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执子之手gl[修真]>第265章

  讨虏将军府, 后宅,花园。

  说是花园不过是这座宅子的原主人为了附庸风雅,特特在后院空出一片小小的空间,造了个草亭, 在四周又移植了十数株花木罢了。

  现下正直隆冬, 又是魔灾过倩去后不久, 连茅草亭的不知何时破了的洞, 都是楚摘星方才见到后当场补的。更别说那些需要精心侍弄的花木, 都不用细细观察,放眼望去就知死了大半。

  唯有墙角一枝梅花傲雪挺立,纤细的花枝上结出三个小小的淡粉色花苞, 稍微驱散了天地间充斥的肃杀之气。

  楚摘星与孟随云正围着草亭中那张称得上粗糙的石桌坐了, 楚摘星见师姐视线扫了一圈, 落到了那枝梅花上, 笑道:“可惜还未盛放, 不然师姐你今日倒是煮茶赏梅了。”

  楚摘星话是这么说, 但也没有做出用灵力灌注花枝, 让花苞提前绽放的意思。

  而是用一个长柄小勺舀起被红泥小火炉上煮到微沸的茶水,姿态优雅的先斟入孟随云面前的茶杯中。

  她的姿势是如此优雅标准, 以至于孟随云一见之下都有些愣神, 但也没说什么, 而是双手捧起茶杯,似乎在透过杯壁汲取热量。

  轻轻吹去漂浮于面前的雾气, 孟随云眼神落到了空处,语气幽幽:“观赏需合时令, 如今虽无傲雪寒梅,但这一缕暗香已足够佐茶。”

  沉默了片刻, 终究是将目光投向了正一片沉静晏然,只是目光不肯从她身上移开片刻的楚摘星。

  四目相接,孟随云心中又生出一声叹息,又长大了啊。

  明明分别还不到一年……

  就是眼中的情绪不仅一如既往,还烧得更旺了。

  可小家伙就是不挑明啊,还是说她要更主动些?

  果然是老了,都猜不透摘星的心思了。

  好在这种情绪并不会打扰到两人的正常交流,孟随云小口小口的将杯中的清茶喝尽,没有第一时间续茶,反而将翠色的精巧瓷杯拿在手中把玩,笑道:“九龙杯?摘星你是从哪弄来这种好东西的?我记得……你不是个喜欢搜集这种东西的。”

  话到最后带上了一点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试探。此次一别不过数月,该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不愿见到的事情吧?

  楚摘星半点没有觉察,只是闻言后放下自己手中槿紫色的杯子,歪着头仔细打量半晌,双手一摊,很是理直气壮道:“原来这东西叫九龙杯啊,名字还凑合。

  我就是瞧着这东西还挺好看的,想着师姐你应该会喜欢才留下来的。师姐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使。”

  她有玄的宿世记忆在,纵是本人再不在意吃穿用,眼光见识也是世上九成九的人望尘莫及的。

  多好的东西也只做寻常。

  反正茶杯嘛,能装茶喝就行。没有茶杯,随便找个容器也凑合,她觉得粗瓷大白碗也不错,分量够。

  这个叫九龙杯的不过会给杯中的茶水添一分灵力,增加些许风味和润泽五脏罢了。

  真要是好东西还得看生那的造化月清杯,可煮月华为冲茶之水。什么都不加,一杯下去能增长三十年的寿命和修为。

  不过现在好像是被叫长生杯来着,也就是生现在下落不明,不然她上次负气打上九重天阙的时候,就要去连壶带杯子“借”过来给师姐用了。

  孟随云不由失笑,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够适应摘星的思维了,结果还是每每被打个出其不意。

  这九龙杯的制作原料和工艺都极为苛刻,诸多辅料不算,九条不同真龙的本源吐息这个主料就够难凑齐的。说句难听的,绪这少族长现在出面去要,都很可能凑不齐。

  而这种贵重珍惜器物按规矩,烧制的时候还得算上损耗,得给两份原材料才能得到一份成品。毕竟技艺再精湛的大师都无法保证百分百的成功率。

  但瞧着摘星的样子,还真是只认为这杯子的颜色好看,觉得自己会喜欢。

  孟随云也给自己舀了一杯茶,压下心中思绪,面上不露分毫,只是普通闲聊状:“倒也罢了,只是你瞧着好,刚刚为何不拿去待客?”

  孟随云刚刚是到过书房的,凭她多年积攒下来的细谨习惯,不用刻意就记下了楚摘星先前在书房招待燕羽觞等人用的是普通茶具。

  既然招贤纳士的低姿态都摆那么足了,也不差这一套茶具。

  楚摘星豪迈地饮尽了杯中茶,很是无语地摇摇头:“我是想过用这套茶具的,但师姐你也看到那些家伙手上多没轻没重的了,再把东西给呲了,可就凑不成一整套了。”

  孟随云脸上笑意漾开,明白了,这是摘星必须成套的执念在作怪。

  不过有一说一,大家现在的确都挺爱丢茶杯的,真可能给扔成不成套的。

  但这个坏风气的罪魁祸首,好像是摘星啊,连良和现在都隐隐有这个苗头了,得找机会掰一掰。

  心中这么想,嘴上却仍是在循循善诱:“那摘星你这套杯子是从哪来的啊?”

  孟随云见到了一条虚幻的,试探着放了出来,想摇又不敢摇的尾巴。她知道,摘星这是想炫耀了。

  所以她鼓励地朝自己的小孩点了点头。

  楚摘星在收到这个信号后立刻打开了话匣子:“是指点给的报酬哦!”

  孟随云十分善解人意地把话题接了下去:“是指点谁了啊?一般人可是得不到你指点的,快快说来。”

  “是谢七溪。”

  “谢七溪?纯阳剑宗那个年轻一辈的剑魁,得了少剑痴名号那个?”孟随云也听过谢七溪的名头,不等楚摘星进入喋喋不休,疯狂摇尾巴炫耀的状态,就出言截断。

  被师姐打断话头,楚摘星有些悻悻的。但又是在师姐面前,这点情绪去得极快,当即重重点头:“嗯。她想要我指点她的剑法一番,这套杯子是报酬之一,我答应了。”

  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双眼弯成月牙:“说来着谢七溪的身份还有些来头,师姐你猜猜?猜出来……”

  楚摘星被脑袋敲了一下。

  “不猜,你说。”

  “师姐你欺负人。”

  孟随云见着楚摘星这孩子气的模样也是颇为头疼,都多大人了,明明在其他人面前都是成熟可靠的模样。

  可这不仅是她宠出来的,长年累月之下还已经习惯了。

  好在多年相处,孟随云已经熟练掌握拿捏自己小孩的方法:“给你带了礼物,快说。”

  楚摘星立刻不委屈了,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范无咎说,那孩子是东王那个家伙女儿的转世。”

  东王,即东王公,为开天辟地时就诞生的神祇,生而为男仙之首,与五方天帝的实力仅相差一线。

  因渡过某次元会之劫时的转世道号为纯阳子,创下一门纯阳剑法,纵横天地鲜逢敌手,因而如今传下来的道统也叫做纯阳剑宗。

  因为是尊奉一转世的化身为祖师,所以纯阳剑宗的地位,较之武门就更次一等,仅名列四教。

  不过硬实力上并不差什么。

  这等隐秘之事不好,也不能对他人说,毕竟修为没到一定境界,有些消息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污染。

  就像未经修炼凡人直视元初魔的真身就会发生畸变,最终在极度的痛苦中死亡一样。

  但师姐就无所谓了,师姐不仅与她关系亲密,而今还掌握了冥府的一部分权柄,谢七溪转世的事情算起来也在师姐的职权范围内,知道也不会有事。

  楚摘星憋着这个消息很久了,如今说出来顿觉畅快无比,咕咚咕咚又往肚中灌了两杯茶。

  孟随云无奈道:“慢些喝。我倒也罢了,若是旁人见到少不得说你粗鄙少礼,牛嚼牡丹。”

  楚摘星嘻嘻笑着,算是应下,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没往心里去。

  管了这么多年都没正过来,孟随云也疲了。反正也不是危及性命的事,摘星想随心些就随心些吧。所以只是把头重新转回去,眼不见为净。

  “东王公这个女儿,摘星你可知道是与谁的子嗣?”

  “嗯?”

  楚摘星没想到师姐居然会发此一问,明显愣了下。

  不过她听孟随云的话已经成了习惯,脑子已经先一步思考起来,话也顺着说出:“这我倒是不知,那家伙是钦定的男仙之手,纯阳之体,精力好得可怕,随侍三千是最基础的配置。

  听乙说为着这个,祂还亲上西昆仑山,想着求娶女仙之首西王母,被青鸾狠狠唾了一口才熄了心思。

  就是历劫去人间转世也不耽误祂游戏花丛。一个道士,搞出什么夜御九十九女,白日飞升的传说来,这和隐学里的欢喜禅有什么区别,还好传人里没隐学里那么混账的。”

  楚摘星的语气无比嫌弃,孟随云的眉眼却越来越弯,哪怕是隔着薄薄的白雾,楚摘星也能感觉到师姐的心情很好。

  “师姐,你在笑什么?”楚摘星拨开白雾,直直迎上那张如花的笑颜。

  “没什么。”

  楚摘星稍稍鼓起了腮帮子,像只小仓鼠,满脸写着问号。

  “当真没什么?”

  孟随云稍稍收了笑容,老神在在说道:“我只是在想,她能转世如此多次还留有这么高的天赋,应是非其父一人之功,好奇其母是谁罢了。既然摘星你也不知道,那就算了,我回了冥府再去查文献便是。”

  这个理由很完美,很符合师姐的思维方式,但楚摘星就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劲,蓦然转身,又一次逼近:“我怎么不信呢?总感觉师姐你在瞒着我什么。”

  孟随云也被这个回马枪弄得一呆,给小火炉加炭的动作都停了。

  摘星的直觉越来越强了,可还是不行啊。

  孟随云神色如常往小火炉中加了几块炭,看着火势复振,轻轻叹了一口气:“摘星你觉得我在瞒着你什么?”

  身体前倾,把两人本就极近的距离变成呼吸缠绕,寒风也于此刻变得温柔,勾拽着发丝抚摸脸颊。

  楚摘星听到一个很轻但温热氤氲的声音:“我真说了,摘星你就真要听吗?”

  满意地看到洁白如玉的耳垂瞬间变为红玛瑙,高高大大的人儿像是踩到了钉子一样跳开,不住搓着脸降温:“不听了不听了,师姐你欺负我!”

  这是小孩儿的例行控诉,孟随云习以为常,根本不往心里去,眨着澄澈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说道:“我有吗?我不是说了可以告诉你吗?”

  这种被无辜语气倒打一耙的事,楚摘星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可她依然和幼时一样束手无策,不过是多呲了两下牙。

  “反正就是不听了,反正就是师姐你欺负我!我的礼物呢?”

  孟随云小小地摇了一下头,也不知道是在替惋惜自己,还是在向楚摘星传递失望,但还是解开乾坤袋,把早就准备停当的东西一件件摆在石桌上,很快就占满了整个石桌。

  起头的是鼓鼓囊囊的一大包,楚摘星不用看都知道那必然是给她做的衣物。

  “这一路赶得急,没什么时间,数量比以往少了三套。不过不许你省着穿,不够就打发人去做几身,也有个应急的。

  你现在多少也是各将军了,要有威仪。否则遭人嗤笑事小,底下人因为这个看轻你,对你的命令阳奉阴违就麻烦了。”

  楚摘星双手接过分量不轻的包裹,心中百感交集,她都能想象出师姐给她做衣物时,沈宿在一旁跳着脚骂她人不在,还弄出这么多事的愤慨模样了。

  要知道时下通俗意义上所指的一套衣物,指的可是包括里衣、外袍,腰带、靴子在内的一整套。师姐给她准备地还要仔细地多,连小衣,冠巾、香囊和玉佩都有,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了,确保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能体体面面的。

  而且虽然少了三套,但这分量较之从前不仅没轻,还重了不少。想来应该是因为如今是冬季,师姐还给她加了披风、端罩、毛领什么的。

  虽然他们早已不惧寒暑,但谁会不喜欢好看的新衣服呢,换季是个好理由。

  “师姐,不必如此麻烦的……”楚摘星本想说外面的裁缝铺子也能做,她不缺灵石银子,打发个人去裁缝铺子定就行了。

  至不济再多花点,寻灵衣师做专门的法器衣裳也成。但空前尖锐的直觉预警让她生生将这句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纵然如此,她还是捕捉到了师姐脸上一闪而逝的心痛落寞神色,然后像是决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似的,直接伸手,轻轻落在了她的左胸上:“可我,现在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了。”

  楚摘星语噎。她知道师姐在想什么,必定是在为自己那颗已经遗失的心脏内疚。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安抚师姐,只是顺着身体的本能做出了回应。

  她用右手覆盖住了落在自己胸前的手,然后,十指相扣,把热量传递过去。

  师姐的手,居然变得这么冰了,比她这个重伤未愈的人手还要冰。年寿不永,原来是会这样的啊。

  她把被风吹起散落在鬓边的白发稳稳地挽到耳后:“这样就够了,否则我定会抱憾终生。”

  低头,闭眼,如同一个信徒觐见神明,献上最虔诚的祈祷:“师姐,答应我,不要再以身犯险了。就当是……为了我的私心。”

  师姐如此好,却已经因为她的缘故被拖入局中了。

  那如果把关系揭开,师姐会不会因为她的缘故遭遇更多的危险呢?

  在这件事上,楚摘星宁愿自欺欺人。

  小孩的心意好似顺着体温流向了四肢百骸,孟随云切实感觉到了那份赤诚与惶恐。

  果然,是不敢啊。

  可两个有今天没明天的人,有什么不敢的。

  只要是心甘情愿,就没有拖累一说。

  楚摘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觉唇边多了一点寒凉,嗅了嗅,是果香。

  “张嘴。”

  楚摘星顺从的开口,咬下。

  清冽甘甜的汁水在口中炸开,软糯的果肉入口即化,欢快顺畅的滑向喉管,连她停滞许久的修为瓶颈都有了被撬开的迹象。

  “这个好吃!”

  她睁眼,只见到半个很像是李子的果物,但看如今剩下的部分,完整时得有她半个巴掌那么大,正常李子绝没有那么大。

  楚摘星没见过这个东西,好奇问道:“师姐,这是什么?”

  “得茗卿之助前往青丘狐族拜会时,得了这个作为馈赠,说是黄中李的子枝培育而成。那位女娇前辈给起了个蜕凡果的名字,我想着你应该会喜欢,就全给带回来了。”

  听说是三万年才结九颗果子,闻一闻花香可得万年道行,吃一颗果实可立地成为大罗金仙的黄中李子枝结出的果实,连楚摘星都不顾礼节的咂吧了几下嘴,回味方才的味道。

  原来有着黄中李的血脉,那连她的修为瓶颈都能撬动就不是奇事了。也难怪如此奇物只存在于传说中,这般逆天功效,被追求公平的天道摧毁再正常不过。

  但是那在上古大战中元气大伤,如今只能在极西之地依附麒麟一族过活,固执保持着青丘名号的狐狸们,居然还能拿出这等好东西,也是令她有些意外。

  而且听师姐这意思,是见到女娇了?

  那女子出生时青丘狐族正处在鼎盛期,不仅心气高到看上了禹这个人族闻名的才俊,还趁着禹治水落单的时直接找了块石头把人给砸晕,拖进了山洞中,把生米煮成熟饭之后毫不羞涩地留下了族落和姓名,让禹去族中求娶。

  再之后尽心竭力帮禹操持家事,随着禹治水功成,被尊为人族共主后,身份也顺理成章变为了人族主母。

  这是玄关于女娇的记述。

  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玄还是楚摘星,都对禹是被迫与女娇成亲这件事嗤之以鼻。

  就禹那体格,若是他不情愿,没人能单枪匹马就让他就范。恐怕在“被打晕”之前,禹就推演出了所有的可能性,然后选择了看似被迫受辱,实则见色起意这个选项。

  再说禹也可能是看上了当时青丘狐族的威势,娶个狐族妻子不仅向妖族释放了善意,表明了他一视同仁的政治立场。

  还能借着青丘狐族遍布天下的关系网,兵不血刃,效率极高地解决治水路上出现的麻烦,不然凭什么他治水十年就成功了,无支祁到现在都被锁着呢。

  这是双赢之局,禹那种天生的政治生物不可能看不到。

  只可惜到底是人妖殊途,禹现在连灰都找不到了,女娇还在青丘狐族中坐镇。

  既然是有女娇在,这蜕凡果的出现似乎也没那么令人意外了。

  人间王朝,太平年月最容易要来银子的地方就是治河。禹只是三过家门而不入,不是不打发人往家里送东西!

  为了治水,一路上可宰了那么多搞事的家伙呢。随便拿一点家底,都够厚的。

  楚摘星把剩下的半个果子推到了师姐嘴边,示意她快吃。

  孟随云摇头:“这是给你吃的。”

  “你吃。”楚摘星的话很简短,却蕴含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

  “我还有呢。”

  楚摘星朝天翻了个白眼,用神色完美传递了你当我是傻子,真的会信这种鬼话的语句。

  黄中李三万年才结九个果子,低产得令人发指。

  这叫蜕凡果的既然是子枝培育而成,想来产量也不会高到哪里去,搞不好因为天地环境大变,产量更低了。

  “这是女娇给师姐你的馈赠。”楚摘星在你的两字上加了重音。

  哪怕是孟随云展示了另外两枚果子,楚摘星依旧不为所动,只是道若能研制出成丹,记得给她两颗。

  为了避免浪费,她也只能吃了。

  半个果子入肚,嘴中甜,心里更甜。至于修为的增长,那是什么?根本就没注意到。

  楚摘星却已不顾湿寒,一屁股坐到了草亭的台阶上,双手朝后张开,撑在地上仰头看天,语气幽幽的:“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样人,女娇和禹一样,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现在居然给出这么厚一份礼,师姐,你许她们什么好处了?”

  孟随云毫不意外自家小孩能反应这么快,心中还隐隐有着三分想向天下炫耀的骄傲。

  都看见没,她教出来的!

  她用素帕擦去手上多余的汁水,不答反问:“摘星你既然想到了,不妨猜猜看。”

  楚摘星啧了一声,露出早知如此的神色,笃定说道:“必是师姐你新开之府中空缺的各种职位。”

  “怎么想到的?”

  “因为我也打算这么干。天地人三才中的人可不仅仅指的是人族,相比起人族如今的倾巢而出去加固外域防线,树大根深的妖族只做点后勤转运的活实在是浪费了。”这是一个上位者该有的全局观,不浪费一丝可能获取的价值。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玉皇朝一直不肯分润权力给占天下三成的妖族,所以也别想着在危急时刻他们能出力。”这一点孟随云可是有发言权的,因为龙族在受到猜忌和提防方面一直是首当其冲。

  “覆巢之下无完卵。”

  “但也别想用这个理由就吓住妖族,他们也是争过天地主角之位的,如何没有心气血性?

  后土娘娘再是相忍为国,不一样费尽心思将冥府之主的位置留给了阿夏吗?为族人留下一条后路。我终究脱不去龙族的身份,不如借此谋一点好处。”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持。

  楚摘星用轻笑破局:“我再与昊天对上,定要下手重些,明明是祂独断专行的错,怎么反是我挨了这通埋怨。对了师姐,你府中吏员有多少了?”

  这个数目孟随云记得清楚,当即答道:“二百二十六人,算是将将填满了西方的中低吏员的数额。至于主簿、功曹、监察等心腹体面的职位我不打算现在征辟,且稍试他们的才干,再拔擢优异。

  妖族之间都是互相连同声息的,接下来我就不会去亲访征辟了,坐等有志之士上门即可。想来过上个一年半载,四方官吏就能招齐。”

  “速度比我快好多啊,我这开府都快一月了,骨架子还没搭全乎呢。”

  “你我是不一样的,莫要气馁。”

  楚摘星将双手交叉抱于脑后,话中有些落寞:“是啊,妖族被排斥太久了,现在又有师姐你这个自己人从天而降给了出路。就是根稻草,他们也是想抓住的。”不过又嘿嘿笑了起来:“但还是要乖乖入我囊中。”

  楚摘星说的是她们早就商定好的,孟随云会拔擢最为优异的妖族进入她的天庭,即现在的将军府中。

  楚摘星没打算像昊天那样吃独食,有利大家一起分就是。毕竟人心不患寡,患不均。

  再说师姐到底是在冥界开府,属地官一流,不及天官清贵权力大。

  人心总是不知足的,现在妖族踊跃相投师姐处是因为太久没出路,而要是一直局限于地官,恐怕那些顶尖的大族就要抱怨了。

  但自己这边要是现在大开招纳妖族的门,许下高官显职,对昊天耗费数个元会才建立起来的基础架构大肆动作,恐怕还没等到妖族的绝对效忠,人族内部就能把她撕了。

  现在可不是禁得起风浪的时候。

  像现在这样有条明晰可见的上升通道,小部分吸纳最为秀出的妖族才士就好。

  这样也有理由堵嘴,都生死存亡之际了,没道理还在乎种族藩篱,弃上驷不用,转用中驷吧。

  她是个不喜欢麻烦,喜欢躲懒的人,但面对这等大事,还真是没有云苍上人想的那么甩手。

  楚摘星已经决定了,这法子要是行之有效,就和阿夏也说一声,照此办理。

  巫族也该从昊天的打压下出来了。

  “对了,胡师妹此次同我行了数十万里路,一路上拜访妖族,多是借用了她青丘狐族的名头,功劳不小。她的身份还有燕师妹的面子在……”

  “我知道,会在府中给她留个好位置的,给天下妖族打个样。不为着这个,女娇怎么可能送三枚蜕凡果。”

  在楚摘星没有看到的地方,孟随云停下了喝茶的动作,片刻后才说道:“你大有长进,我好像真的教不了你什么了。”

  “谁说的?”楚摘星不可置信地扭头,只是注意力很快被转移。

  凌空将摆在石桌上的大若雀卵,灿若朝霞的几颗珠子给抓了过来,放在手中滚来滚去。但觉得除了沉重之外也没别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师姐,我很早就不玩这个,不过这大小,用来当弹丸不错。”

  孟随云原本还指望着小孩儿能说出什么动听的话安慰她一二呢,结果就这???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操纵灵力,狠狠给楚摘星的后脑勺来了一下。

  “哎呦,师姐你怎么又打…打我?我都这么大了。”楚摘星的大声控诉在看到自家师姐那一副打的就是你的表情后瞬间变成超小声控诉。

  但孟随云的耳力也不差,听得清清楚楚,没好气说道:“你也知道你多大了啊?还想着玩弹弓。那是补给良和当生辰礼的。

  你说说你这个当师傅的,咱们提前赠给良和当生辰礼的佩剑在魔潮中损毁了,连阿余都看得出来良和为此郁郁不乐,开了宝库让良和去挑新剑,就你没事人似的。

  这是我在莱山上寻到的地心之土练成的,弹出如山岳,迅疾似电闪,正适合还没学会飞剑之术的良和防身。”

  楚摘星被说得面上带了惭色,但嘴还是硬的:“准备了准备了,就是还没来得及送回去罢了。”

  孟随云也来了气,定定地看着她,直到楚摘星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你啊你,可千万别步了师傅的后尘。”

  太像个师傅,也太不像个师傅。

  楚摘星立刻就炸了毛,拿师傅和她比,这不是妥妥的损她吗?

  不行不行,得好好翻一翻自己的小私库,找点好的给徒弟送过去,千万不能变成师傅那样的人。

  就是这嘴吧,没有一点变软的迹象,反而正大光明的取了三颗珠子放入自己的乾坤袋中:“谁说我这么大了就不能玩弹弓了?我偏要玩。杨戬那个三只眼还用金弓银弹呢,祂都用得,偏我用不得。”

  孟随云觉得自己拳头硬了,这就是故意唱反调。

  都多大人了!还在争这些没用的事!

  用灵力抽完全不能解恨,但小孩的头明显比她的拳头更硬。

  她这么聪明,当然是选择用工具啊。

  于是她拿起放在手边的最后一件礼物,顺势朝着楚摘星的背抽了下去。

  这次只留了三分力,所以楚摘星嗷的一下就跳了起来,连装模作样的痛都不会喊了,嘴中呜呜连声,像是猫科动作在讨饶。

  乱跳中的楚摘星不忘一拳砸在自己胸膛,把闭在内里的一口气给砸出来,没丢人的背过气去。

  伤倒是没受伤,纯疼,神魂和□□一块疼。

  这又是什么鬼玩意?她抬目望向师姐手中那根黧黑色的棍状物体。

  等会,她是不是起猛了?这看着就是一根平平无奇的洞箫啊。她分出一丝灵力小心翼翼缠绕上去,发现还真是洞箫。

  所以到底是什么材质做的?居然能把她抽疼。

  怎么师姐带回来的礼物一个比一个怪!得亏这东西是现在才落到师姐手上,要是早上几十年,师姐不拿这玩意把逃学的她抽到下来床啊。

  楚摘星搓了搓耳朵,很是忌惮的望向“持着”……把洞箫当戒尺用的师姐,站得像个刚上学堂被抽功课的童子。

  打小养成的毛病,遇上师姐生气,连跑路都不在应对选项中。

  与楚摘星正相反,孟随云很满意取得的效果,又轻轻挥舞了几下才赞道:“看来的确有一两分六根清净竹的神韵在,芙妹所言不虚。”

  楚摘星倒吸了一口冷气,激得她精神都振奋不少,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记得六根清净竹在上古那场动乱中被当时的佛门请出镇压兵乱,启当时强行突破重围,带着这宝贝自爆了。”

  六根清净竹,原名苦竹,是佛门两位立教圣人之一,接引的证道之宝。接引在与魔族的交战中薨逝后,就由佛门弟子代代传承,作为护宗之物。

  后来因为战场上的战绩过于耀眼夺目,被第二元初魔启盯上,强行来了个一换一。

  如果不出意外,启如今必定还在池子中泡着睡觉。

  只是六根清净竹都碎成百八十片了,佛门数次想捞都没捞回来,如今又是从哪的有一二神韵之物。

  孟随云转着手中的洞箫,言笑晏晏:“当真想不起来了?”

  楚摘星本能地感觉到危险,退后几步然后缓缓摇头。见着孟随云面色不虞又想点头来着,但这次到底是没改了。

  孟随云觉得自己拳头又硬了,忍住了没动手,一把将洞箫抛将过去,转过身自顾自喝起了茶。

  “师姐,这……”楚摘星有些慌,因为她看出来师姐的确是恼她了,赶紧搜肠刮肚把近些年有关洞箫,甚至与乐器这个词的事情都给想了一遍,脸色慢慢变得僵硬,试探着问道:“师姐你此次见到阿芙了?”

  阿芙即楚芙,是楚摘星与祝余两人的义妹。昔年祝余被遴选至北斗门学艺,临行前将妹妹托付给了楚摘星一家,因而得名楚芙,后孟随云使了关系,把心向求道的楚芙送到了武门。

  只不过因为某些事情,进入武门不久后的楚芙就放弃了学习武艺,转而在钻研高产的良种,到今年已是第九个年头。

  这洞箫是楚摘星三年前与妹妹去信时的一句半是激励,半是调笑的话:“设若妹得功成,当亲奏乐以贺。”

  楚芙后来回信也调笑了一句,大意是说从兄长祝余那听说长姐你很没有音乐天分,就不多做为难,届时就亲制一枝洞箫,长姐你给我吹个小调就行。

  至于这做洞箫的材料嘛,不用问,定然是阿余疼妹妹,给看开宝库了。

  这玩意估摸着得用特殊的技巧才能吹得响,芙妹这是在给她上难度呢。

  见师姐不理她,楚摘星的心就定了八分,也顾不上去想到时候该怎么面对妹妹,嗖一下就猴到了自家师姐身上,爪子也在不停摸摸,曲折地向挂在腰间的乾坤袋发起进攻。

  “下来。”

  “才不呢。好师姐,芙妹是不是培育出了高产又耗肥料少的新种子?一定是这样的,不然她不会托你将洞箫带过来。师姐啊,你就给我吧,你也知道平野城情况的……”

  这世间纵然是修士为尊,担山赶月,翻云覆雨,看似无所不能。可最多还是即便能踏入修炼,也无法筑基的普通人。

  雄奇瑰丽,波澜壮阔与他们离得太远,最近时也不过是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衣食住行,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是主流。

  楚摘星想剿灭城外深山野林中盘踞的散修、妖兽,招徕流民充实人口,作为起家之资,缺的就是基础生活物资。

  不然的确是可以通过剿灭的方式,把藏匿在其中的普通人给逼出来,但如果不能提供好的条件让人留下,到最后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或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祝余的四海会也只能帮一时,不能帮一世。没有内生动力自行造血,扩大地盘就只能是空谈。

  要知道这些流民宁愿放弃户籍,逃去危机重重的野林沼泽中的最初原因多半是税太重,保民司的小吏们又欺上瞒下,催逼过甚。

  于是百姓宁亡命于虎口,短折于山林,都不愿意当一个编户齐民。

  从这个方面来说,阿芙有可能研究出的高产粮种,比青丘狐族送的几颗蜕凡果更重要。

  后者最多能惠及不过三五人,前者可是能让万民受惠。

  因此她都不在乎再挨上师姐一下了,着急忙慌地就想把可能存在的种子找出来。

  眼瞧着九九过去就是春,要是真能高产,她少不得要弄个奢侈的暖房出来,用灵力尽可能催出更多的良种,好让这片被魔族入侵损毁的土地尽快恢复元气。

  孟随云彻底无语住了,还是低估了自家小孩的无赖程度。

  无论挨多少顿打,都跟没事人似的。

  而且小时候还好,楚摘星现在都这么大一人了还挂在她身上东摸西摸,着实是让她有些吃不住劲。

  连呼吸都不由紧了几分,于是故意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小袋粮种:“阿芙说现下也就得了这些,让你先试着种种看,有了结果去信给她,她看着再改。

  你知道的,她那的环境到底与你这不同。我把沈宿和林星都留在那里帮忙了,应该会有好结果。”

  楚摘星明白,这是师姐是在给她打预防针。有着阿余这个大财主的支持,芙妹自打开始研究种地这件事,获得的条件就是最好的,和她现在准备垦种的普通地块根本不在一个层级上。

  要她不要抱有太高的期望,以至于苛责了妹妹。也希望芙妹不要因为第一次在普通地块上试种成绩不佳而气馁,继续干下去,总能出结果。

  反正修行者寿命悠长,不是很在意时间的流逝。

  道理楚摘星都明白,就是心里和嘴里都有些酸:“难怪芙妹,阿铮和萱萱她们三个和师姐你更亲,连婉儿这个这个弟妹都是。”

  比起她这个姐姐,怎么看都是师姐更好更善解人意嘛。

  世恒那个小鬼头也是个会见风使舵的,也不知道听娘亲说了什么,后来见天地对着她霜雪宫漂亮姨姨长,漂亮姨姨短的。

  见着自家小孩一边迫不及待打开袋子看粮种,一边说着更适宜蹲在墙角用树枝画圈圈的委屈话语,孟随云乐了,沉吟片刻决定把话说开:“我待阿芙他们好,是因为摘星你。阿芙她们愿意亲近我,也是因为摘星你。

  你才是最紧要的。”

  远近亲疏要弄分明,不然兄弟姊妹间起了生了隔膜就不好了。

  楚摘星突然停下了动作,整个人变得很严肃,深沉的目光看得孟随云有些不知所措。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说过的所有话,没有任何出格的啊,摘星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呢?

  在这份少有的忐忑情绪中,她被揽入了一个火热的怀抱。

  “师姐,谢谢你。”

  有你在,就算是走夜路,我也很安心。长久以来积攒的压力,只需要这么说笑几句,就全数消失了。

  楚摘星不是个会表达情绪的人,所以只说了这一句就再无下文,只是不断收紧手臂,好似要将怀中的人揉进身体。

  孟随云很快就觉察到了这股汹涌澎湃的情绪,不再手足无措,而是小小叹了一口气,任由楚摘星抱着,轻轻拍着她的脑袋:“不怕不怕,我在呢。”

  到底还是个小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