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执子之手gl[修真]>第278章

  到目前为止, 祝绪的脸已经整整阴了四日两个时辰又两刻钟。

  袁则关于为何古时会选择龙族这样一个性情粗疏、脾气暴躁的种族司掌天下水系、行云布雨的疑惑,也在这四天多的时间中通过切身感受获得了完全解答。

  因为龙族心情好坏是真的可以对天气造成极大的影响,属于旁人羡慕不来的种族天赋。

  也因祝绪这几天的脸都阴沉沉的没个笑模样,所以一行人在海上飘着的这几天也就硬是没有见到一分太阳。

  甚至靠祝绪近些都能感受到粘稠犹如糖浆的团团水汽, 让人有种生出好似溺水的窒息感。

  袁则很无奈, 袁则很焦虑, 但袁则一点办法也没有。

  谁叫他们自打从清微岛上出来, 迎面就撞上一队披红挂彩, 敲锣打鼓的妖族呢。

  本来是想这些妖族口中打探一下被困在岛上这几月,外界发生的大事小情,不至于成为聋子瞎子。

  未料竟知晓了妖师鲲鹏欲娶孟师姐为正妻的消息。

  而且这些小妖还是奎牛一族特特派出去道喜送贺礼的。

  祝绪是被众人好说歹说才劝下了, 没一拳头把这些报丧鸟给锤成肉泥, 扔进海里去喂鱼。

  而后又花费了许多功夫, 这才不情不愿接受了杨戬的乔装易容, 加入奎牛一族送贺礼的队伍, 前去龙族查探一番, 见机行事的建议。

  可自打那以后, 祝绪再无半分活泼。是既不缠着楚摘星要莲子研究,也不成天逗猫招狗了。

  不单如此, 一张脸还拉得比驴还长, 一双眼熬得比兔子还红, 嘴中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还有多久能到东海?”

  恹恹地盯着千篇一律的海面,沉郁的气息萦绕不散。

  袁则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姐妹两可谓是相依为命着长大, 所以绪这般表现,袁则并不意外。

  倘若异位而处, 袁则认为自己的表现说不得会比绪更激烈。

  唯一让袁则感到意外的是楚摘星这位他自己认定的主公。

  自家老大这次表现非常反常。

  虽和平常相比,只是话更少些, 词句更凝练些。

  他足足观察了四天,确认自己如果不是提前得知了孟师姐被妖师鲲鹏强娶的消息,是不足以发现自家老大这点小小反常的。

  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一块大石头丢进了海里,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溅起大大的水花后因为时间归于平静。

  而旁观者除了能确定石头进了海里,发出动静,观察到海面上的涟漪外。对于石头究竟沉到了何处,在海面下制造了多大的声势一无所知。

  袁则瞧自家老大这幅古井无波,混若无事的模样,觉着比怒意勃发的样子还要严重百倍,五脏六腑都在跟着颤。

  这块被丢下去的石头绝不仅仅是沉到了海底,而且十之八九是落到了海沟,海面下正酝酿着他难以想象的风暴。

  妖师鲲鹏,恐怕很快就要变成死尸鲲鹏了。

  袁则心中跟明镜似的,奈何被愤怒焦急占据单线程头脑的祝绪并不支持她双线思考,接受这套说辞。

  “袁则,到底还有多久能到啊!这破船还能不能在开快一点!”

  这段时日顶多半个时辰就会被这么问上一次的袁则已经十分习惯,正待出言回答,就被冷冷淡淡的声音截断:“绪,稍安勿躁。还有收起你的脾气,不要大吵大嚷惹出事端。”

  姐控祝绪对楚摘星那是一百个瞧不上,哪怕以她的眼光能轻易看出楚摘星是个良配,在某些方面自己的姐姐甚至算得上高攀。

  但看不上就是看不上,与身份地位无关。

  于是平素无理还要搅上三分,致力于给楚摘星使绊子的祝绪不出任何意外地炸毛了。

  现在被逼成婚的可是自己的姐姐,她楚摘星的意中人!

  要不是姐姐执意帮她,又怎么会落到被逼婚的下场!

  楚摘星这家伙果然靠不住,得知这个消息后居然无动于衷!枉姐姐还全身心的信任她!

  怨怼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楚摘星,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又冷又硬!姐姐还在……”

  在甲板最前端打坐,盯着被破开水面小浪花,就能这么消磨一天时间的楚摘星闻言看都没看祝绪。

  一双眼好似幽潭,掩盖了所有的情绪,用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平静语调慢慢说道:“第一,这船咱们说好是借人家的。想必师姐一定教过你,好借好还的道理。

  强自催逼速度,只会使灵船受损甚至崩解。

  其次,我知道你财大气粗,私囊丰厚,这一艘小小的灵舟你必定不放在眼里。休说是一艘,就是十艘也赔得起。

  但如今已进入东海地界,遇到同来送贺礼妖族的概率越来越大。

  龙族是妖族中的翘楚,想必你比我要更清楚妖族中论拳头说话的风气。

  奎牛一族在万妖中的排位不过中流。在此疾行,无异于持明灯行暗室,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最后,你要是有这个闹腾的精神,不如积攒下来,到时一发散出去。

  你也听奎牛一族这几位朋友说了,鲲鹏已在北海重开妖师宫,意欲重聚妖族。”

  楚摘星慢慢地说,深知打不过她的祝绪下意识地听,到最后祝绪竟然奇异地安静下来,整个人砰一下砸到了楚摘星身侧。

  仍处在船上,但已经从主人变为船工的奎牛族一行人见状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虽然甲板被砸了个大窟窿,但总比船没了强。

  他们族人少家底薄,真是把针当着棒槌使。

  若非这次麒麟族那位天杀的少族长拍新认义父,也就是那位妖师鲲鹏的马屁,夸下万族齐贺婚的海口,他们这等在穷乡僻壤安生过小日子的妖族也不会出门,专程来凑这场热闹。

  要知能号令万妖的妖族魁首之位,在女娲娘娘陨落后就一直虚悬。数十个元会来觊觎这个位置的妖族不在少数。

  不过玉皇朝强势,领头的四大妖族又各怀心思,主打一个自己没有的别人也不能有,堪称互相拖后腿的小能手,这才达成了微弱的平衡。

  奎牛一族属于不起眼的小族,能传承至今,靠的就是将趋利避害四个字刻入骨髓。

  他们早在妖师鲲鹏异军突起时就做好了站队的准备,但真被逼着站队时,心中还是有微许的不满浮出。

  毕竟任何事都存在着先来后到。

  真论起来,还是人族的车骑将军一系势力更对他们胃口。待他们公正和气,手底下办事的也从不吃拿卡要,有好处也愿意分润给他们。

  不像麒麟族的,就连传信的眼睛都长额角上,明里暗里索要好处,很不得来一个天高三尺才好。

  就是可惜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向麒麟一族臣服日久,已经形成习惯。又加上人族儒生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口号在心中沉甸甸的坠着,让他们始终不敢下定决心。

  装作害怕长剑,为了保全族人性命的模样,半推半就地将自称为车骑将军楚摘星的一行人迎上船来,就是他们最大的反抗。

  只希望这位传说中单人独剑就干掉了一位元初魔的楚车骑,能终结他们这些两头受气的妖族摇摆不定的命运吧。

  旁人是怎么想的楚摘星无暇顾及,她只是收了严肃,温柔地拍了拍身侧祝绪的小脑袋瓜:“不要急,不要急。每临大事需有静气,你这个样子,师姐会不放心的。

  妖师鲲鹏既然放下豪言,要娶……师姐为妻,又广邀万族观礼。那么绝不会自掌嘴巴,在婚礼结束之前伤害师姐性命。

  所以现在,还不是急的时候。”

  祝绪把道理听进去了,但到底意难平。所以哪怕是楚摘星如此温柔,她也阴阳怪气刺了一句:“那姐姐也把你教得太好了,你可真是沉得住气。”

  楚摘星摇头,发表了反对意见:“我不是沉得住气。”

  祝绪撇嘴,白了楚摘星一眼,语调不由变得更高了些:“您这还叫沉不住气啊?”

  楚摘星没有表情地垂下了眼皮,用手摩挲着漆黑的剑鞘,看着指纹浮现又消失:“我只是必须得沉住气。不然,都会死。”

  她说得极认真,每一个字都能斩金断玉。令祝绪都短暂地愣神,良久才木木地望着碧蓝的海面说道:“姐姐会没事的对吗?”

  楚摘星终于放开了剑柄,长长吐出一口气,轻轻拍着祝绪的小脑袋:“我答应你,一定不会让师姐有事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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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六,宜婚嫁。

  楚摘星一行人终于赶在婚礼举办前到达了东海龙族族居地。

  此时的龙族是一副祝绪都没有见过的热闹喧腾模样,盖因这是在龙族失去天下水系的掌控权后,第一次对大规模的宾客开放族地。

  从目前的状况看,婚礼的前期筹备工作是盛大圆满的。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加之万族来贺目标的顺利完成,都在不知不觉中削弱了暗藏的紧张肃杀。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人族也派遣使来贺,龙族恢复至龙汉量劫前的鼎盛地位了呢。

  也就是时间和氛围不对,凰韶亿瞧着这摩肩接踵,挥汗成雨的架势,早就已经在找熟人,拉关系,最好先摆个摊开张,再趁势跟进,赚个盆满钵满了。

  能把凰韶亿从钱眼子里扣出来的,除却身边这两个视商贾事为贱役的两位老祖宗,就是不远处那座外表平平无奇,气势却覆盖全场的银白色小高台了。

  高台上,被绑缚着一个暗红与素白交织的身影。

  虽然离得极远,根本辨不清面容。但自幼相识的情分还是让她认出来了,那就是她的挚友,这次大婚的主角——孟随云。

  刀斧加身不改其志,跌落尘埃更显其洁。

  凰韶亿藏在宽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拼命地思索着挚友自投罗网,毁伤至此的用意。

  因为自打两人相识,她就没见过挚友干没有意义的事。

  世人多谓她悭吝贪财,为了高利润的买卖能把命都给豁出去。却鲜有人知她做买卖的三板斧都是挚友教给她的。

  而那位对自己更狠,胆子更大,心也更贪,最喜欢做的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哪怕真把命搭上也无所谓。因为在此之前,这个小机灵鬼一定已经选好了继承遗产的人。

  相较于凰韶亿心思浮动,但还能稳得住,祝绪的表现就要过激地多,一双眼红得几要沁出血来。

  “剐龙台……竟然是剐龙台!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对姐姐!”祝绪气得牙齿、嘴唇、手指一齐颤抖,整个人摇摇欲坠。。

  按族规,剐龙台那是十恶不赦的罪龙才会上去的。

  因为此刑具是二代天庭为了对付桀骜不驯的龙族特制,所以对于龙族血脉具有极强的压制作用,哪怕是稍稍接近,说一句痛不欲生都是轻的。

  在龙族漫长的历史上也,只寥寥两三个实在无可救药的,受过这个刑罚。

  祝绪在被姐姐赶鸭子当上少族长后,为了应付那些了爱管闲事的老头子也看过所谓的本族历史源流籍册。

  往昔模糊的记忆,昏昏欲睡时不经意逃入脑中的铅字,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化作一把把尖刀,脔割着她的心。

  那些受过剐龙台刑罚的罪龙,籍册中记载的最终结局都是凄厉嚎于狱中,至七日,方气绝。抬尸出,无有龙形。

  所以在二代天庭覆灭后,龙族费尽心思把这件宝贝给抢了回来。

  一是为了自保,二是为了震慑族人。

  姐姐做错了什么?想来不过是不愿听从他们的安排,不嫁罢了。

  就因为这个,就要上剐龙台?

  祝绪从未想过一条性命可以如此轻巧地被戕害,她的拳头不自觉的攥紧,指节咯噔作响。头顶呆毛更是要钻破束缚的幞头。

  好在周遭人多,难免碰撞声响,袁则又是个机灵的,急忙一把将祝绪扯到了自己的影子中,这才没让四周迎来送往,警戒巡逻的龙族卫士瞧出端倪。

  凤凰一族的易容藏身法门的确好使,面上看去天衣无缝,令他们轻而易举地就混入了龙族中,但也架不住这么失态啊。

  两手甫一相牵,祝绪手上的劲道就让袁则生出自己的手掌即将爆裂成一团血雾的错觉,但一切的惊涛骇浪在撞上楚摘星那张平静无事的脸庞后,都因为后劲不足而缓慢退去。

  “楚摘星,你答应过我的。”祝绪强行把一切情绪都压了下去,死死地盯着楚摘星低声说道。

  也不知她在心中做了什么决定,眼中天真懵懂不复,唯有一派狠辣决绝。

  楚摘星还是那副平淡的模样,在看向那座平平无奇的高台时表现得和在此绝大部分的宾客一样。

  先是疑惑,而后震惊,最后眼珠一转,满面骇然地把脸别开,全当没有看见。

  这些应邀而来的宾客,在收到请帖的那一刹那就知道龙族特意弄这一出是要搞事,主要目的是逼着他们站队。但不知道能这么赤|裸|裸的,不加掩饰。

  就算是为了展示实力信心,压过近来在妖族中名头越来越响亮的车骑将军府,也不用做得这么极端啊。

  简直是摆明车马往车骑将军府的脸上碾,非要激将车骑将军府首先宣战。

  就是不知道车骑将军府接下来会如何反应。

  毕竟那位最能打的车骑将军如今仍然音信全无,就好似一颗流星划破天幕,只璀璨了一时。

  一代新人换旧人,她那宝贝徒弟又是个年轻没经历过多少风浪的,说不得真就为了顾全大局把这事给忍过去了。

  只看如今对龙族近乎背叛的联姻一事都没发出半句话,一副专心办好恩科的模样,就是个明证。

  至于亲自打上门表示反对?别逗了。外有魔族虎视眈眈,内有玉皇朝扯着后腿,车骑将军府哪还抽得出人啊。

  现在的车骑将军府,恐怕府里的耗子都比人多。

  要不然即便借他们三个胆子,他们这些最容易被城门失火殃及的池鱼,也不敢大喇喇地派出人来龙族道贺。

  任何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人们心中天平的偏转来源于每一次微小博弈的结果。

  照目前的局势看,这场声势浩大的联姻足能将车骑将军府去先后近二十年做下的铺垫积累荡尽。

  如能运用得宜,妖师鲲鹏说不得能后来者居上,坐上那个虚悬已久的妖尊之位。

  杨戬手掐八卦诀,看看远处高台上的身影,又看看迈着沉稳四方步于队伍之前开路,还不是扭头四处看看的楚摘星,俊眉情不自禁纠缠到了一处。

  楚摘星心态沉稳,有囊括宇宙,势压八荒的帝王峥嵘气象,他很高兴。

  但为人也太冷情,弄不好就会又是一个把天下苍生、世间万物当任务的昊天。小师妹与这样的人在一处,必定会很辛苦。

  作为一个有着三只眼的人,杨戬的目力天生就处在金字塔的顶端,所以能自动勘破屏蔽世间九成九的障眼法,对高台上的情形了解程度比孔宣还要深。

  不管这位是真能忍还是没怎么放在心上,杨戬都是个严格遵循自我道德的人,所以他扯了扯楚摘星的袖子。

  在后者站定脚步,用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时,杨戬如竹筒倒豆子般快速且低声地说道:“现今剐龙台上共伸出六条罪链,分缚小师妹四肢和双肩上的琵琶骨。

  用刑的人很是刁钻,应是刻意增长了绑缚琵琶骨罪链的长度。小师妹如果跪着那是最好,那样罪链的钩头必定是处在一个与骨肉若即若离的位置,能够省下许多痛楚。”

  说到这,杨戬语气一转,变得十分复杂:“只小师妹性格刚烈,未有半分屈膝。如此不仅罪链勾连骨肉,重量还尽数压在了肩上,致使身形佝偻。”

  祝绪到底是个孩子,情绪恢复能力极快,不过是被袁则温声细语哄了几句,就不再是那副阴鸷的模样。

  她听得杨戬的语气实在是复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道这三只眼好生奇怪,怎么又是惋惜,又是骄傲的。

  只到底历事多了些,没有第一时间发声询问,静待楚摘星的反应。

  孔宣闻言倒是掀起了眼皮,冲着高台所在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对神思不属的凰韶亿不咸不淡地说道:“如此酷刑,汝能持否?”

  凰韶亿面上一窘,好半晌才讷讷道:“随云坚刚不可夺其志,吾远不及。”

  向来是随着哥哥脚步走的大鹏,不屑的冷哼被楚摘星的话堵在了鼻腔中。

  “杨师兄说的如此头头是道,想来是会用这剐龙台了?”

  杨戬也是一怔,实未想到楚摘星会这么问,眼睛几眨之后才答道:“当初哪吒师弟闯下弥天大祸,我焦心如焚,是以多查了一些龙族的典籍,其中就有关于剐龙台的由来和使用方法。

  那剐龙台的使用方法,并不难。”

  祝绪先前只是在静静听着,忽地却像是想通了什么,满面惊骇地望向楚摘星,求情的话呼之欲出。

  却一切都淹没在楚摘星幽深如海的眼眸中。

  “那真是再好不过,等会儿就有劳杨师兄使一使这天下闻名的剐龙台了。”

  楚摘星将剐龙台三个字咬得极重,似乎是要用牙齿给碾碎,生生透出一股血腥气来。

  唯有此时,众人才能一窥正在楚摘星心中疯狂爆发的火山。

  杨戬不敢怠慢,第一次抱拳躬身应了是。

  少一时,带领奎牛一族此次庆贺队伍,名唤奎方的小妖就匆匆赶来。

  他还没有完全化去妖形,硕大的牛鼻子急剧耸动,灼热的呼吸不断喷出,形成两道长长的白色气柱。

  方一照面,他就劈手一掌,给楚摘星打了个趔趄,口中骂骂咧咧道:“往日里就东游西荡没个正行。此次耐不住你百般央磨,这才带了你来。如今你就是这么照顾你这些弟弟妹妹的?

  要是惹出乱子,你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吉时将至,汝等还不快随我来?”

  类似的情景在各处接二连三的发生着,奎方此等做派就像是水融入了大海,并未引起任何怀疑。

  只是在转过身后,被风霜侵蚀,满是褶皱的脸上挤出一个无比灿烂的讨好笑容:“将军暂且凝耐片刻,婚礼开始的时间仍在两个时辰后。

  只是不知麒麟族那位少族长又抽了哪门子的疯,明明还不到吉时,却要我等立刻招聚族人,说是有大事商量,小老儿也是迫不得已啊。”

  楚摘星一面装出羞恼窘迫的模样,一面把空闲的右手往奎方的手上一拍,语气和缓地说道:“不着急,奎长老的为人,本君是很信得过的。就让咱们去看看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虽是提前招聚,但万族来贺声势浩大,所以招待的地方还是选在了原定的大婚举办位置。

  楚摘星等人跟在奎方身后亦步亦趋的进来时,恰巧见到几个着锦袍的麒麟族族人在正对着高台的一侧抛出一个状似饭碗的金色法器,落下后碗口高度恰恰与银白色高台持平。

  同类相吸,大鹏见到不免轻咦了一声:“一气混元碗?麒麟族那个小子想人前显圣了?怎么这么多年过去,麒麟族还是这个争强斗勇的脾性。”

  紧接着就被兄长扯了扯袖子,目视四周,示意不要多话惹出事端。

  这一场万妖族齐贺婚的盛大场面,本就是麒麟一族无所不用其极给弄出来的。如今又被提前招聚,令不少本就心中惴惴的妖族生出宴无好宴,手起刀落的猜测来。

  只是看着最前列坐着的凤凰、玄龟、青丘狐等大妖族代表还气定神闲的坐着,这才心中稍安,依葫芦画瓢的把屁股沉了下去。

  就是气氛难免肃杀,神经不由自主紧绷。

  情绪的传染速度比瘟疫还快,不消片刻,这聚集数万人的偌大会场,竟然针落可闻。

  只怕扔根爆竹进去,都能吓死三五个胆小的。

  沈宿就是被硬生生给吓醒的。

  这一次孟随云遭难,他与林星两个与孟随云签着共生契的小家伙以死相逼,这才没有又一次被抛下。

  又因孟随云傲骨铮铮,所受的苦头也是常人的数倍。

  剐龙台不愧是特意为龙族量身打造的刑具,孟随云哪怕有参童芝娃这两样天材地宝分担压力,能做到的也仅是不死,根本无法保持清晰的头脑和准确的判断。

  在这种情况下,沈宿毅然决然将头顶刚刚萌发的第三片小嫩叶给摘了下来,让孟随云压在舌下,稍解伤势。

  想他一身精华全系在头顶这几片嫩叶上,是以虽只摘了一片将将萌发的嫩叶,不及婴儿指甲盖大小,也是元气大伤。这几日头脑都是昏昏沉沉的,常有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也就是此时伤重难言,不然沈宿非得嚷一句在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为何没一个吱声的,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眼睛不干吗?

  沈宿在心中盘算一番,只觉主人先前留下的暗手还不足以应对目前的情况。正自焦虑,想要强行开口询问一二之时,便听到似有若无的笑声。

  这个笑声……他绝不会听错,是主人!

  林星没有如他一般做出自摘顶叶救治孟随云的行为,所以无论行动还是思维,都要强过沈宿许多。当即抢先一步将疑惑问出:“主人,你在笑什么?”

  孟随云双肩上沉沉坠着两条足有成人小臂粗的乌黑长链,长链一端还做个三个形如鹰爪的利钩钩,深深钉入纤细的琵琶骨中,带来蚀骨钻心、斧劈锤凿的疼痛。

  孟随云人虽是站着,但腰却重重被压下,沉重长链与纤细身影形成的巨大视觉差,令人无不怀疑受刑者可能在下一息就会被折成两节。

  孟随云被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任散发遮掩神情,气若游丝道:“来了。”

  沈宿性情最急,这下总算抢到了话:“谁?”

  孟随云又笑了,勉强低头让双额相触,话中多了些活泼:“旁人辨不出,你也不知道?”

  沈宿被主人这久违的笑声弄得心神一荡,脑袋又陷入了昏沉,竟又是久久无言。

  林星借机又抢在了他前头,附在孟随云耳边,用着仅有自己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主人,你的意思是,楚……”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方一出口就散在了风中。

  承烨不知从何处钻出,温驯地趴在了孟随云的脚边,随即打了个秀气的哈欠,自然而然地小尾巴一扫,就灌了沈宿满口的尘土,让沈宿把满腹疑问给咽了回去。

  “消停些吧,那厮就要来了。”

  承烨是当今世间独一无二的白泽,其祖又是妖族昔年的十大妖帅之首,是鲲鹏亲口认证过的交情深厚。

  托血脉的福,承烨在龙族的行动很是自由,孟随云这些时日消息全是靠他探听。

  皆道患难之中见真情,有此番共苦的经历在,沈宿对承烨的态度大大改善,被扬了沙子也不生气,乖乖把嘴闭上,再不出一言。

  承烨口中说的“那厮”果然依言很快到来。

  但见来人着云靴,穿素纹松鹤袍,佩玉带,戴紫金冠,加上英俊面容,真个是烨然如仙神,令人心动心折。

  只一双眼中偶然流露出的淫邪妄念,割裂这份浑然如意的气质。

  孟随云看着熟悉的靴面在自己眼前站定,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这个齐飞翰也是麒麟一族当代无出其右的佼佼者了,有野心有能力有决断。可惜就可惜在有野心但藏不好,有能力却不是世上顶尖,有决断但总是回顾。

  明明是此人出的主意,用她的婚事当做试探车骑将军府底线的筹码,又主动认了义父,以示绝了爱慕心思。却偏偏在这个即将礼成的时刻出现在她的面前,令先前的努力大打折扣。

  聪明用不对地方,那就是蠢材。

  孟随云在想些什么,齐飞翰并不知晓,但并不妨碍齐飞翰看向孟随云的神情十分复杂。

  眼前这个血迹斑斑、狼狈不堪的女人,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取之为妻的,更是他一手给推出去的。

  不管将来有无恩爱,下场如何,他对她的称呼将永远定格在义母。

  哪怕是个木牌泥塑,他也只有躬身弯腰的份。

  也许父亲说得对,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自身身份地位足够,就只有嫌围在身边狂蜂浪蝶太多的份。

  用区区一女子,换得自己乃至于全族的锦绣前程,实在是再合算不过的交易。

  众目睽睽之下,齐飞翰连拳头都不敢攥紧,只是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空壳,用着毫无感情的缥缈声音说道:“义父说择日不如撞日,借着今日万族在此,正好为我择妻。”

  得到的反应也在齐飞翰意料之中,孟随云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联想到这几日在剐龙台上都是寂静无声,很难让人不怀疑她是个哑巴。

  齐飞翰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底忽就生出了火气。

  他情思百转,牵肠挂肚,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迈动脚步选择当面坦诚,却永远连回应都欠奉。

  更何况昔年在昭武中千世界的东海上,他是亲眼见过孟随云对那乳臭未干的毛娃子有多温柔小意的。

  一念及此,他的一颗心脏就好似被一只大手攥住,不仅往外挤出许多酸水来,连鼻息都不由粗重几分。

  他到底哪里不如楚摘星了!

  正当齐飞翰按捺不住欲要发作之时,两道联袂而来的身影兜头给了他一泼凉水。

  为首的着松鹤延年衣,气度倒是雍容,可惜长得就有碍观瞻,豆豆眼、老鼠须、再加上地包天的嘴唇,腰带十围的大肚子,说一句容貌丑陋都有高抬的意思,实在是令人难以生出好感。

  偏生这位还有些丑不自知,还在鼓鼓囊囊的腰间别了一把折扇,更显得手掌肥厚,指节粗大。

  与说期待的文人风流不说是毫不沾边,也可以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直往杀猪宰羊的屠户堕去。

  和身侧那位落后一步行走之人相比,就更是打击惨烈,宛若云泥之别,凤禽之异。

  即便那位眼神闪烁,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心虚与底气不足,可架不住面相十分的好,三庭五眼各安其位,兼之骨肉匀称,是个典型的中年帅哥。

  理智回笼的齐飞翰赶紧欠身行礼,口中称道:“倪先生、彭前辈。”

  原来这两人一人是鲲鹏倚仗的白纸扇倪宣,另一人就是孟随云的生身父亲彭诏了。

  齐飞翰客气是他知礼节,不张狂,遵礼数,但两人哪里敢生受,赶紧侧身让过,回了一礼道:“少族长客气。”

  彭诏就更是满脸堆笑,冲着齐飞翰说道:“小女自幼顽劣,让少族长受委屈了。”

  齐飞翰面色唰得就是一沉,整张脸好赛一个紫茄子。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彭诏作为一个天资后台都算不错的人,为何在赤雷宗一直混不上个监察长老的位置了。

  以至于不得不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跳出了人族阵营才得偿所愿。

  问题就出在这个不灵光的脑袋和缝不住的嘴上。

  难怪年少时还能借一张好皮囊哄骗无知少女,人至中年就已经反目成仇,水火不容。

  想他当初年少气盛,示爱追求一事也多做在明面上,但凡消息稍微灵通些的大妖族都知晓这件往事。

  彭诏身为孟随云的生父,近来又对他大献殷勤,再结合这语气说辞,定然是知晓这件往事的。

  可昔年追求的心上人马上就要变义母,师傅还是个不好相与的。

  这是一场无关爱情的挑衅折辱之举。但男人嘛,在这件事上多是追求尽善尽美的。

  只要脑子在线的人都能明白他当前的第一要务就是让昔年之事完全翻篇。否则他前程大好,尽可以慢慢的择妻,又何必挑在这个令人尴尬的节骨眼上?

  他心中纳罕不已,这彭诏怎滴一副未曾历事的模样?没有半分孟随云浑身都是心眼子的机灵劲。

  齐飞翰的身份不适合接这个话,好在也用不着他接。

  看起来像是个屠户的倪宣用短粗的手指缓缓摇晃着折扇,很是不以为然道:“彭长老此言差矣。令爱即将成为我主之妻,是这世上顶顶尊贵之人。

  即便她给了旁人委屈,那旁人也只能乖乖的受着。”

  倪宣声调不高,周身威压更是不足彭诏的三分,但就是点得彭诏面红耳赤,口中唯唯赔笑而已。

  没办法,倪宣可是鲲鹏最为亲信倚重的白纸扇,修为不高却牢牢坐着妖师宫势力中的第二把交椅。

  彭诏但凡嘴里敢往外蹦半个不字,一拥而上的乱刀都够给他剁成肉糜的。

  帮老大观察提点新人也好,为了巩固自身地位的挑剔不喜也罢,对新人的敲打与告诫都属于必经流程。

  所以倪宣在压服彭诏后极其顺滑自然地盯上了齐飞翰。

  说起来,主公为站稳脚跟新收的这名义子,才是他地位最大的威胁者。

  他得在木已成舟前让这位“少主公”知道,谁是大小王。

  倪宣目视着脸上已浮现出些许羞恼之色的齐飞翰,意味深长地说道:“您说是吧,少族长。”

  齐飞翰的脸唰一下阴了下来,定定看着倪宣。

  倪宣混若不见,反而拖长了声调,继续不阴不阳地撩拨道:“是极是极,是我糊涂。待到礼成,少族长就要叫上一声义母了,又岂会受委屈呢?必是要出手相帮的。”

  两句话的功夫,齐飞翰就已将晦暗收起,换成一副端凝的表情:“那是自然。不过我义父是世上最为讲道理之人,又岂会做出纵容家眷肆意胡为之举?

  倪先生是我义父身边的老人了,想来这一点还是知道的吧。”

  在齐飞翰这碰了个软钉子,倪宣也不以为意,笑呵呵地答应着:“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两人在这明枪暗箭交锋一番,面上不露分毫,反而是一个比一个高兴的模样,倒将要将“嫁女”的彭诏衬得脸上像是酿了苦瓜。

  打破这暗流汹涌气氛的是孟随云的笑。

  她的笑声极小,但好似一根钢针,戳破了这虚渺的和谐。

  最先蹦起来的还是彭诏,他戟指着深垂着头的孟随云,呵斥道:“逆女,你又在胡笑些什么?”

  孟随云不答,反而是艰难挪动身体,一屁股坐在了剐龙台之上,自喉中艰难发出断断续续的□□,与哗啦啦抖动的罪链相得益彰。

  她这动作将有一搭没一搭摇动着尾巴的承烨吓了一大跳,像是脚底装了弹簧般跳了起来:“主人,你这是怎么了?”

  却道承烨为何如此惊慌?

  原来这剐龙台的设计极为刁钻,正是与身体的接触面积越小,所经受的痛楚也就越小。是以孟随云当下的境况,选择跪姿可以做到利益最大化。

  这样既不用承受罪链的拖曳,也能减少接触面积。

  孟随云一直表现得极为硬气,宁可被罪链拽着,也不愿矮下身子。

  如何眼看着一江水都要喝干了,反而自掌嘴巴了。

  孟随云连受重创,整个人宛如风中残烛,全靠舌下那一点清凉支撑。

  她本无说话的意思,但瞧着彭诏那剧烈晃动的袍摆,心中又生出些促狭的心思,轻轻摸着承烨毛茸茸的脑袋说道:“父亲大人,慎言啊。正所谓出嫁从夫,我虽还未出嫁,这行事如何恐怕也还轮不到您来置喙。”

  孟随云没有抬头的力气去观察彭诏的神色变幻,但只瞧着袍摆晃动的幅度加剧,就能想象彭诏整个人现今有多么精彩,更是低低地笑了起来。

  彭诏的气被这笑声瞬间就吊了起来,但孟随云有言在先,他还真不敢再说什么,一张脸白了红,红了白,如同打翻了个染桶。

  齐飞翰倪宣二人与彭诏的气急败坏形成了鲜明对比,两人均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眉毛渐渐拧到了一处。

  从抓捕孟随云的全过程来看,此女极为聪明。

  而众所周知,聪明人不喜欢做无用功。

  她这么做必然有着目的,但具体是什么,两人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意味着危险。

  目下距离大婚还有两个时辰,又是众目睽睽之下,不容动用酷刑逼问……

  如此就更不得不令两个聪明人心生疑窦,重重提防。

  还是见着气氛不对,匆匆赶来一探究竟的敖穹苒用龙族特有的单线程脑袋解决了问题。

  “我说你们这几个大男人想恁多作甚。任这丫头脑中千般智计,肚中万条谋算,到最后还是得看拳头。拳头不硬,多少都白搭。”

  说到这她还不屑的轻哼了一声,目光轻蔑地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我想诸位也还没有心肠慈悲到,和蚂蚁讲道理的地步吧。况且这婚……”

  这场婚事是双方利益交换的结果。

  来证婚的人,就是盖在文书上的印章碎片。

  只要这章能盖下去,新娘最后的结局是怎样并没人会在意。

  敖穹苒这话并没有避开着孟随云,句句清晰入耳,但孟随云就像是一尊死去的雕塑,全程连动都没动一下。

  仿佛已经顺从了注定的命运。

  婚字是由一个女加一个昏字组成,原意是为女子在黄昏时出嫁。

  然而现在早不是人族羸弱、物资匮乏的远古,为了省下柴薪和待客用的食物,特特挑选在黄昏时成婚。

  如今流行奢婚,并且默认成婚时间更早的人家越富裕。

  毕竟如何消磨来贺宾客的时间,不得到一个无趣的评价,是一门不容小觑的高深学问。

  因而虽然两个时辰之后就要成婚,时间上还是极早的,协京城的恩科还没有开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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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协京城,东北角一处隐蔽的望楼。

  韩良和一手按在望楼冷冰冰的金属栏杆上,一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大拇指与食指不断交互摩挲,似要磨出火星子来。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心绪不宁的表征。

  祝余坐着四方车,在落后三步的位置静静观瞧。

  他是带过孩子的,虽然时间不长,但对自家老大那句孩子大了,要多放出去闯闯,惹出祸事来不还有我们这些长辈顶着吗这句话深以为然。

  所以如今是打定了主意,只要韩良和不把手中那把剑给折了,他是绝不会开口相询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韩良和如今用的这把紫电,是他亲自从四海会宝库中挑的顶尖好货,属于韩良和如今能驾驭的极限。

  想要折断,还真得下一番功夫不可。

  终究是年岁摆在那,看着像是在凝望远方排队进入考场士子,实则是在放空思绪的韩良和忍不住先转过了头,用赤红似血的双眼期盼地望着祝余:“祝师伯,师傅当真会没事吗?”

  祝余笑笑,手指慢慢抚过放在双膝上的画轴,然后先点点胸口,尔后点了点太阳穴。四方车载着他向前,直到与韩良和并排。

  他抄起画轴,虚虚点过望楼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喧嚣嚣的车马,像是平常人家的叔伯长辈,再平淡不过的开口:“你目之所及处看到的是他们,那就应先看着他们,心中也先想着他们。

  你别忘了,你师父交付给你的也是这些人。至于旁的,若是你师父都解决不了,咱们叔侄两个上去也是白搭。

  你守好这,你师父就还有退路。

  再说了,你是她嫡亲的徒弟,还是多点信任好。你师父那个人最是要面子,她若是知道你这般想,可是要生气的。

  不过你师父好像从来没有罚过你,拿这个恐怕吓唬不住你。”

  韩良和叹气。

  她能理解非常人自有非常之处这句老话,可她身边这一众长辈是不是都太特殊了些?

  她少不更事时曾认为天下的宗门都同自己宗门一般团结友爱,被师傅带在身边后才发现宗门原来是蝎子的尾巴独一份。

  似她方才那般问话,放在严苛暴烈的赤雷宗要挨一顿训斥,去戒律堂领一顿罚。搁在讲究性清质灵的混元宗得被师傅瞪着去面壁,直到想明白才能被放出来。

  可放在她这,就是轻轻巧巧地揭开答案,再充分地把选择权放在她手上。

  不过这样也好,一切都放在明面上,能让并不是那么聪明的她缓一口气。

  她的目光垂落在祝余珍之重之放在双膝上的画轴,眼中赤红稍退:“我这个当徒弟的当然是相信师傅的,相信师傅不会罚我。只不过师伯,那位今日真的会来么?”

  这个消息是随着画轴一起送回来的,韩良和本不该怀疑的。

  可而今没有一个她认为能托付所有的人站在身后,逼得她不得不慎重。

  所以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韩良和就找祝余起了一卦,试图窥知更多消息。

  得到的结果是消息是正确的,想要知道更多是不可能的。

  而且得亏祝余身体不错,身边又有一堆重宝相护,这才没受反噬至死。

  知道这雷必定会炸开、猜到这雷八成会在恩科时炸开、和确定这雷必然会在恩科时炸开是截然不同的三种心境。

  韩良和现在与正在进入考场的儒门士子并无并无不同。如果非要说不同,那就是她不能输。

  “要不良和你先睡上一会儿?你这都五天四夜没合眼了。”祝余还是那副闲散的模样,用轻松的语气活跃着气氛。

  韩良和不敢置信地张大了眼睛,看祝余的目光像是在看怪物。

  祝余放弃了正襟危坐,在韩良和的目光中把整个人交给了四方车。

  “网已经张开了,不妨静下心来等。就算网不到值钱的鱼虾,能网点泥鳅黄鳝也是为民除害嘛。

  吾辈修士,俯仰无愧天地,于内无愧良心。若事不可为,冲在最前,死在最前争个网破也就是了。”

  很好,韩良和现在能够明白为什么师傅会与祝师伯成为挚友了。

  她当即从善如流道:“好,那就有劳祝师伯为我警戒一二了。”

  祝余笑着摆手:“你这丫头,就装怪吧。”

  少顷,协京城中崭新的黄铜大钟响起,这是恩科正式开考的通知声响。

  同一时间,龙族的半面围墙被一根铁棒蛮横撞碎,碎裂的小块砖石四处飞溅,惹得坐在最边缘的弱小妖族惊呼不迭,连连啸叫。

  随即一个毛茸茸的小猴脑自烟尘中探了出来,语气十分挑剔道:“麒麟族的那个小子呢?给本君滚出来!。

  怎滴你要娶亲这件事不告诉我?嚯,此处倒是好生热闹。如今这万族都请了,独独不告诉我一个,莫不是你无视于我?

  快快滚出来,本君也好教教你知道什么叫尊重长辈!”

  未观其全貌,嚣张的声音便已响彻了全场。

  一干龙族护卫有心上前拦阻,却在见到那根古拙的铁棒时瞳孔骤缩。

  心中一齐打起了退堂鼓,再无迈步的勇气,只能呆呆看着那赤眼的小猴子不紧不慢往前走。

  铁棍扫过之处,尽皆俯首避让。

  开什么玩笑!那位可是无支祁!

  正经八百的淮水水君,龙族一统天下水系所遭遇的最强劲对手。

  为了收淮水权柄,族中可是派出了应龙,又借助人族万灵之主,气吞宇内,无与伦比的声威,这才勉强拿下。

  这位平素被拴着鼻环,镇压在万重弱水之下时,也只有三脉的老祖能大大方方的相见,其余晚辈那个不是屏息凝神,生怕惊扰半分引来雷霆之怒。

  遑论此时被摘了鼻环,脱了束缚?

  以此猴的桀骜不驯,怕是三位老祖在此,都讨不得好去。

  再说此时不过是塌了一面墙,何苦平白送了命去。

  盖开启灵智,不复懵懂的生灵,秉性大抵相通。

  正所谓遇到事情不要慌,先甩锅他人,绝不指责自己。

  此时便有许多畏葸不前的龙族护卫腹诽起来,这妖师鲲鹏也忒地霸道。

  要做人情收拢天下妖族,自己去寻便是,何必放了他们龙族时代镇守的无支祁。

  此猴野性难驯,如今脱得樊笼,今后还不对龙族变本加厉的报复啊。

  无论在场众妖如何想,无支祁依旧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像个威风凛凛,打了大胜仗还朝的将军,昂首挺胸的朝前走。

  身后,是面积愈发广大,低垂的“麦田”。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为性命计,还是装木桩子吧。

  瞧着无支祁这番做派,倪宣心中也是道了一生苦也,怎滴将这尊泼猴给惊动出来了。

  想他主鲲鹏雄才伟略,眼光独到长远,一力坚持放鲲鹏出来不单是为了安天下妖族之心,显宽仁博大的胸怀。

  更长远的计划是用这位昔年的淮河水神制衡一下龙族。

  天下水系权柄全系于一族,对于一个权利欲旺盛的主君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奈何这位虽受了如此大恩,但野性难驯,面对他主的不遗余力的延揽表现出了极度消极怠工的态度。

  最好别问,问就是他是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胚,管事是不可能管事的。

  被关了这么多年,心气消磨,筋酥骨懒,只想找个桃子永远也吃不完的地方,吃饱了睡,睡醒了吃。

  初时倪宣还以为这位是嫌价码不够,装腔作势自抬身价。后来才发现这位是真的!

  成日里在龙族的酒窖里泡着,不知喝了多少珍品仙酿,尤其是三千年以上的桃花酿,引得一众龙族长老颇有微词。

  十拿九稳的事就这么眼睁睁地偏了航,令倪宣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是为什么。

  不过后来赶上孟随云公开在北海露面一事,无支祁的重要程度就下降了一个档。

  倪宣也懒得和这只酒蒙子猴歪缠,只要不惹出事端,喝点酒又如何?

  待得他主伟业一成,任是无支祁还是有支祁,通通都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鲲鹏闭关不出,而他对无支祁的态度趋于冷淡,上行下效,今日的婚宴就没给无支祁派帖子。

  谁能料到竟惹出这么一场祸事来!

  若是引得这猴子发了疯,破坏了婚礼的圆满度,主公纵然嘴上不说,心中肯定会不悦的!

  树大招风,妖师宫二把手的位置可有得是人盯着。

  一切不过电光石火间,想通的倪宣当即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身形好似一股青烟飘到了无支祁面前,口中嚷道:“水君,误会,都是误会!”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无支祁应声停步,那根横扫全场的随心铁杆兵,堪堪停在改容换貌的楚摘星太阳穴前半尺处。

  楚摘星神态自若的斟了一杯茶,推给右手侧已然呆如木鸡的奎方:“长老,这云雾雪顶茶不错,尝尝。”

  “好好好。”奎方小妖族出身,纵然料到跟着这位故事中走哪哪出事的车骑将军一定不会太平,但囿于见识,也没想到开场就会是这么大的场面。

  心神完全被撅夺的他,只能讷讷应是,就着周围一众人泰然自若的表情囫囵把茶喝下。

  这云雾雪顶茶果然当得起楚摘星所言的好茶二字,一口饮下,便觉口舌生津,甜意、凉意、清意直冲百会穴。

  一股明悟忽的在奎方心中生起,以他如今所处的位置,绝对是全场中最安全的。

  这只不请自来,大动干戈问罪的猴子,八成也是这位正在不动声色品茗的楚车骑干的。

  在如此凝固的气氛中,还能怡然自得喝茶是件十分反常的事。

  好在众人的心神都系在场正中正在大眼瞪小眼的两位当事人身上,一时倒也无人察觉此处异常。

  上得陆地的无支祁高不足五尺,又不喜欢施展变化之术拔高个头,所以在倪宣飘下来的第一时间就将扛在肩上,长有数十丈的随心铁杆兵给变回寻常大小。

  接着也不知怎的三窜两窜,脚就勾在了立起的长棍上,居高临下地睨着笑得比菊花还灿烂的倪宣。

  “误会?你倒是本君说说,这误会在哪?咦……”

  无支祁的质问在落到倪宣那两撇鼠须和掖在腰间的纸扇时戛然而止,愤怒的眼神转为好奇和探究:“你不是青丘的狐狸,鲲鹏那厮莫非是失心疯了?”

  “噗嗤。”不知何人发出的笑声打破了一片死寂,倪宣的脸倏地通红。

  这笑也是有缘故的,就像人族刑名之事多赖儒门中的法家弟子,兵戈征战武门弟子被最先征召一样。

  妖族中对所请的师爷/白纸扇,也自有一套判定方法。

  最优的当然是远古时为两位妖圣做白纸扇,辅助创立了妖族天庭,位列十将之首的白泽。

  可惜过慧遭天妒,白泽一族是祖传的子嗣艰难加夭折率高,两相叠加,就导致了白泽成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种族。

  相较之下,青丘狐族就优点多多,性价比超高。

  只逊于白泽一族的聪明伶俐,会说话,心眼多,个顶个的好相貌,关键是还能找到。

  所以但凡有些实力的妖族势力,都喜欢让青丘狐当二把手。

  能不能打,甚至能不能出谋划策都是次要的。

  关键是拿得出手,说出去很有面子。

  虚荣攀比是无法根除的劣根性,因此有些无法拥有青丘狐做师爷的妖族势力,宁可把位置空着,也不让旁的妖族占据。

  若是非选不可,蛇族、猴族、羊族与乌鸦一族,就是退而求其次的备选品。

  但从倪宣呈现的外貌特征来看,也不属于上述任何一族。

  在这种大环境下,无支祁骂鲲鹏一句失心疯还真就属于正常范畴。

  就算是同过苦的生死情谊,也不能让才具不够之人窃居高位吧。

  妖师宫恁般大的一个势力,哪里会缺清贵显耀的职位。

  毕竟鲲鹏可不是请不来青丘狐当军师,而今坐宾客席前列的就有青丘狐族的族长。

  有些事人人知道,却未必是人人敢说。

  总之倪宣已经认定了无支祁是第一个当众揭破他身份的。

  想他倪宣自从认了主公以来,还是头一次吃这么大的瘪。

  正应了那句老话,自傲之人往往自卑,心中的隐伤被精准戳中,怒火如燎原般迅速燃遍四肢百骸。

  倪宣深谙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他身家性命所系的主公正在关键时刻,绝不能出任何岔子惊扰一丝半毫。

  因而死咬着后槽牙抑制住了身体的抖动,正欲开口岔开话题。

  未料想无支祁握着那把深插入他心中的钢刀,狠狠地旋转了半圈。

  却是无支祁好奇地凑上前嗅了嗅,啧啧称奇道:“这个味道……泥鳅?

  你这小子也有些运道,泥鳅皆生长在江河湖溪之中,你却能入北海,早早地投靠了鲲鹏。果真是时也命也,半点不由人。”

  被无支祁轻巧地用一句话道破了最想隐藏的身份,倪宣的脸色直接变成了锅底黑,嘴唇张开,最后却又徒然闭上。

  肺已然气炸的他,实在是没心思去应付这只混不吝的猴子了。

  只是在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必定让你这厮落到老爷手里,为今日言语付出代价。

  狠狠奚落了倪宣一番的无支祁却是心情大好,满足地打出一个酒嗝,只觉得那股被人强行从美酒佳酿中唤起的郁闷感也随之散去。

  打狗还得看主人,他是来履行诺言,好换取一个自由身的,不想把鲲鹏那个阴恻恻的家伙给招来。

  招来了打一架还是小事,就怕被楚摘星那个小黑心肝来一句破坏原定计划,不按商量好的来。

  于是他毫不在意地丢下已经气成河豚的倪宣,转而迎上齐飞翰探究的目光。

  这下就是眉眼含笑的慈祥模样了。

  “齐少族长,我听看酒窖的那几个小子说,您有意于这个吉日在万妖族中择妻,好延绵子嗣?”

  “豁!”喧哗声不知从谁开始,总之此起彼伏,远远传开。

  楚摘星借着低头喝茶的功夫,将各族神态举止一一收入眼中记下。

  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其中热切渴盼的没多少,拥有相当的清醒与自制力。

  这样收拾起来就不会太麻烦。

  齐飞翰感觉自己的舌头硬邦邦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前不久还在心中嘲笑倪宣少谋无智,丑态百出的齐飞翰于此刻感受到了何谓刀砍到自己身上知道疼了。

  这位压根就不按流程走啊!

  按计划,得是他父亲提出,他假意推拒,倪宣代表妖师宫劝解,龙、凤凰、玄龟三族帮着把事情敲定。

  否则就凭他的身份,是没那个资格任意挑选万族的。

  但以这位的身份资历与实力,跳出来横插一杆子,还真没人敢说什么。

  关键时刻,有爹的好处就凸显出来了。

  齐飞翰的爹,也是麒麟一族现任的族长齐少安离席起身,挡在了齐飞翰之前,对着兴致勃勃的无支祁说道:“前辈容禀,这古语有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儿目下的确到了成婚到了的年岁。

  小老儿也的确是动了给他说一门好亲事,娶些个宜室宜家的媳妇,既能延续血脉,也好拴一拴这野马一般的性子。

  谁料犬子这个争强好胜的脾性还是没改,扬言要娶个能让他敬佩的姑娘。

  正巧如今万族毕至,少长咸集,小老儿这才禀明了妖师,经他允准,提前招聚诸位。

  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果真应了那句人老奸,马老滑的古话,齐少安这一席话说的可谓是滴水不漏,喧哗声顿止。

  无支祁却是干净利索的从棍上出溜下来,稳稳落在地上,于无人觉察处,嘴角微微扬起弧度。

  小扒皮交给他的第一项任务算是完成了。

  麒麟一族原本预想好的甄别积极靠拢分子与压服刺头,借婚姻笼络万族的计划至此算是基本破产。

  毕竟他们没打算一开始就说出联姻计划,只会推说是年轻人技痒,想要以武会友。

  之后再不经意与“自己人”点明仰慕父兄族人品德本事,愿聘一适龄女子为婚钓鱼的。

  如今地图还没展开,匕首就被无支祁抽了。更绝的是,有无支祁在,早就安排好的演员甚至不敢展开地图。

  无支祁心情很愉悦,语调也愈发的欢快:“齐族长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当真令人感到钦佩。

  只是少族长年纪尚轻,正所谓知好色而慕少艾,倘若真依着少族长的脾性来,恐怕清一水的都是漂亮姑娘。”

  无支祁故意不小心地将目光瞥向端端正正坐在剐龙台上的孟随云。

  齐飞翰气得呼吸都紧了两拍,他就知道这只心眼小的猴子今天是是为了报昔年追捕之仇,故意来寻他晦气的!

  要不然怎么话里有话的贬损他,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此为好色之徒,不可以女妻之了。

  齐少安能养出齐飞翰这么个儿子,城府智谋自然不浅,听完无支祁夹枪带棒的话后仍旧是笑眯眯的:“淮君是有德长者,既如此说,想来必然是有法教我了。”

  无支祁只是不耐烦人情应酬,而非不会,见状只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小匹夫,看你能忍到几时,脸上同样露出一个笑来:“你这小辈,果有智计。这话我爱听。就看在你这句话上,也罢,本君就胶教你一回。

  你且听好了。”

  齐少安一如既往地恭敬,长揖到地:“还请前辈赐教。”

  “我在这也厚颜借用一句老话,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妻者,齐也,贤妻可令后宅宁,夫祸少,不可不慎。那何谓贤呢?天下生灵,所评判者,无非势财貌三样。

  其中势可生财,财可养貌,抑或言,有了前两样,这妻子丑若无盐也无大碍。”

  齐少安的脸皮忍不住狠狠抽动了一下,赶紧垂下眼皮,以免怒视正在高谈阔论的无支祁。

  贤妻无非势貌财三样是大实话不假,但此时明显不适合说大实话。

  更何况他这个当父亲的都只说是考虑婚事,并未明言是否妻妾一起,又要纳上几房妻妾,你这个非亲非故的外人凭什么就定下此番只娶妻的基调!

  他现在也回过味来了,这只猴子就是小心眼发作,今日特特来寻自己父子两晦气来了。

  齐少安心中暗把那些个看酒窖的龙族守卫翻来覆去骂了上千遍,真是嘴松,居然将如此多消息给透了出去,弄得他今日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

  又反复想了一阵之后该如何惩罚那些个碎嘴子的酒窖守卫,这才心气稍平,看向滔滔不绝的无支祁。

  “人族那劳什子的什么,对,就是女戒说的,妻者,当以端庄淑静为要。其实都是扯淡,毕竟灯一吹,啥也看不见,做的还是那点子事。

  儿女教养,也无非事吃饱穿暖。家中有财有势,即便是嚣张跋扈,草菅人命,也只有那等趋炎附势的狗腿子说什么骁果英断。若是无财无势呢,哪怕是谦良恭顺,落到旁人口中也只剩下老实可欺。

  所以这贤妻的贤字,最后还是落在妻族身上。照我说,飞翰是麒麟一族的少族长,身份尊贵。

  这要娶的妻,不是出身一等妖族及以上的不要,族风家风不正的不要,家中四角不全的不要,兄弟姊妹多却无有实权的不要……”

  无支祁说的头头是道,连齐少安一时都听入了迷,不由自主点头。想他虽对未来的儿媳妇略略定下了一些要求,却未像无支祁一般按轻重缓急详细列出。

  如今听无支祁这么一描绘,这不正是他所期待的儿媳妇吗!

  俄而大惊,这只泼猴又在说些什么大实话!若是他承认了这些条件,还有什么脸面说什么结两姓两族之好,不如直接说做了比交易算了!

  一想通此节,他的眼眸就不知不觉染上凶光。

  真是没想到啊,这长期的锁囚还能让猴子变聪明,半点没有记载中的急躁鲁莽。

  如果不是从自己嘴中说出去的好消息,那也算不上是好消息了。

  齐少安总感觉这话不是无支祁这只糙猴子能说出来的。

  但此时已经顾不上纠结这等细枝末节,齐少安心思电转,正想着措辞,该如何将无支祁完全正确的发言给合情合理的挡回去,把一切都拉回到自己熟悉的轨道时,忽地听到碰碰的拍桌喝彩声:“好!不愧是上古前辈,此番言语高屋建瓴,鞭辟入里,端得是好见地。

  我那飞翰贤侄一表人才,行为处事有口皆碑,此番又得拜妖师为义父,又岂是寻常女子能够配上的。

  我代表青丘狐族,同意无支祁前辈的建议。”

  倪宣的眼珠子先一步齐家父子给蹦了出来。敲破了他的脑袋瓜都想不到,第一个出声应和的会是向来以明哲保身为要的青丘狐族!

  此獠之言断不可信,她是奸细这句话飞速滚到了他嘴边,可已经来不及了。

  青丘狐族数个元会的积累,令其足智多谋的形象深入人心,有些妖族甚至根本没有听清说了什么,只瞧见是青丘狐族的人发言赞同,就不过脑子的投了赞成票。

  几乎是瞬息之间,赞同声,叫好声响彻天际,还有许许多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催促眼神就齐齐投了过来,形成无声的压力。

  齐飞翰完全呆住了,这,这这……完全和他设想的不一样啊!

  在集体中,最容易造成的效果就是从众随大流,最害怕见到的场面同样也是从众随大流。

  聪明如他,的确想到了利用这一特性,不过是用来强迫那些试图明哲保身的妖族就范的,不是反过来挟持他的!

  到底是年轻没有历经风浪的雏鸟,齐飞翰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手臂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是天之骄子,合该顺风顺水才是!

  群情汹汹,弄得齐少安也有些慌神,还是在与倪宣对视一眼后才恢复从容,目光从坐在最前列的几个妖族族长面上一一扫过。

  龙、凤凰、玄龟,青丘狐、商羊、九婴、鬼车、飞诞,这里面有生而不凡,自开天辟地传承至今的,有巫妖之争中为妖族立下汗马功劳的妖将后裔,还有借人族大兴的顺风车后来居上的。

  无论是哪一族,记载本族历史事迹的玉简都能轻易把他们埋起来。丰厚的底蕴让他们,也只有他们能够称作一等妖族。

  只要能在这四个妖族中获得半数支持,今日的章程就还乱不了!

  群情汹汹又如何?没了拳头支持,就是纸糊的老虎,一吹就跑。

  龙族不用看,这是早就商量好的盟友,现在的立场也不用怀疑,毕竟孟随云还在那吊着呢。

  青丘狐族也不用看,这位已经彻底反水了。

  齐少安目若饥鹰,头一个找上了试图萌混过关的凰棋。

  凤凰一族向来只对做买卖这件事感兴趣,对外表现也是费拉不堪,但到底是参与龙汉量劫的三家之一,名头说出去那是相当唬人的。

  只要压服了这个外强中干的,后面的事情就会好办得多。

  凰棋是凰韶亿的母亲,两人面貌不单是形似,更是神似。

  从她的脸上便能清晰的预判到凰韶亿今后的样貌如何,只那股经无数时间和事情才沉淀下的处变不惊,雍容华贵的气度是凰韶亿现今绝对无法信手拈来的。

  齐少安的目光就像蜇人的钩子,令凰棋明艳照人的容貌黯淡了一瞬。彼此相识相交相斗多年,她知道不表态是不行了。

  所以施施然放下茶杯,一丝不苟地整理好有了点小褶皱的杏黄色宫装袖口,这才仪态万方的答道:“若是齐兄想问我的意见。那我的意见是无支祁前辈说得的确有理。但齐兄就不必指望我族了。

  飞翰冲龄之际就来过我族。当时我族中长老有意拉纤保媒,族中适龄适婚的姑娘给他挑了个遍,连我家那个不成器的都没逃过。

  可飞翰那时是一个都没看上。想来那时都看不上,如今看遍群芳,就更看不上了。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就不丢怪露丑,参与其中了。”

  “咯噔。”齐少安清晰听到了自己后槽牙被咬碎的脆响。

  该说真不愧是做买卖的行家里手吗?连拒绝都可以说得那么婉转,甚至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同时,把他人引导着往眼光高,贪花好色这方面想。

  不然凤凰一族是出了名的美姿容,怎么冲龄之际就一个也看不上。一贯的好脾气,说话做事都留三分,明言不掺合此事。

  好脾气翻脸不认人,杀伤力竟比聪明人更要强些。

  如果说青丘狐族的反水只带起了那些没脑子的,稍微聪明点的只是犹豫不决,怀疑青丘狐族又在死道友不死贫道,想要站在干岸上看戏。过分聪明的甚至在阴谋论,觉得青丘狐族为了独占这份好处,反向放烟雾弹。

  那凤凰一族不似拒绝但胜似拒绝的一番话就如烈阳晒雪,让众人心中的犹疑给一扫而空。

  商人无有不重利者,眼瞧着这么大个好处不要,必定是后面有大雷啊!

  喧哗声更甚,耳尖的齐少安甚至听到有些人在鼓噪着没意思要退场的。

  后槽牙碎了,血腥味渐渐在口中弥散开,激得齐少安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形摇晃,往后退了半步,直撞入侍立其后的齐飞翰怀中。

  齐飞翰声音发颤:“父,父……亲?”

  无所不能,为他担下一切的父亲退了,令某种坚不可摧的信念也悄无声息地产生了裂痕。

  齐少安已经顾不上去安抚怯懦得令他心生失望的儿子,一把将其推开,再度稳稳立在地上,吞下口中鲜血,身形微微佝偻地问向凰棋:“凰族长此言当真?莫不是在与我说笑吧?”

  凰棋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淡然模样,对齐少安喷薄而出的危险气息视而不见,用着清越婉转,但足以传遍全场的声音说道:“此言自然当真,并非说笑。想我凤凰一族乃是自开天辟地便诞育的种族,岂有戏言之理?齐族长,你话过了。”

  凰棋样貌雍容大气,此时不过凤眉微蹙,缓声斥责,竟是威势骇人,令人下意识屏吸敛目。

  观者中不免有好事者暗道一声果真远古族裔,恁般吓人。

  怎么能以为老虎脾气好,收了獠牙利爪好声好气的做生意,就觉得老虎软弱可欺,戒掉了吃人捕猎的习惯呢?

  齐少安眩晕愈盛,却还没想出名正言顺的发作理由,只得将满腔怒气一点点自齿缝中挤出:“好,你好得很。”

  凰棋收紧了藏在袖口中的手,玉石冰凉坚硬的质感令她心中大定,慢慢停止了颤抖。

  叫得欢又如何,今日之后还指不定是谁声音最大呢。

  她凤凰一族,总算是不必将底气寄托在什么虚无缥缈的涅槃之法上,她也不用时刻担心自己会失去女儿了。

  老祖传来的信息说得分明,反对就对了,言辞越激烈,越能扒下麒麟一族虚伪的皮越好。

  况且大道三千,各有极致,羽族演化到极致便是凤凰。

  妖师鲲鹏一名取自在天为鹏,入海为鲲执意。鹏亦属羽族,换而言之,鲲鹏所走的道途与祖凰八九不离十,只不过囿于天资机缘,或是修炼中出了岔子种种缘故,只得了这个半成品。

  若是任由鲲鹏坐大,持妖族生杀之柄,恐怕过不了多久族中就要多出许多非正常死亡,成为他人道途精进的肥料。

  先前同意,无非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想着拖延时间再寻它法罢了。

  诸多因素加持之下,凰棋只觉热血沸腾,居然找回了年少时挥斥方遒的豪气。

  那时的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就算是遇到了天王老子都敢动手照量照量。可还没等她出少年期,族内最后两个掌握涅槃之法的前辈仙逝。

  族中密而不发,却默默对后辈弟子的管教加强,严厉到近乎苛刻,核心只有四个字:“必须低调。”

  假使真惹出被人打上门的大祸事,一时不慎又被扯破了虎皮,那被分而食之都算得上是极好的下场。

  直到数年前将女儿培养完毕,心头才卸下名为全族存亡的巨石。可为了女儿的性命,她给自己定下的规矩还是以隐忍为主,一切试探都是静悄悄的。

  而现今有了板上钉钉的靠山,如果还是窝囊的唯唯诺诺,脊梁骨绝对能被族人戳穿。

  她这一生如履薄冰,也是时候挺起腰板大声说话一次了!

  杏黄色的宫装无风自动,衣袂飘飘,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旷神怡的淡然香味,望之烨然若仙神,说出来的话也很有仙神的惶惶天威:“不劳齐族长挂心,我正值壮年,身强骨健,自然是好得很。

  就是不知道齐族长你还能不能继续好下去。”

  齐少安觉得一口气坠入肚腹,换回一股腥甜。齐飞翰就算历事再浅,智谋再短,此时也能觉察到完全换了风向。

  无论何事,所争者无非是一个势字。

  齐飞翰知道自己人微力弱,在不知道症结为何的情况下完全无法扭转局势,所以十分自然地选择了摇人大法,将哀求的目光投向了也渐渐回过味来的敖穹苒:“七长老……”

  敖穹苒是典型的龙族脑袋,选择施压的对象的思路与齐少安截然不同。

  青丘狐族太聪明,滑不留手,不好拿捏,凤凰一族只是装出来的和善,实则极为高傲。

  若论名不副实的好拿捏,那还得是玄龟一族。本就是因人成事,最大的靠山倒了不说,族中青壮还死伤大半。

  玄龟一族是出了名的长寿,作为代价,他们后嗣的存活率比龙族还要低,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恢复至上古之战前的水平。

  敖穹苒转向脑袋看向仍旧在慢腾腾喝茶的归有德,两缕寿眉自然垂下,端得是仙风道骨,气度怡然。

  心弦莫名被拨动,无比平静安宁的绝妙感受只是一瞬,敖穹苒眼眸中就迅速涌出一股金黄,强制将她拖出。

  下一刻,想通事情始末原委的敖穹苒嫉妒到眼睛发红。

  天人合一,老家伙居然走到了天人合一的地步,只消不断调整自己的内天地,就能合道化虹了,难怪只是一眼就轻而易举地影响到了她。

  如此修为境界,族中除了三位老祖也略高一筹,也就只有绪能够在理论中的将来达到。

  莫非是这帮老乌龟不爱动弹,静趴汲取天地灵气的做法,暗和天地至理?

  随即又释然。人族一向说学成文武艺,货买帝王家,所以科举制度长盛不衰,越来越多的寒门子弟皓首穷经,试图借助科举一飞冲天。

  但玄龟一族想要卖货的那一家主人没了,而且已经没了好多年,丝毫没有新人替补的苗头。

  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念头,不仅封族少出,甚至连族姓都由桂改为了归,比最迂腐的儒生还要迂上三分。

  敖穹苒觉得自己速度已是极快,但呼之欲出的话却被归有德给恰到好处地截住。

  归有德还是那副慢腾腾的模样,动作间两缕寿眉颤颤抖动,如同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下一息就会力气不支倒下。

  敖穹苒有心抢话,却觉得自己周身被无形的力量箍住,嘴中被塞了一块饱蘸水的棉花,头上悬着千万把寒光凌冽的钢刀。

  连思维都变得迟滞起来,拼尽气力才在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该-死-的-老-乌-龟!”

  归有德似有所感,寿眉微微一挑。不过也没说什么,动作却默默加快,少一时枯瘦的大手终于自怀中抽出,五指微张,落下之物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止敖穹苒,连同归有德一同赴宴的诸位玄龟一族的小辈都忍不住伸长脖子探看,想要知道是什么好东西令族长如此珍之重之,居然出手制住了龙族的长老!

  一见之下,却大感失望。

  就是市面上再常见不过的玉石棋子。有那等不信邪,平素又对弈棋颇有研究的再三看去。

  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普通棋子,并无什么气息内蕴。玉质还怪差的,毫无收藏价值,给族中的小辈去打鸟效果应该不错。

  敖穹苒却觉得这旗帜怪眼熟的,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思维迟缓的她好半天才想起来到底在什么时候见过,瞳孔因震惊大张!

  这不就是她生下的那个小孽障在抵抗抓捕时扔出的东西吗?威力霸道得紧,中者必死,擦着重伤,令她很是折损了几个好手。

  最终还是不得不请出鲲鹏,费了好一番手脚才勉强解决。此番际遇令鲲鹏时至今日还常常遗憾棋子被全数消耗,未能留下一枚半枚的研究。

  这危险至极的东西是怎么到老乌龟手中去的?还有这玩意到底还能不能用?老乌龟知不知道用法?

  神物自晦,连鲲鹏都念念不忘的东西,她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力,托大认为这东西真如感知中那般平平无奇。

  这玩意若还能用,老乌龟又知道用法,只消此时掷出,她们这些人就可以通通去幽冥地府报道了。

  在敖穹苒惊恐万分的目光中,归有德并未做出令她亡魂大冒的举动,却使她一颗心沉入不知深几许的海底。

  原来归有德将两枚棋子放置在桌案上之后就带头恭敬垂首,话中透着一股与当前年纪明显不符的激动:“我主钧命在此,岂能与尔等同流合污!”

  敖穹苒向来认为自己是族中少有的聪明龙,而今才有一点自己是典型龙族脑袋的自知之明。

  她的聪明,完全是族中普遍中庸的智商衬托出来的。加上龙族环境稳定封闭,让她没有机会认识到这一点。

  譬如说她现在的脑子就一团浆糊也似,丝毫没用反应过来归有德口中的我主是谁。

  那些乌龟的脑袋就像他们的背壳一样坚硬,不知变通,除却那位玄武大帝,世间再无人能得一句我主的称谓。

  可玄武大帝都死多少年了?

  而且那位被魔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山陵崩时连根手指都没剩下。

  后来战事愈紧,加之北极天庭残部报仇心切,一个个的都状若疯魔,出殡立衣冠冢一系列事宜通通被抛诸脑后。

  所以那位连从坟中爬起来的可能性都没有!

  敖穹苒糊涂不要紧,有人明白就行。

  齐飞翰就是那个明白的,昔年追捕无支祁,不幸反被擒同无支祁被关在一处时,他是隐约听到过无支祁嘟囔的。

  他看着无支祁似笑非笑的神情,嘴角玩味的弧度,好似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夜幕,让一切豁然明亮。

  怒火攻心令他胸膛剧烈起伏,额上青筋乱跳,终于按捺不住自一位龙族守卫腰间抢出了刀,呛啷一声脆响以及随即生起的暴烈罡风,让愈发躁动不安,似要沸腾,顶起壶盖的气氛瞬间归于最初的寂静。

  满场只闻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暴喝声:“楚摘星!我知道你在!你在哪?有胆子的就出来与我堂堂正正战一场!”

  声若雷霆,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奎方控制不住地偏头去看楚摘星,但见楚摘星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似乎正身处静室禅定,根本就没听到有人正气急败坏的对她点名道姓。

  果然这将军头衔不是白来的,只这份处变不惊的气度,就很见水准。

  祝绪也在看楚摘星,又因她坐在楚摘星身后,较奎方能看到更多细节。

  事情发展到目前这个模样,不用说,其中必定有楚摘星的功劳。但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还是有些不够看的。

  因为楚摘星现在的身体,并不是很好……她可是看到楚摘星茶杯中那一抹紫金色了。

  祝绪在想通后心智急剧增长,此时反躬自省,竟生出些恍如隔世的虚幻感来。

  不过半月前她还在希望楚摘星越弱越好,这样她就好为姐姐撑腰,如今却已是颠倒了个。

  有道是鸟无头不飞,但鸟头太多了也容易意见相左,滋生内乱。所以自祝绪默认了楚摘星当领导核心,无论此时内心如何焦急煎熬,也强行按捺住,默默对着摆在桌上的佳肴使劲。

  有一说一,味道是真的不赖,只比姐姐差那么一点。

  也许是她的吃得香甜,勾出旁人肚中馋虫;也许是她这幅做派令人想起还有吃饭这个绝佳方法明哲保身;也许是两者兼而有之。

  总之不多时满场的杯箸声就将齐飞翰的暴喝衬得无比滑稽,好似那扮戏台上扮白脸的丑角。

  “楚摘星!”齐飞翰目眦欲裂,又一声暴喝后竟蜿蜒流出两道血泪来。

  “哐。”止住齐飞翰怒喝的是鬼车一族族长撂茶杯的声向。

  这位鬼车一族的族长相貌气质只能用阴恻恻三字来形容,说出来的话也好似寒潭之蛇在吐信子:“齐族长,我素来听闻贵族的少族长是我妖族万年难得一现的青年俊彦,文武双全,气度不凡。”

  一边说着,一边还用着审视挑剔的目光看着方寸大乱的齐飞翰,最后流露出三岁孩童都能清晰读出的遗憾惋惜来:“而今方知人族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之言是很有道理的。贵族少族长这番表现……

  恕我直言,在下是很难放心以族中女子妻之的。”

  能坐稳一族之长这个位置的,智力在不在及格线上不好说,但趋利避害这一项技能必然是点满了。

  好比奎方,纵然被迷雾笼罩,只见得身前三步之地,但一点都不妨碍他此时将饭碗刨得咵咵响,虽然那碗中早就没饭了。

  素来最聪明,还依靠麒麟一族过活的青丘狐族头一个跳出来唱反调,与人为善的凤凰一族,从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凡事都投弃权票的玄龟一族接连反水,就是傻子都知道其中有问题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既然闻到了猫腻味,还是先及时抽身稳一波。

  不管是谁针对麒麟族,他鬼车一族绝对要帮帮场子。

  看着这小子仗着祖上余荫耀武扬威不爽很久了,最好是来条猛龙把这一族给挑了,也好让他们锅里多一口肥肉分。

  有了鬼车一族族长带头,其余各族族长也默契地扔了杯子,表明自己不掺合的立场。

  有三个出头鸟在前,如此败好感的举动在后,哪怕是那妖师鲲鹏此时就站出来,对他们这几个也只有法不责众的份。

  无支祁最是个看戏不嫌台高的,此时见这出好戏比楚摘星在信中给她描述地还要精彩七分,已经兴奋地抓耳挠腮,恨不得就此下场做个观众,安安静静继续看下去。

  可一想到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今后的自由还寄托在这麒麟族的父子身上,当即摇摇脑袋,努力把自己的状态给调整回来。

  “Duang~”只听得一声巨响,无支祁手中的随心铁杆兵重重磕在了整块大青石铺就的地面上,制造出四分五裂的蛛网裂纹,再度成为全场焦点。

  “哈哈哈哈,齐少族长,他们好像都不愿意嫁女子给你呢。这样吧,本君吃个亏,把族中女子许配给你如何?”

  话题转太快,把众人的腰都给闪没了。

  还是那位青丘狐族的族长是个锦绣心思,反应最快,及时当了捧哏,没让无支祁这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掉地上。

  “淮君不一直是独来独往,不染俗尘的么?请恕小可世居青丘,甚少与外界交通,敢问淮君是何时有了族群的?”

  无支祁赞许地看了一眼彬彬有礼的青丘狐族族长,暗赞一句好小子果然会说话,摸了摸蓬松的头顶绒毛后不好意思地说道:“也算不上后裔,只是当初不小心犯下的错误罢了。”

  一见无支祁这幅故作羞涩的样貌,齐少安心中就咯噔一下,下意识觉得这位没憋好屁。

  这份有预感的慌乱果然在无支祁的话中应验了。

  只听无支祁说的是:“当初一不小心……算了,多说无益。”扭过头对着坐在下首的万族吼了一嗓子,“水猴子一族何在!”

  “噗嗤。”这回是商羊一族的位置中有个年轻小辈忍不住大笑出声。

  这一笑立刻引发了连锁反应,纵是四周的同族,都向这个年轻人投来了责备不喜的目光。

  情况不明,笑个屁笑!没听说过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那不长眼的吗?

  反倒是那商羊一族的族长,剥了个橘子递给那羞愧地想要把脑袋塞进腹腔中的年轻人,温言宽慰道:“想笑就笑吧。这位淮水神君,还真是个混不吝……”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着摇头,“居然这话也说得出来。”

  看起来在龙族关押的这数个元会日子还算好过,都没被关傻。

  有了商羊族长的这番话,那年轻后辈先是一愣,随即接过橘瓣狼吞虎咽,畅快的笑声将四周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无支祁的话语,自商羊族而起逐渐肆无忌惮的笑声,将齐飞翰的脑袋蒸得一片空白。

  愤怒到极点之后,一个念头便油然而生,被满腔怒火炙烤得愈发明晰。

  “匹夫安敢辱我!”

  齐飞翰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刀,只是当他有了清醒意识,能够全然主宰自身行为时,就见到自己已经卷了雪练似的刀光纵身飞出,直朝无支祁脑袋上劈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动手了就是动手了。

  眼见得事已至此,齐飞翰干脆手上又加了三分力,将浑身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进刀中,令这把品质只能算中等的龙族护卫制式长刀嗡嗡作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璀璨亮光。

  水猴子,这无支祁怎么敢大喇喇地说出用水猴子作为联姻对象这句话的!

  虽然无支祁一直被人族各大典籍编纂者戏称为水猴子,但水猴子与无支祁之间的联系不能说没有,只能说微乎其微。

  无支祁是天生地养的神兽,生而不凡。所以有着和纯血龙族一样的毛病,平素并不轻易抛却□□。

  如那上古的纯血龙族,尿入水,凡鱼食了能化龙。尿入土,山中草得能变灵芝,凡人吃了可长寿。

  无支祁与水猴子间的亲缘关系大抵即是如此。

  惫懒的无支祁为淮河水君时,不知哪天喝醉了酒,浇下的一泡热尿生创出水猴子一族。

  又因他性情恶劣,时不时掀起恶风巨浪祸害两岸,所以背着他时皆称其为水猴子,含贬低轻蔑之意。

  齐飞翰生性高傲,众星捧月般的捧着长大,即便是凰韶亿那样的身份,他也多挑剔不足,何况是水猴子一族?

  道左相逢他都会嫌弃肮脏卑贱的!

  被怒火冲昏头脑的齐飞翰悍然对无支祁动手,被从天而降大馅饼砸晕的水猴子一族却已嚎哭涕泣起来。

  得不得罪麒麟一族他们并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扯的虎皮变成真虎皮了!认祖归宗了啊!

  哪怕他们现在啥也不是,啥也没有,但只要有无支祁这位老祖宗在,便能跻身一流妖族,

  无支祁的脑袋算不得好,没有寻常猴子的七分灵,却比寻常猴子多了五分燥,属实是扬短避长。

  同出一脉的水猴子智商就更是堪忧,此时那跪在地上不住朝着无支祁方向磕头的长老,激动之下连“愿以阖族女子妻之”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如此言语,激得齐飞翰双眼愈赤,几可与无支祁天生的一双金睛媲美。

  无支祁此时鼻环锁链已去,实力恢复了八成有余,齐飞翰看似猛烈的攻势在他眼中不过是小儿把戏,淡然地看着其人身影在瞳孔放大,然后在锋利罡风将要撞上前额时滑步侧身,随心铁杆兵看似胡乱地往前一支。

  “铛。”两把兵器撞到了一处,齐飞翰手中的长刀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后化为飞灰。

  爱好看戏的人,多半是有些戏瘾在身上的。具体表现为当轮到自己成为舞台上的演员时,表选会格外的浮夸……

  无支祁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轻描淡写接下齐飞翰全力一击的无支祁反而滋儿哇怪叫道:“呀呀呀,这么激动,莫非是被本君说动了?迫不及待要提亲?”

  齐飞翰虽一击无功,还消耗了颇多气力,但一刀挥出念头通达,戾气有了宣泄口,所以整个人反而松弛不少。

  呼哧带喘的他随意伸手把眼角的血泪抹去,右手大张,凝出一杆威风凛凛的枣红色方天画戟来。

  “泼猴,今日定割了你的舌头下酒。”

  无支祁将随心铁杆兵闲闲地扛在肩上,啧了一声:“这话听着怪熟悉的。我想想啊……”他掏了掏耳朵,转出一副狰狞的面貌来,“上一个这么说的,是乌木呢。

  你还别说,放此狂言的他,舌头怪有嚼劲的,下酒正好。”

  乌木,这是昔年大禹治水时被第一批派去收服无支祁的先锋大将。

  据水经所载,这位先锋大将在兵败后被生啖之。

  “小杂碎,你很不错,本君生气了。”无支祁不住扭起了脖颈,发出嘎吱嘎吱的轮轴摩擦声,“本君现在改主意了,你现在想要娶本君族内的好女子,做毛脚女婿,也得问本君同不同意。”

  一棒抡出,玄铁将天光尽数吸收,棍影所至之处好似铺开了一张巨大的黑幕,笼罩一切地朝齐飞翰压去。

  想那无支祁是何许妖也?那可是令大禹挠头,先后三次兴兵讨伐才得获全功的顶尖恶妖。

  这辈子就没被犬彘欺负过,最次的都得是楚摘星这种没有长成的强龙。

  如今含怒出手,虽还记得与楚摘星的约定,不要把人给打死了,只出了三分力,但还是将方天画戟砸得长杆弯曲。

  磅礴的力量余波传入肚腹之中,五脏六腑随之巨震,喉关控制不住地大松,鲜血急剧喷涌而出,整个人好似破布娃娃一般倒飞而出,贯入后方宫殿,直撞断了四五根数人才能合抱的巨柱才停了下来。

  无支祁吹了一个长长的口哨,从高昂的声调中就能听出他心情极为愉悦。

  他的舌头在口腔中急切地转了几圈,把分泌出的口水给卷了回去。

  割个舌头而已,不会死的,不算违反他与楚摘星的约定。话说麒麟的舌头他也没吃过呢,只冲着麒麟两个字,这舌头就不能难吃了。

  无支祁这一棍太过暴烈迅疾,落在修为不足的人眼中就是齐飞翰好厉害的冲过去了,齐飞翰用着比去时更快的速度给飞了回来,连带着毁了三间房子。

  他们脸上的表情都还没来得及转为震惊,疼惜爱子的齐少安已经挥舞着一把裹着赤红近白火焰的长刀,火车般朝无支祁冲去。

  “哟呵,玩命了?这个有点意思。”无支祁金睛光芒四绽,犹如虹光,齐少安迅若奔雷的动作落到他眼中就仿佛蜗牛爬。肌肉的鼓胀,力量的传递,毛发的起伏都一清二楚。

  有点意思,但不多。同样是一棒子的事,但得用上五分力。

  无支祁无可无不可的一棒抡出,神情惬意地像是在赏花。

  眼瞧着刀棍就要相接,重演方才旧事,无支祁却硬生生止住冲势,往棍上一攀,竟是将棍当做了撑船的篙,堪堪擦着刀锋从齐少安的头顶跃过。

  在其背后,三根黑褐二色交加的羽毛疾速划破空气,尖锐的爆鸣声与扎穿长刀刀身的钝音不分伯仲的响起,分外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