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怀中玉>第37章 当年

  在府中陪了云川翎十多天,北贤渊寸步不离,喂药喂饭,亲自换药,总算照顾得小殿下恢复了许多。

  小别一场,又经历了这生死之事,云川翎比之前还要黏人,整日都在北贤渊身旁凑着,不肯分开半分。

  用过午膳吃了药,北贤渊带着人在院子里走了走消食,将近年节,天寒风冷,走了会儿就将人带了回去。

  坐在榻上,云川翎往里挪了挪,等着北贤渊上床抱他。

  吃过饭要午睡一会儿,日日都要被哄着才能睡着,受了那般惊吓,醒来若见不到北贤渊,小殿下鞋都不穿就往外跑去寻人。

  北贤渊脱了靴子翻身上床,搭了被子在二人身上,将人揽进怀中。

  小小的脑袋枕在肩头,蹭一蹭,找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手指纠缠在一起,云川翎越玩越来了兴致,竟是不想睡了。

  “今日不困吗?”北贤渊侧头亲亲光滑的额头,柔声问道。

  “今日起得晚,还不想睡。”云川翎双手握着北贤渊的大手,翻来覆去玩了半天还是不腻。

  怀中人不肯睡,北贤渊便将人抱着,享受着轻松惬意的午后时光。

  比起战乱与掠夺,比起天寒地冻还要苦心筹谋,这般美好松闲的日子,正是他所盼望的。

  二人靠在一起说了些当年分开后的事情,云川翎突然好奇北贤渊当年为什么会被暗卫通传为不在了。

  “因为哥哥眼疾治好后,就与师父离开了药神谷,随他学习功夫,学习如何管理玄机门。”

  “玄机门?”云川翎眉心皱了皱,迷茫地看着北贤渊。

  “玄机门掌天下奇门与机密,门徒众多,遍布天下。”

  软枕垫在腰后,二人凑得更近,靠着也更舒服些。

  “师父名叫钟离修,是上一代的玄机门主。”

  当年,北贤渊在药王的指示下缓缓睁眼,眼前有了光,有了颜色,也有了虚影。

  药王端给他药,正欲喝,就听门外有人叫着药王的名字。

  北贤渊看不清药王的表情,但敏锐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很复杂,不知是烦,还是期待,亦或是有些激动,总之与平常不同。

  门外那人拉长语调,很是调皮,但听声音,大概与药王年纪相仿。

  一碗药喝尽,药王叮嘱几句便走了,北贤渊顺着那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一个黑影。

  养了许久,眼睛终于能完全看清,药王叫他去竹屋,对面坐的便是那日的人。

  “这是阿远,自幼养在我谷中,虽有眼疾但十分聪颖,做你徒弟绰绰有余。”

  那人走过来,捉了北贤渊的胳膊捏了捏,满意地点点头。

  “你既说合适,那我便收了他。”

  药王招招手,北贤渊便向他走去。

  “你久在谷中,外界之事从未接触过,他是玄机门门主,往后你便同他学本领,待学好了就能出谷。”

  北贤渊自幼听话,也就没有拒绝。

  钟离修年纪大了,但教授起知识与功夫却十分经验老道,也颇有耐心,仅仅用了十个月,便叫北贤渊学了七成。

  “中原药神谷,南疆巫谷,西域毒城,以及南月与大嵛朝中的机密暗线,皆属玄机门掌管,只是到了师父这辈,除药神谷外,其他两处都凋落殆尽,朝中暗线大多也断了。”

  钟离修不甘心玄机门就此零落,想要托付给北贤渊,让他接管。

  离谷前,药王最后一次亲手为他做面,摸摸他的头,让他快吃。

  “阿远啊,爷爷老了,以后恐怕不能记得你的生辰,也不能给你做面吃了,你要记得你的生辰,是二月初八。”

  桌子前,药王絮絮叮嘱了很多话,最后亲自送他出谷,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包裹与一枚藏了药的玉印,有了它,往后便能随意出入药神谷。

  钟离修也随他出谷,想带他去南疆与西域,可走到一半,却停了脚步。

  “当年,我们各自执着,他放不下他的药神谷,我放不下我的玄机门,谁都不肯退让一步,彼此爱的那样深,却又分别的那么仓促。”

  “这些年,我总是画地为牢,不肯离开药神谷太远,心中总是惦念着他……”

  “他总念叨那个出谷远行的徒弟,言说谷外凶险,我却知,他是在担心我,江湖虽凶险,他却总是想的格外严重,自己吓自己,担忧着我。”

  那年盛夏,北贤渊九岁,钟离修牵着马,站在石道上,背对着北贤渊,远望着药神谷的方向,身形已然有些佝偻。

  那是北贤渊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师父,也是最后一次与师父交谈。

  “阿远啊,师父要在此处与你分别了,师父还是想,回药神谷去吧。”

  “这次临别时想,不该在他面前走,总觉得不该用那般残忍的方式和他分别,可我也知道,若是我不声不响地死了,他定要出谷寻我,我所到之处,他必定掘地三尺,他亦白发苍苍,又何苦为难呢?”

  老人牵着马,转过身,捏了捏北贤渊并不宽厚的肩膀,目光中隐隐透露出一些不舍。

  “我与他,一生相爱,却从未言明,到头来,其实还是舍不得的,若不说,定也是抱憾的。”

  骏马嘴馋,贪吃路边的野草,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即将分别的两个人。

  “阿远,师父知道你是天潢贵胄,也知道你尚且年幼,要你替师父管着玄机门,实在是辛苦,也实在是……折煞了,玄机门……百年来也凋敝了,师父放心不下那些年老的朋友,你替师父把他们安顿了吧。师父将毕生功夫与玄机门最高机密传你,往后喜欢江湖快意,还是投身朝堂争斗,你都用得着。”

  “玄机门那些人,如今也老了,望你能保着他们,许他们一方天地,让他们归隐,过些轻松快活的日子。”

  后面的话,北贤渊记不清了,钟离修将一个陈旧的书册递给他,又将手中的玄剑挂在他腰侧。

  记忆到最后,那个被他称为师父的老人驾马而去,踏着夕阳,朝着药神谷的方向。

  去了南疆与西域,年龄不大的他在旅途中学会成长,但那两处果然早已凋敝,门人早已不在,根据暗号与朝中众人接头,除了知道翎儿在大嵛,其他却也无甚大用。

  站在两国边境远望,以他那时的本事,并不足以突破边境防线,自然,也无法去寻心底执念的翎儿。

  转身离开,心中就有了筹谋。

  安顿好玄机门年老的门人,便回到南月寻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尊贵。

  母妃自自己离宫便日夜思念,又被皇后挑拨与皇帝离心,郁郁寡欢,没几年便离了世。

  不喜欢,但权利与能力,他都要有,只有得到这些,才能寻到翎儿。

  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父母疼爱所受不多,唯独感到的快乐,都来自药王与师兄们的照顾,和那软软的小娃娃。

  那之后的许多年,翎儿成了心底的盼望、执念,到最后,已然融入血脉。

  前国主离世,北贤轩登基,丹突作乱。

  打了两场仗,帮着不熟悉也不喜交心的弟弟坐稳了皇位,终于还是厌倦了世俗纷繁。

  再临药神谷,谷中风景依旧,人却不见。

  钟离修五年前回谷与药王相伴了半年,之后不久便去世了,药王也于那之后三年长眠竹林。

  翠竹间,两个坟包挨得极近,其中一个的墓碑上,赫然刻着钟离修的名字,落款却是药王的字迹:妻,庄沭。

  庄沭,药王的名字。

  药王一去,玄机门中最后一个门派也算凋敝了,北贤渊跪在二人墓前说了许多,可谁都没法回答他,只余竹叶被风吹动,发出沙沙声响。

  药王当年给他的信件中说明了他的身份,却始终都没提及翎儿的身份,只是末尾说,将来务必保两国和睦。

  “所以药王爷爷……很早之前就不在了。”

  云川翎低落地靠着北贤渊,长睫垂下,十分难过。

  “药王爷爷不在了,可他走时,依旧很挂念翎儿与哥哥。”

  北贤渊的脸颊贴着云川翎的额头,柔声安慰。

  “真的吗?”云川翎抬起头,北贤渊便低头碰碰他的鼻尖。

  “真的,翎儿吃的药丸,哥哥扮作纪白恒时服的汤药,都是药王爷爷留下的药方。”

  人虽走了,却尽他所能为两个相伴不久的小娃娃筹划了以后。

  翎儿气虚,不宜大补,北贤渊眼疾需疏通经脉,药王掐算了各种可能,留下许多药方。

  北贤渊抱紧云川翎,与他一起默默消化哀伤的情绪,回忆那带着竹香的美好岁月,与那个永远温柔和蔼的药王爷爷。

  打了个哈欠,云川翎身子发沉,眼皮也眨得困难起来,北贤渊撤掉腰后的软枕抱人躺下,云川翎便侧身卧在北贤渊怀中,手指搭在北贤渊肩上,指腹轻轻摩擦着衣服。

  细心养了一段时间,身上虽还不显,但脸上有了些肉。

  北贤渊捏捏尖瘦的下巴,用手指轻点云川翎的脸颊。

  长而有力的手指被握住,手掌被展开,云川翎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

  北贤渊捧起云川翎的脸亲了亲,总觉得云川翎还是睡不着。

  冬日鸟雀甚少,午后温暖,便能听到些叫声。

  北贤渊揉着云川翎的后腰,轻声问:“哥哥离谷后的事都说了,翎儿呢?翎儿做了什么?”

  云川翎被北贤渊压着的腿动了动,脚趾调皮地踩着北贤渊的小腿。

  “当年离谷,是外祖父去世了,回来之后母妃断断续续病了几次,我与哥哥自是照顾在身边。”

  后来谭竹去世,便只剩云逸舟照顾着两个孩子,思念着谭竹。

  “后来父王去世,皇叔叔和婶婶就接我们入宫,亲自照顾。”

  日子过得平淡,远不如北贤渊的经历精彩。

  “那又是怎么样巧合救了君后呢?”北贤渊对此十分好奇。

  说起这个,云川翎颇有几分得意,他还是云川棠与万崇宁的媒人呢。

  “外祖父去世,母妃也离世,外祖母住在都城睹物思人总是伤心,便与舅舅回了故乡,外祖母的故乡在亭阳,大寿时,我与哥哥前去贺寿,快到亭阳时捡到了他。”

  彼时云川翎九岁,在马车里睡了一觉,醒来便到了亭阳外的一处客栈。

  云川棠心疼弟弟舟车劳顿,看着时间还早,就打算让弟弟在客栈休息,下午进城。

  云川翎下了马车,首先便要如厕,可客栈的茅厕不干净,云川翎便绕到偏僻处准备解决。

  茅厕在客栈后面,客栈建在城外,周围尽是些菜地树林,夏季野草茂密,云川翎见四下无人便畅快解决。

  来时拨开野草寻了个地方,回时看到了路便在那路上行走。

  野兔偷吃菜地里的菜,云川翎走过,吓得野兔一跳,随野兔消失的地方看去,野草掩映下,好像有人。

  侍卫找不到如厕的云川翎匆忙沿着他来的路寻来,刚好看到了手里握着一截树枝,弓着腰胆战心惊去戳那人的云川翎。

  见侍卫来了,云川翎便大了胆子,指挥着人去看,从野草中扒出了满脸泥巴身负重伤的万崇宁。

  回到客栈,云川棠已然急得满头是汗,见人回来,一颗心才落了地。

  拍去胞弟身上的杂草,擦去额头上的汗,还未开口说话,就被胞弟拉在一旁说悄悄话。

  “哥哥,我捡了个人。”

  彼时十四岁的云川棠已然抽条,个子极高,听这话时半蹲着身子。

  “人?”云川棠以为自己听错,还不待问,便被兴奋的胞弟扯到了外面。

  侍卫在马车旁守着,围着的,正是胞弟捡回来的人。

  湿布擦去脸上的泥土,侍卫在为那人换衣服时找到了令牌,不待禀报,云川棠就已知道他是谁。

  “万崇宁……他,怎么……伤成这样……”

  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云川棠表现出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不顾胞弟疲累,命人带上万崇宁,即刻入城,并派侍卫先行,去城中请医官。

  云川翎紧随其后,又在亭阳管道上捡了许多其他伤着的兵丁。

  彼时亭阳有丹突内应,故而他们不敢进城。

  “后来哥哥把他带到祖母家亲自照顾,他醒来的时候我在旁边给他换药,可他却直勾勾地盯着哥哥看。”

  云川翎笑得暧昧,仿佛早已发现了他们之间的秘密。

  “再后来就一起回都城,途中哥哥总是消失不见,后来哥哥继位,他就是皇嫂啦!”

  云川翎懵懂,不知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但北贤渊只从云川翎的描述中便捕捉了许多信息。

  想来这二人,在此之前便早已互相倾心。

  顺了顺怀中人的头发,云川翎打了第二个哈欠,北贤渊不再提问,只是将被子掖好,轻拍着怀中人柔软的后背,额头相抵,沉沉入睡。

  午后闲暇,二人相拥,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