是觉得冷……

  真是奇怪,我碰不到人间的东西,却能感到人间的寒凉。

  直到我停在一栋独栋屋前。

  那瞬间,我忽然明白……这就是我的目的地了。

  那也是我第一次被欲念“吸引”。

  那屋子里是昏暗的,只有一点灯光从半拉的窗帘中泄出。雪光照亮了天地,我在雪色和灯火间,隐隐绰绰地看到了投在帘上的人影。

  那是两人。一人坐着,一人站着。站着的人微微躬身,将手落在对方的发上。

  我看了一会,明白了。那是他在帮他擦头发。

  那时我已不知走了多久,路过了多少户人家,忽然就停在这里,看了许久。然后无师自通地琢磨出,那应当是个极珍重的姿态。

  我作为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不明物,其实可以穿墙,便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但我没有这么做。

  更莫名其妙的是,我也没有离开。

  我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日。

  这段时间,我知道了这是一座海边小镇。屋主一个月多前来到这里。

  邻居们闲聊猜测中,他或许有个重病甚至瘫痪的妻子,是来这里度假疗养。

  因为男人来这里时,从车上横抱出一个清瘦的人。那人发丝垂落,遮住面容,又裹着宽大的毯子,邻居们没看清楚长什么样,只知道屋主每日早晚买菜做饭,细致温柔。

  小镇人淳朴又八卦,便有人正巧家中喜事,拿着糖去敲屋主的门。敲了一会,没人应答,只能隐约听见屋里遥遥传来男人的声音。

  那是段含糊不清的低语,门外听不真切,却能感到语气格外温存。猜测应是他在对“妻子”说话。

  邻居可能觉得屋主没听到,又扣了两下门。里面微微一静,门却没有开。

  “有什么事吗?”屋主问。

  只是五个字,无声无息地在听墙角的我忽然不自觉地浑身一凛。

  起初,我以为那是被冷的。因为那声音质感冰凉,与刚才那温和细语判若两人,比外面的雪还冷。

  后来,直到这不复存在的躯壳竟从胸腔中央萌发出一点热意,我忽然意识到,我竟然第一次有了情绪起伏。莫名其妙、不受控制、却比火还烈。

  邻居说:“女儿结婚,给您送个喜糖。”

  屋主客气又冷淡地谢过。然后,他说了句稍等,便回屋拿了什么东西。

  接着,门便轻轻敞开了半人宽的缝隙。

  屋里似乎没有开灯。屋主人的脸大半隐藏在昏暗的光线下,只有雪光照亮了他眉眼的轮廓。

  那是个苍白英俊的年轻男人。露出的肤色比雪还白,眼瞳却黑如沉渊,仿佛凝聚着化不开的雾,唯独左眼下一枚极浅的泪痣,让这副锋利冷峻的面容,多了抹难以形容的活气。

  “酒送给您。”屋主递出一瓶红酒,淡淡道:“贺令爱新婚,祝百年厮守。”

  当他说出最后四个字时,语气放轻了些,珍而重之,仿佛信徒对神明本能的敬畏。

  屋主递酒时,我看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

  邻居接过红酒,一看标签吓了一跳:“这么贵重,太客气了!……家里在办喜宴,赏脸来喝一杯?”

  屋主摇头:“不太方便,我要照顾我爱人。”

  原来,那的确是他的妻子。

  邻居走了,这座屋子又变得静悄悄的。我不知怎么想的,在男人关门时,第一次穿入了这座房子。

  屋里有股好闻的松木味,家具都是木质的,布置的温馨简洁,实在太适合情侣两人独处疗养了。男人关门后,便进了卧室,估计是照顾他那位妻子去了。

  我如果曾活过,恐怕也是个没什么道德底线的人渣。当下毫无负罪感地仗着没人看得到,明目张胆地登堂入室,打量这座屋子。

  男人不知是做什么职业的,书桌简洁,只有一台笔记本和几本书。倒是边上一条长桌显得有活气多了,那里放着各种尺寸和功能的木刻刀,拍着一排木刻小像,我推测这不是男人的工作,而是爱好之流。

  因为他只雕两样东西。雪狼,还有狐狸。

  我又走到窗边,那里支着一个画架,上面是一副刚起稿的画。用铅笔寥寥勾勒出轮廓,看得出是个男人的画像。只是还没有画上五官。

  明明只是一点抽象的姿态,才勾画出画中人下颌微抬的弧度,我便没来由地觉得……这应当是个不讨人喜欢的混蛋。

  我忽然不怎么想停留,便继续往里走,直到停在了卧室门前。

  那门虚掩着,隐约能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应当就是男人的“妻子”了。

  房间内一片寂静,屋主将杯子放在床头,轻轻道:“早上好。喝点豆浆吗?这里离你喜欢的那家店太远了,不过我买到了味道相近的。”

  对方没有回答。

  他不以为意,微微俯身扶起床上的人,给对方腰后垫了个枕头,然后自己也侧躺在床上。是一派夫妻间的亲昵姿态。

  “邻居结婚,我送了瓶你喜欢的酒。别抱怨,你也该少喝点。”屋主轻轻笑了一下。

  更久的沉默。

  “你一直睡着,我最近便做了许多闲事。还记得吗?很久以前,我生日你送给我过我一个小雪狼的木雕。当时我没看出来是狼,你还脸色难看。现在我来做给你,看看是不是像得多了。”

  “我也在学画,可惜你没时间教我,总是进度比较慢。”

  真难想象,看起来这样冰冷的人会说这么长的话。

  依然没人回答。

  又过了不知多久,屋主缓缓道:“……我想你了,却怎么也画不出。”

  明明毫无记忆,闲看旁人故事罢了,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落下,我却蓦然觉得胸腔位置一阵剧烈的悸痛。

  我还没来得及理清这点情绪,忽然怔住了。

  那冷淡漂亮的屋主,说完便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声音听起来自嘲又凉薄。然后他开始解床上人的衣扣。

  我现在站的位置其实看的并不真切,但处于某种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我并不愿特别靠近,只是看着衣扣被修长的手指粒粒解开,露出床上人苍白的胸线。

  再然后,绸质睡衣滑落,露出光润的肩头,那原来其实是件睡袍,屋主人抱起床上人的腰,将袍子从他身下抽落。透过扬起的衣摆,我隐约看到了床上那具单薄赤露的身体。

  那床上的“妻子”,竟然也是个男人。

  我却不止是因此惊讶。

  那人双眸紧闭,肌肤苍白,乍看和昏迷无意。但是仔细看来,却处处都有古怪。

  那种古怪是生死之间的本能感知,阴阳相隔的永恒天堑。即使身体保存得再好,都会无法避免地提醒着每个看到他的生者……他的真实身份。

  难怪,邻居从未见过这家的“妻子”。难怪,屋主人的话语从无人回应。

  因为,床上的人不是瘫痪,也非重病。

  ——这是一个彻底的死人,一具尸体。

  屋主人俯身,搂着死者赤露的腰,吻了下去。

  他的吻极为克制。估计也就短短几秒,仅限于嘴唇相碰。

  床头一盏暖黄的灯,投在了细密的睫毛上。他的眼尾轻轻挑起,那是个不明显的笑,像个习惯吃药的孩子尝到了一点珍稀的糖。

  屋主这样吻了那具尸体许多次,神情珍重到近乎虔诚。我却只觉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中积累堆积。

  有那么一瞬间,如果做得到,我非常、极度想把床上那位送去火化。

  但我当然做不到。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莫名其妙地烦躁情绪在我心中堆积到了顶峰,直到屋主扶起死者,用毛巾为他细细擦拭全身,重新为他换上新的睡衣。

  也是在这时,我看清了死者的脸。

  作者有话说:

  我碰不到人间的东西,却能感到人间的寒凉。——这句是我最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