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良和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就大出楚摘星的意料。
韩良和按着剑, 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自己身后那两艘名为扈从,实为监视的灵舟,沉声问道:“师傅,当真无事吗?”
这要是有个万一, 最弱的自己是极有可能被当成人质威胁师傅师伯, 所以她不想听师傅安慰性的话语, 而是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以免事到临头进退失据。
她不想也不能成为师傅的拖累。
楚摘星错愕不已, 那份惊讶旋即转化为浓浓的惊喜,继而变成爽朗大笑
徒弟没白养啊,换做是其他人, 脱口而出的第一个问题绝对是如何到达那传说中的渡劫境。
韩良和被楚摘星这阵笑弄得莫名其妙, 只能站在原地, 竭尽全力控制表情, 免得露出看傻子的疑惑。
她问的问题, 绝没有那么好笑!
“坐吧。”韩良和忽然闻得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
定睛一看, 果然是师伯亲至, 自己周围又多出一把官帽椅和一张小圆凳。
官帽椅和师傅的躺椅并排,一看就知道是孟师伯自留的位置, 所以那个坐, 应该是那个小圆凳。
怎么连自带家具这个点也一模一样!
自从师傅重伤痊愈, 拥有正常人的活动能力后,韩良和就愈发能对小龙君的郁闷感同身受。
那就是尽管师傅和师伯在人前从不做任何吸引人目光的亲密姿态, 但一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小细节,却能让耳闻目睹者切实感受到这两人极其相爱, 任谁也无法破坏半分。
譬如说现在,孟师伯刚刚敛裙坐下, 方才还笑得前仰后合,摇椅都不住晃动的师傅就立刻止住了笑,极其自然的把她自己手边的茶杯给推了过去,师伯也恰到好处地接住。
目睹这一切的韩良和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圆凳,终究是坐了上去。
她是师傅的徒弟,按理说如果师傅没有亲自发话,她是不能坐的。
但如果发话的是孟师伯,那讲个屁的规矩啊。
韩良和方一落座,目光就与眼中含笑的孟随云撞上了。
不知为何,她忽然感觉有些不自在,身体在凳子上扭了几下。
然后猛地醒悟过来,虽然她经常在师傅师伯面前晃悠,也聆听过不少教诲,但像如今这般,两位师长一齐摆出教导之态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韩良和紧张地捏了捏下摆,两位师长一齐出面,所言必不是小事。
她清楚自己这番作态是逃不出师傅师伯目光的,但这两位今日似乎都没有纠正她仪态的想法,平素性情最为宽和的孟师伯更是直言不讳地问道:“良和你为何不先问问如何才能至渡劫境呢?”
韩良和一脸莫名其妙,垂头思索好一阵后后才小心翼翼答道:“因为这并非紧要之问。弟子想,即便弟子不问,师傅也会抽空告诉我的。”
这下换孟随云回不过神来了,最后只能自嘲的摇摇头。
她这种自幼就活在争斗之中的人,实在是无法体会到这千顷地一株苗的心态究竟是怎样的。
真是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啊。
不过重情重义和有恃无恐这两点像极了三师弟和摘星。
一边想着,孟随云一边给了身侧乐不可支的楚摘星一下。
笑笑笑,就知道笑,非得把躺椅给笑翻过去才会停是吧!是要我帮忙吗?
挨了收拾的楚摘星赶紧止住了笑,默不作声把椅背往前扯了扯,使其倾斜角度变小,姿势也从没有骨头似的躺着变成了闲适地靠着椅背。
她已经看出师姐是想和她一起教良和,那她也得把态度摆端正些。
后世史书中举足轻重,并因各路文人骚客发挥想象加工渲染,再借由众多说书曲艺人之口传播,最后至天下闻名,妇孺皆知的“双帝教徒”一事,便是于此时拉开了帷幕。
不过和文人骚客们穷尽想象编撰出的各种高屋建瓴、挥斥方遒的言论不同,这场谈话的内容极其朴实,别说是指点天下大事,一展胸襟抱负的战略层面,就是面对当前形势具体该如何做的战术层面都没有涉及。
笑够了的楚摘星笑眯眯接过了话头:“徒儿勿忧,的确无事。”
她知道徒弟心思有些重,还特地多说了几句:“彼辈所求为利用,最好是吾与你师伯尽心竭力,好令其敲骨吸髓,壮大己身。
至于撕破面皮,鸡飞蛋打则是彼辈最不愿见到的情景。所以只要为师不出手,他们就绝不会有动作。
更何况为面皮声誉计,也定然不会如徒儿你所想那般,采用最容易引发物议的举措。
而且,我北斗宗弟子,无有软骨之辈。若是对上那帮银样镴枪头都护不住你,我又有何脸面说是你的师傅?”
韩良和认真想了一会儿,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握剑的手才略略松了松,整个人不再那么绷着了。
楚摘星这才松了一口气。
宝贝徒弟这严谨非常的性格也不知是像了谁,还越长大越严谨,远没有小时候可爱。
一点也不像她。
至于二师兄和齐师姐,那两英年早婚的,事务都是二人世界的绊脚石,更甭说做到事无糜细,俱皆用心了。
真要算起来,有点像师姐、阿余和秀才,可能还有一点点阿夏的结合体。
还是最严肃那部分的结合体。
早知道吃百家饭吃出个这个性子,她还不如不接良和来上界,再让掌门师兄看顾几年呢。
给掌门师兄叫教应该不至于这么严肃。
可这又对良和的眼界见识有碍,长期看不利于良和的发展。
楚摘星正暗自惆怅时,韩良和终于整理好思绪发问了,话题仍旧没离开后头那两艘灵舟:“可恨形势不如人,师傅师伯可有破局之法?”
囿于年纪和楚摘星不想徒弟太早就掺和到纷繁复杂的成人世界中的私心,韩良和对紧随其后的两艘灵舟的认识仅限于那帮人是来自大千世界混元宗主宗的,不知经过了一番怎样的交涉,才令师伯这个外宗人与师傅这个与丹修八竿子打不着的剑修同意参与此次护送已故长老亡魂前往冥府之行。
但基本的判断力她并不缺,师傅师伯对那些人并无好感,连带着之前和师傅关系很不错的程师伯最近也有些心灰意懒,而今如非必要竟然是绕着师傅走的,那感觉像极了内藏愧疚,羞于相见。
那么这些人,就是敌人。
师傅与师伯的妥协,就是势不如人,不得不委屈求全。
楚摘星与孟随云相视一笑,又摇着头移开目光,良和绝对是误会了。
年轻人,真的很容易非黑即白。
她与师姐此次答应同往的原因其实很复杂。
那位祁长老在混元宗丹修中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生前更是广施恩泽于三千世界,护送他的亡魂前往冥府,待事成之后绝对能拿到一笔数额巨大的功德回馈。
毫不客气的讲,即便此中有看在孟随云丹道上无可匹敌的天赋和绝对可以期待的未来上,挑她们两个作为此行的护从之首也是绝对的大给面子。
干一件毫无技术含量可言的事就能得到最大份的好处,可以想象混元宗内有多少对她们咬牙切齿的人。
事是好事,就是那些主宗前来办事之人的态度太令人恼火。
太过自矜,表现出来的就成了倨傲,把一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施恩结善缘,变成了你们要是不听话我们有无数种方法让你们听话的仗势欺人。
对师姐,这些人直言不讳说出希望师姐加入混元宗,待遇先与主宗洞天福地内的嫡传弟子看齐,混元宗内所藏的功法手札可以随意取阅,一旦突破至七品炼丹师,便可升任为嫡传长老,在洞天福地中开辟自己的洞府,后辈传人亦可择其优者于此间居住。
条件很优厚,如果不加上那句如若不然,宗门不介意绕开你和龙族谈谈就好了。
对于顶尖宗门的高层而言,龙族这外在不显,内囊已经尽数上来的现状并不是什么秘密。
反正龙族也不靠炼丹为立足之基,手里掌握着前途不可限量的师姐这枚砝码绝对不会比把砝码交出获得的利益要大。
远的不说,至少如今的龙族在麒麟一族咄咄逼人的攻势下显得左支右绌,难以为继。
哪怕师姐想办法拉来了凤凰一族作为奥援,现阶段也只是勉强相持,延宕时日。
而现阶段若是能与混元宗达成同盟,绝对是给龙族注入了一支强心针。
以龙族的“大局观”,别说是可以把师姐毫不犹豫送出去,八成还会做个礼盒把师姐装里头,精心系上蝴蝶结,以生怕混元宗不收的模样给送出去。
楚摘星获得的待遇和孟随云差不多,不过还多了一个额外要求,必须择一太上长老进行拜师。
虽然时至今日楚摘星并不认为还有人有资格教导自己,但很明显,主宗那些肉食者并不这么认为。
或者说即便有了这种认知,他们也要趁着这个楚摘星尚未完全长成,根本无力反抗混元宗这个庞然大物的最佳时机把楚摘星拉上战船。
而不是一个可以自主权极大,可随时脱离出去自立门户的普通弟子。
如果说能得人效死,全歼魔族来犯之军决定了楚摘星的下限,让她进入了混元宗高层的视线。
得到了关注,但不多,只能说用来嘲讽玉皇朝那些酒囊饭袋时很有用。让分宗多加拉拢,令她早日回心转意也就罢了。
那么此次力抗十二名穷凶极恶的刺客,又干净利落地打败了被各宗天才视为天堑的玉皇朝两人,楚摘星身上那令人生畏的锋芒彻底展现在世人面前,任谁都看得出楚摘星上限极高。
这种本就该是夹袋里的人物,又岂能让她再度跑脱?
更何况如今楚摘星与孟随云的关系已昭然若揭,除了没有走台面上的形式过了明路,旁的是一点不缺,那么能多一个促使孟随云转向的砝码,绝对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只不过楚摘星与孟随云愿意答应此次同行,却绝不是因为妥协。
她们的目光早已不局限于一宗一族之利益得失,孟随云只想尽快找到那下半部《东华长生经》,结束这种受制于人的现状,楚摘星则是在思考如何尽快把潜力转化为实力。
魔族贪婪狡猾,凶残嗜杀,昊现在都抽不出力量指使天雷来劈自己了,可以想见外域的战事已经糜烂到了何等地步。
她和师姐,是真的单纯眼馋这份功德,亦不失为一个缓兵之计。
而且东海现在已经是她的地盘,不过是顺路的事,她也不放心让师姐独自处于主宗这些心思各异的人之中。
跟着去说不定还能见到执掌幽冥的东岳泰山府君,虽然在玄的记忆中一直称呼那位为平心娘娘,东岳泰山府君只是祂斩出来的善尸,处理幽冥具体事宜罢了。
作为自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之时就诞生的生灵,祂是现今寿元最为悠长的神祇,知晓的秘辛绝对相当的多,不然从来就是以一统三千世界为目标的昊也不会到现在也没把手给伸进去。
如果能得平心娘娘指点,自己所图所谋之事,必定事半而功倍。
当然,对于混元宗的行径,她也是真生气。
逼迫她就算了,毕竟再怎么说混元宗也对她有收留之情,在宗门中结识的朋友和长辈们的照拂不是作假,她能看在这些上面揭过不提。
可他们居然逼迫师姐!
要不是师姐告诉她做完此事应能偿完昔年拿取乙炼丹手札的因果,说不得她就要发一发蛮性,让这些混账知道花儿为什么这般红了。
所以哪怕程宁与她关系匪浅,被派来做居中转圜的润滑剂之后,她也适当拉开了距离,还特意把正处于高速长剑期的徒弟给带上,让程宁的角色往陪练教习一职上靠。
好在程宁是个知羞而退的方正君子,自上船后就欣然接受了这个定位,未曾充当说客,他与楚摘星的关系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不过以上种种考量,对徒弟来说还是为时过早。
楚摘星正在搜肠刮肚想着如何给徒弟解释,就觉手上多了一些压力,却是师姐包覆了她的手掌,把她的手指拢到掌心把玩。
又听师姐出言道:“良和你已能看出现如今我与你师父是形势不如人,很不错。不过形势不可以蛮力破,只能因势利导。
你师父方才对你说,后面那些人不会对吾等采用最极端的方式,也是基于此。”
说到这孟随云突发不说了,只是等待韩良和的反应。
韩良和也并没有让她们失望,沉吟片刻后说道:“因为他们想要的是师傅师伯帮衬他们的未来,而非得罪太狠,时时与他们过不去的未来吗?”
修行一途有气运之说,师傅师伯明显有大气运傍身,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是师傅师伯越来越占据主动权。
混元宗家底丰厚小打小闹没问题,若真要抱着往死里得罪,不惜一切代价斩草除根的念头,非得下大决心不可。
以如今之情势,混元宗是绝对做不出的。
“聪明,不愧是我徒弟。”楚摘星乐得牙不见眼,喜滋滋地从怀中掏出一袋子糕点,从中取了一个扔给韩良和。
韩良和接过糕点,双手捧着小口啃食,同样也很开心。
光闻香味就能知道她现在手里这块糕点是师伯亲手做的。
在师傅那,这块糕点的地位只比她略低一点,所以对她而言也是最高奖赏。
在啃食糕点的同时,韩良和想通了许多事,难怪一直仰慕师傅的上官伊那天会如此突兀地退出观看,看来也是不愿因些许小事放弃将来。
平心而论,她更喜欢和上官伊这样的人打交道,看得准自己的位置,亦会给对方足够的尊重。
想通此节,韩良和的第三个问题便脱口而出:“弟子敢问师傅师伯,该如何驭下?”
她已然看出混元宗的出发点是好的,以厚恩笼络,出高价打动人心,而且师傅再怎么说身上还挂着个混元宗弟子的名头呢,若是长此以往,就算师傅不上混元宗的船,立场也会不自觉偏移。
只是派出来的这些落实之人,手段委实低劣粗糙,一件怎么办都不会有过失的事,硬生生给办砸了。
韩良和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和师傅师伯交涉的,但如果换成是她来办这个事,就绝不会对楚摘星的唯一弟子置若罔闻。
凡间还有句话叫宰相门前七品官呢,多少是个态度。
对她的置若罔闻,某种程度上就是对师傅师伯居高临下的傲慢。
她也是已经任职理事的人了,绝不希望自己以后完美的构想被下放到执行层面时被弄得稀碎。
师傅师伯识人委派的方式她一直很羡慕。
在韩良和这,师傅能得人效死力这点简直可以归于一种毫不讲道理的天赋。
祝师叔那种总角之交先不去提,就是师傅上界后所聚拢之人,也无一不是各有所长,别说是拉出去独当一面,就是出去自立门户也毫无问题。
可他们偏偏愿意待在北武会这个小水池里,哪怕是师傅天天睡觉那几年,也从无离去之意。
并且同化能力惊人,五年前燕师伯和赵师伯还是以研习剑术为名长居东海,更像是一个不涉及会中事务的客卿。
而此次万剑大会结束后,两人已经在和师傅商量去分管北武会中哪一块比较合适了。
韩良和甚至觉得如果不是现状不允许,赵师伯是会于师傅同行的。
明明她感觉师傅什么都没有做。
师伯的手段相较而言就显得平易近人许多,但对她而言仍旧是望尘莫及。
师伯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虽然是后来之人,对会中一切人事安排都不熟悉,但仅仅花了一月功夫就能通盘掌握,仅需做一点点调整,就可取得其他人意想不到的好结果。
师傅的天赋她恐怕很难复制,只能作为参考,但师伯的法子她觉得自己还是能学一学的,哪怕只学到皮毛,也绝对能受用终身。
楚摘星就着茶水把嘴中的糕点咽了下去,反手把孟随云的手扣住说道:“驭人之法啊,其实不难。
你庄师叔教授你韬略时应该和你讲过上下同欲者胜,同舟共济者兴这个道理吧。
为师用人之法便是基于此条,擢选同欲之人即可。”
看着徒弟挠头不解的样子,楚摘星又出言解释道:“即所选用之人,须得与你目标一致,不为私利所动。
譬如后面那些家伙,他们很清楚上头派他们来做什么,不过私心作祟,不忿为师和你师伯寸功未立便受如此恩遇,于是选择斜着眼睛看人。
此种人顶多大节不亏,所以绝不能委以重任。”
韩良和来了兴趣,这么看来师傅的驭人之法也不是完全不能学,因为既有具体理论,那实践也不会远的。
“那找到志同道合之人后又该如何分派呢?”
韩良和被揍了。
楚摘星看着挨了揍还一脸讨好的徒弟,实在是拿她没办法,没好气说道:“这还用我教?这不就像你最初学御剑一样,不要总想着去控制剑的一举一动,在可控的范围内去适应你的剑会更容易。
你用脑子想想,要是让你夏师叔和庄师叔的职事对调,会怎样?”
韩良和仔细想了想,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如果真如师傅所说让夏师叔去管筑城迁民,庄师叔去管练兵清剿,庄师叔是个端方君子,会不会撂挑子在两可之间,夏师叔是绝对会抱着商师叔出门度假的。
所以还得加上一点,根据长处和各人所欲妥善安排。
好像也不是很难,但有师傅这种运气就很难,手底下的人都快成各宗天才集邮了。
孟随云笑眯眯看着师徒两人互动,也不阻拦,等到楚摘星发完火才安抚式地拍了拍楚摘星,示意她稍安勿躁。
“我再多说一句,容手下尽展所长并非一味宽纵,树大分丫不可避免,亦非人人都能守得住公心,所以大多数人你只能要求他在职责范围内不过分即可。
如若越界,即行雷霆之举,剪去那些枝丫,绝不可迁延姑息,让人以为你是柔仁怯懦之辈。如若不然,欺上瞒下之风定会愈演愈烈。
至于你想从我这知道什么,我也大概猜到了。”
孟随云抽出手掌,双指一搓,便凭空生出一张网来,郑重说道:“世间万事万物均非独立存在,犹如此网,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处受创,则全体有危。
可一旦聚结成团,又会失去网之效用。
又如划线,开始偏差不过毫厘,但如果线足够长,最后相差恐怕便是以里计算了。
所以不动则已,一动便要慎之又慎。
学你师傅之法,可保你大方向无差,学吾之法,可让你争至精微。”
韩良和这次想了很久,才站起身来对着孟随云一拜到地:“弟子谢过师伯指点。”
然后就一步三晃朝着船舱走去,看样子竟然是要闭个关好好思索一阵。
楚摘星不开心了,这不就是最简单的常识嘛,她可没听出来这其中蕴含着什么大道理。
怎么徒弟一番顿悟的样子。
合着徒弟和谁都合拍,就是和她犯冲是吧!
“师姐啊~~~”
遇事不明找师姐就对了,楚摘星重新把那只纤白的玉手捧在了掌心把玩,同时故意拉长了声调。
孟随云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见楚摘星还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只得叹了一口气后作罢。
看来有时候绪的存在还是很有必要的,摘星现在是越来越惫懒了。
“其实我交给良和的不是什么大道理,就是些细微的东西,举个简单的例子来说就是我正在推行的异地用人法和回避察举制。”
其实此法在凡间有个简略版,名为三互法,不过以人间的行政效率做不到她如此精细。
而且也托楚摘星班底草创,当中没有人有明显私心,愿意听楚摘星招呼的福,这才把这些很得罪人的制度给推行了下去。
她能迅速在北武会中立足并树立威望,也是靠着这套制度。
什么精于细微,妙手解难,不过是她能更好地把握人心,做调整的时候顺便多算了几步而已。
至于良和那个小家伙能学到几分,就要看她的悟性了。要是悟性不好,她还得多费点功夫教。
虽然这孩子也没跟她学炼丹,但怎么也比她师傅强。
在楚摘星看不到的地方,孟随云嫌弃地叹了一口气。
楚摘星一无所觉,只是嘟囔道:“就是和三弟在国中推行的异地为官差不多吧,不许一家人扎堆在一个地方发展来着。”
北武会是在夏峙联络的老兵上架构而成,多是一家一户,继而发展到亲戚朋友。
三弟接手的则是由爹爹首次统一的大陆,世家贵族横行。
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处。
若是任由发展,不消数年便可抱拢成团。对此师姐是极力引入东海各妖族加入,稀释旧有权力结构,三弟则是打乱封地,并用知会宗内用道童甄选当甜枣吊着各世家大族往期望的方向走。
不过再多楚摘星就不知道了,谁让她过去一直在睡呢,好多家书都是孟随云帮她回的。
可她嘟囔完了这一句,却不见孟随云回她。
“师姐你怎么不说话啊?就没别的能够告诉我的吗?”楚摘星更郁闷了。
孟随云小小的嫌弃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咸不淡道:“我告诉你了,你以后回去就会帮我处理?”
楚摘星生出了溜的心思,处理什么啊处理,她还能不知道自己于细务上是什么水平吗?
与其强上手惹出麻烦挨骂,不如架船出海钓鱼呢。
没有任何意外,楚摘星失败了,她的手被紧紧扣住了。
要命,这回要遭重。
好在养个徒弟还是有点用的,方才还迷迷瞪瞪的韩良和又转回来了。
“师傅,方才你与程师伯言说抓到了……”
韩良和看着眼前一幕,面色迅速涨红,然后转过身去。
今天真是倒霉催的,太不会挑时间了。
怎么就撞上了师傅和师伯缠在一块儿的时候呢。
“徒儿,转过身来。”
“师傅,要不我还是改日再问吧。”
“转过身来。”
听得呼啸风声,韩良和赶紧一缩头,同时条件反射的伸手把砸过来的茶杯给接住了。
不再犹豫的转身,低眉顺眼端着茶杯到了师傅跟前。
楚摘星啧了一声,倒也没难为她,只是把茶杯盖给拎了起来,握在手中三指一拨,任由其在中指指尖滴溜溜转了起来,放到韩良和面前,温声道:“大道三千,均非言语可述。为师之道,你已窥见,现下再让你看一回,能领悟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韩良和垂头看着不疾不徐转动的茶杯盖,眼神逐渐涣散,身体也慢慢松弛下来,而手则开始无意识比划起来。
随着时间流逝面无表情的韩良和呼吸愈发急促,因为她的许多问题,于此都迎刃而解了!
难怪程师伯说师傅渡劫可期,因为师傅从万物寻道发展到了万物衍道,待到达成道衍万物进入剑道境,师傅必然已至渡劫境。
也许师傅和庄师叔交流一下,韩良和脑中突兀冒出了这个想法。
紧接着额上就传来再熟悉不过的疼痛感。
“不要太贪心啊。”
韩良和下意识想站直身体,然后一股虚弱感猛然袭来,双膝一软,要是没有横伸出来的那只手,就要一头栽倒在地了。
瞧见地上点点猩红,韩良和伸手一摸,满手滑腻。
果然神魂还没有强到能供自己长时间悟道啊。
不过师傅的道,她看到了!
继而额头又被弹了一下,师傅的声音遥远得好似从天际传来,又似晨钟暮鼓一样重重响在耳边:“痴儿,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这就是楚摘星为何没有循着玄的杀伐之道走下去,而是不屈不挠斗了五年,把炀留下的那点反骨给彻底打断磨碎,坚定走上自己的寂灭之道。
不然她现在就不是什么渡劫可期,而是已经渡劫境了。
循他人路走,虽然快,但也逃不出桎梏。
韩良和闻言鼻腔中又泵出一股血来,又失两分血色的脸上唯有一双眼中的火焰愈来愈炽。
那样子就像是饿了一月的狼看到了猎物,满心里想撕下一块肉来。
楚摘星知道,这是徒弟找到目标的时的样子。
她心中不由自主冒出两个字来:犟种。
唯有这一点不想让你学师傅我啊。
你师父我是那么好学的吗?哪怕抛开玄不谈,你师父我好歹有你师伯时刻牵绊呢,你有什么?
但徒弟难得这么振奋,她也不好泼冷水,反正有她在,徒弟总不会走到弯路上去。
就让良和顺着心意去做吧
楚摘星摸了摸已经快和自己一般高的徒弟头,和小时候一样软软的,只是不知不觉就长到这么大了。
她也不是个少年了,幸好师姐还在,宗门也重新建了起来。
未来还长,一切大有可为。
楚摘星悄悄勾住了身侧师姐的手,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裹,递到韩良和眼前:“给,我和你师伯今年给你准备的生辰礼。
我知道距离你生辰还有一月有余,只是我与你师伯要去那幽冥之境,恐怕会赶不及你的生辰,就先给你。若是赶得及,就再给你办生辰宴。”
“又不是及冠,不必如此隆重的。”韩良和嘴中这般说着,手却老实地接过了鼓鼓囊囊的包裹,迫不及待打开。
“是灵剑!”
韩良和一眼就看中了那把乌金色鲨鱼皮包裹着的精美长剑,直接从一堆符箓丹药中把剑给抽了出来。
兴奋把玩了半刻钟后,韩良和终于冷静下来,有些不安的问道:“师傅,不是说要我年满十八才会……”
师傅师伯都不是什么崇尚浮华之辈,她的资源绝没到支撑她拥有这样一把好剑的地步。
这把剑太贵重,令她有些不安。
“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而且这次我和你师伯起码有一个多月不在。
按我与宗门那些人商量的,到下个停驻点我就不能再带着你和你程师伯了,北武会要暂时交到你手上。
少主君,无威仪难服众啊。”
楚摘星最后一句调侃令韩良和的脸迅速恢复了红润,就差耳朵眼里往外冒蒸汽了。
“去吧去吧,少在我这表决心。”
韩良和本来也没打算多待,但师傅这赶熊孩子一样的语气还是气得她恨恨跺了跺脚。
燕师伯所言非虚,师傅果然重色轻徒。
可她又打不过,好气!
总算把徒弟送走,楚摘星也松了松弦。
过个二人世界不容易啊!
她现在就很能理解二师兄当年为何热衷于不务正业了。
听着哗哗的涛声,孟随云忍不住发问道:“北武会是摘星你的心血,当真要交给良和照管吗?”
楚摘星看着面前的海面,吹了个悠长的口哨。
师姐总是这样,有话不直接说,明明想问的不是这个。
可她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是师姐。
于是她严肃说道:“我当初十三岁就出去独领一城了,良和都十六了,也该给她加加担子,我可不希望她成二师兄那样,毕竟我没师傅那么耐折腾,容易被气死。
再说有那么多人照看着呢,出不了岔子。”
幸亏她闪得快,不然就要被一脚踹海里去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怒气勃发的师姐真是太可怕了,所以楚摘星果断认怂,咬了咬唇后认真道:“当初是师姐你护着我,如今也该我护着师姐你了。
再说了,混元宗那些长老极力相邀,我又怎不能去看看这大千世界的英才是何水准?
良和是个好孩子,而且也到了历练的年纪。把北武会交到她手上,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楚摘星拉起孟随云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轻声立下誓言:“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到师姐你的。”
终有一日,我会让良和唤你为师娘。
十六日后,楚摘星等一行人到了东海边缘——人界与冥界的交界处。
?╬〥?
混元宗的人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信物注入灵力,一道七彩的光柱直冲天际,约摸一刻钟后空中出现一个可容两人并排通过的空洞。
楚摘星不自觉皱起了眉,怎么这么安静,没有阴风怒号,更没有百鬼恸哭,连腥气都若有若无。
冥府改革也不至于改这么彻底吧,而且平心娘娘并不是个喜欢改变的神祇。
那个不大的洞口,真像是张开的血盆大口。
因为有玄的记忆残片,所以楚摘星对冥府有着基本的印象,但混元宗其他同来之人没有啊,他们并不觉有异,那为首之人还不屑的乜了楚摘星一眼,意有所指道:“剑君莫不是不敢去幽冥吧。”
孟随云冷冷横了他一眼,让他吓得闭了嘴。
“摘星,怎么了?”
楚摘星把孟随云怀中带了带,心中稍安,低声道:“有古怪。”
“是何古怪?”孟随云一下就扯紧了她的衣袖。
“在这里看不出来,要进去才能知道,师姐你不如在此……”
一只手指按在了她的唇瓣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我与你同去。”
孟随云话说得很慢,但很有力量。
我绝不允许自己再留下一次当年在宗门的遗憾。
“好,同去。”楚摘星揽着师姐的腰,头一个跳入了那个不大的洞口中。
楚摘星跳入后扫了一眼,然后立刻抽剑上斩,让洞口的闭合缓了一缓,再左手重重击在剑柄上,打出一道剑符,以流光之态恰到好处冲出洞口,疾驰而去。
“楚摘星,你做什么!这里是冥界,惹恼了泰山府君,我等都别想活着出去!”
“你想死自去死好了,休要带上我等!”
“还不快把剑收起来!”
“下界修士果然是……”
指责声纷至沓来,充满了惊慌与色厉内荏。
楚摘星懒得与这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争辩,把师姐拉入怀中才稍稍放心。
被吵得脑仁疼的她在摇头缓解体内疲乏与恶心感后才怒吼一声:“都闭嘴,你们长着两只眼睛是换气用的吗,看不到忘川河上已经没有几朵幽冥鬼火了吗!”