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怀中玉>第8章 旧梦

  因有信函,谭竹一入谷就被药王请去诊脉,谷中竹屋里,谭竹端庄行礼,一旁的云川翎也按照之前学过的礼数,两只小手紧紧搭在一起,弯腰对着药王,恭敬地说:“见过药王爷爷。”

  药王鹤发白须,但精神矍铄,坐在榻上免了谭竹的礼,却在云川翎行礼时激动地从榻上跃下,双手小心地抱起云川翎,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小娃娃。

  云川翎被抱着,闻着药王身上清淡的药香,看着药王像年画里大鲶鱼一样的白胡须,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云川翎一笑,药王也跟着笑起来,一老一少笑作一团,十分温馨。

  笑过后,药王取了块细纱搭在谭竹手腕上,把过脉,神色凝重。

  “王妃生产之时,可是大寒?”药王收回手,示意谭竹换另一只手腕。

  “生长子棠儿时,确是大寒。”谭竹换了手,回答道。

  药王细细把脉,看向一旁踢着小脚丫的云川翎。

  “这个小娃娃,想来是夏日最暑热时出生。”

  谭竹点头称是,药王收了手,拿了纸笔在一旁写药方。

  “王妃此症倒也不难调理,若要根治,百日左右即可痊愈。”

  药王收了笔落在一旁,又把云川翎抱在身上。

  小娃娃天生爱笑,眉眼弯弯地冲药王笑,逗得药王喜笑颜开。

  “王妃初次生产时,想必无甚经验,孕初期食用过微毒之物,想来是未熟的黄花一类,所幸数量不多,胎儿无恙,但产后过于疲累,一直未曾养好,这小娃娃胎中气虚,则是盛夏暑热之故。”

  药王拨了拨云川翎的小脸,疼爱不已。

  “自明日起,王妃需日日泡药汤泉,再加汤药辅佐,小娃娃嘛……”药王捏了捏云川翎的手唬着他,“日日针灸可好?”

  云川翎一听针灸便有阴影,在王府时,谭竹便曾针灸过。

  看着小娃娃鼓着胸脯嘟嘴要哭,药王双手握着云川翎的两只手腕,指腹动了动,病症便了然与胸。

  “汤药想必喝了不少,这样小的孩子,真是难为了。”抱好云川翎,拨了拨娃娃的小脸,药王叹过气,写下一份新药方,对谭竹道:“谷中北侧的竹屋空着,王妃可带世子安住,每日汤药由药童奉上,小世子服用药丸即可。”

  谭竹一再谢过,带着云川翎,随谷中药童往竹屋而去。

  谭竹医病三月整,云川翎便与他的阿远哥哥一起玩闹了三个月。

  竹林里吹来的风越来越冷,一封信件交到谭竹手上,都城中,老太傅过世。

  尽管药王送二人出谷时叮嘱了,要谭竹切勿大悲大喜,可父亲亡故,她却远在千里之外,作为女儿,如何能心平气静。

  梦境的最后,云川翎只记得满眼翠绿。

  “阿远哥哥……”云川翎躺在兽皮上,饱满莹润的嘴唇张了张,叫出一个名字。

  泪自眼角落下,有人轻唤着翎儿,云川翎费力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一声声殿下反而将他拖入另一个梦境,梦里,是纪白恒。

  王府庭院中的凉亭下,纪白恒身着白衣,用上好的丝绢覆着眼睛,云川翎从桥上过来,远远的就看到他。

  白衣,白绢,风吹起如瀑长发,像阿远哥哥长大后的样子,很像。

  云川翎慢了脚步,湿了眼眶。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纪白恒脸上泛起笑容,转过身面向云川翎。

  “殿下。”

  纪白恒照常行礼,却听不到赦免,只好弯着腰。

  手心有冰冷指节,纪白恒下意识牵住,捧在心口暖着。

  “殿下,今日不开心吗?”纪白恒犹豫开口,却听到云川翎带着哭腔,问他:“你能不能抱抱我。”

  如此脆弱的小殿下,任谁都会心疼,纪白恒早已倾心云川翎,自然求之不得。

  将人揽进怀中,纪白恒没有再问,只是轻拍着云川翎的后背,温柔安抚。

  “可不可以,叫我翎儿……”

  怀中人还在落泪,想必伤心不已,纪白恒点点头,将人抱紧,轻声唤他:“翎儿。”

  翎儿,翎儿……

  梦外也有人这般叫他,那样急,那样担心,是哥哥,还是……

  父母亡故,叔父外游,只有哥哥了。

  云川翎渐渐稳了呼吸,缓缓睁眼,泪眼朦胧中,看到玄远。

  抱着哭醒的云川翎,玄远顾不得后腰刀伤,坐在石床上将人抱紧。

  “纪白恒……便那般重要,殿下那般放不下吗?”玄远拭去云川翎脸上的泪,忍着剧痛,不甘心的问。

  “还有阿远哥哥,殿下睡着时,句句都在唤他……”

  其实还在梦中叫着母妃,但玄远只吃味这两个人。

  “我还以为,叫殿下如此放不下的,是我……”

  听着玄远抱怨,云川翎也渐渐缓过来了,他看了看四周,是个极别致的山洞,石床,石炉,还有些锅碗,想来是有人曾在此处住过。

  听着潺潺水声,云川翎抚了抚极痛的额头,缓缓从玄远身上爬起来。

  他依稀记得自己被打落悬崖,在极速下坠时,玄远抓住了他,要自己抱紧。

  “我们……”云川翎觉得身上沉,还想往玄远身上靠,鼻尖却嗅到了血腥味。

  “你受伤了吗?”云川翎接着山洞里一点光亮,靠近了观察着玄远。

  “是啊……腰后一刀。”玄远半撑着身子,脸色苍白,连手臂都在颤抖。

  云川翎赶忙从他身上起来,想要扶他一把。

  玄远趴在石床上,半个身子压着兽皮,云川翎这才发现,一大块兽皮,自己躺着一半,盖着一半,留给玄远的根本没有多少。

  “都是我不好……”云川翎十分自责,当时玄远为他选了个极安全的位置,可他偏偏往前走了两步,只这两步,他便沦落如此境地,还害得玄远受伤。

  掀开被血沾湿的衣物,云川翎看着血红一片切被水泡过的刀伤不知所措,眼看眼泪又要掉,玄远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他。

  “这药被水泡过,也不知能不能用,殿下,我受了伤,无力哄你,切莫再哭。”

  云川翎跪在玄远身前,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到,急忙点头,接过瓷瓶。

  瓷瓶密封极好,药粉未被水浸泡,还能用。

  云川翎小心地将瓷瓶放在一旁,撕下自己的一角衣衫,替玄远擦尽污血,而后倒上药粉。

  大约是力竭之故,玄远趴在石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云川翎手脚轻轻地给他盖上兽皮,看着他身上许多伤痕,莫名十分难过。

  下了地,云川翎缓步走着,观察着石洞,像是天然形成,又像人工开凿,总之十分宜居。

  石床在洞内极深处,靠着石壁,十分隐蔽,往外走,洞口被许多藤蔓遮住,拨开藤蔓往外看,依稀能看到湍流溪水。

  云川翎手中捉着藤蔓,不知不觉竟将其扯了下来,借着洞口的光看,那藤蔓竟是被斩断的,也就是说,洞口如此密不透风,并非天然形成。

  想来在自己昏睡的时间里,玄远带着浑身的伤,为自己营造了一个安全的环境。

  折返回石洞,云川翎看到了一旁石头上放着的,竹子砍断做成的杯子,杯中有水,清澈甘冽。

  竹杯触手温良,竹味浓郁,看样子也是新做不久,想来昏睡时,玄远曾喂水给他。

  捧着竹杯喝了一口,还是觉得乏力,只好返回石床,手脚轻慢地掀开兽皮,躺在玄远身侧,抱着他的胳膊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云川翎闻到一些肉味,石洞内有火光,倒也不冷。

  揉着惺忪的眼睛,拖着发沉的身子,云川翎靠近过去,玄远让了些位置给他。

  “你的伤好了吗?”云川翎身子发软,想靠着玄远,却又顾及他的伤。

  “无妨,行走江湖多年,伤病不在少数。”玄远翻动手里的烤鱼,随意答道。

  “若是当时听我的,你便不会受伤了!”云川翎也不知怎的,听到玄远受伤,心里总是揪的很紧,紧的发痛。

  “今日情形如此凶险,有我在尚且沦落至此,若我不在,殿下岂非身首异处。”玄远不赞同云川翎的说法。

  石洞里安静下来,只有干柴燃烧的声音。

  沉默许久,云川翎忽然又问:“我如今落在此处,除却哥哥,肯定还有许多坏人也在找我,你会把我交给坏人吗?他们也会给你很多金银。”

  “不会。”玄远一动不动,回答十分坚定。

  “为何?”云川翎往玄远身边凑了凑,

  “将殿下交出去,他们未必会让我活着,也未必真的会给我金银,但不将殿下交出去,殿下回府后定然会给我许多金银,陛下也会赏赐,还会让我活得十分快乐,对吗殿下?”

  云川翎闻言高兴起来,急忙点头。

  “况且……我想要的,除了金银还有别的,且只有殿下能给,只是不知殿下是否肯给。”

  云川翎整个人放松下来,叠着胳膊趴在玄远腿上点头,“肯啊,只要你保我平安,什么都是肯的。”

  玄远低头看着腿上趴着的小猫儿一般的云川翎,勾唇浅笑。

  “那殿下,须得遵守诺言。”

  云川翎披散着长发,不住点头,眼睛直直望着玄远手中的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